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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張慘白的面容,實在難想象曾經他青春的燦爛。

張看着我,扯着嘴角對我笑,我有些難過。

宋鬆還沒來,我知道他最近很忙。但他總是會來的。

他愛張。

“平予,”他多麼憔悴,那雙聰明的眼淡淡望着我,“伯母的身子怎麼樣啦?” 他還是那麼善良。不過我母親能有什麼大病,只是被我氣得不輕。

“你好好休息,別想這些旁事了。”我有些生硬的坐在他牀邊,不願再對上他那雙看透我的眼。

“你真像個孩子。”他輕輕說着,竟有一絲無奈的笑意。我彷彿可感受到他的目光在我的背上停留。

初春的風還夾雜着冬的影子,帶着冷,微微吹過淡白的窗簾。

我侷促的起身關上窗,窗外的金燦的光沒映照進來,在窗外的牆沿上,離我最近的地方。

“出去曬曬太陽?”我看着窗外樓下的老人,在輪椅上被一個紅裙子小女孩推着,很快樂,起碼,我看到了開懷的笑。

“等宋鬆來吧,一起。”他聲音明顯弱了很多,可能累了。

“睡會兒吧。”我替他蓋好被褥。看他閉着眼,有些細汗緊凝在額角。我想抱抱他,大概他不會那麼難受,但我沒法...

我...

我沉默着走出病房,不忍再看,恰好被人撞的發疼。

是宋鬆,只冷冷瞥了一眼我,毫不遲疑的收回視線,又輕輕推門而入。

我默着透過玻璃門看到他高大溫柔的背影,緊緊的,和張脆弱的身軀鑲嵌在一起。

加快步伐,和形形**的人擦肩而過。終在過廊停下腳步,掏出煙,皺眉抽着,在這幻虛的迷霧裡,我強忍着肺部乾澀的疼痛,拼命的沉浸着。

“先生,您不能在這裡抽菸。”

“先生,先生?”

我忍無可忍的咳嗽着,手裡的煙終顫抖着掉下。

“先生,沒事吧?”護士小姐不停的輕輕替我拍撫着,我彷彿感受到那麼丁點兒的溫潤。她撿起菸蒂,替我扔在箱裡。

“先生,我看你肺不太好,少抽菸吧,可以去二樓曹主任那裡看看。”護士小姐走了,帶着嘆息。

我無所謂的蹲坐在潔白的大理石地板上,看着落地窗外的陽光,透過窗戶落在我的鞋側。春天的光,那的確是春天的光,玻璃外的石縫裡,那小小的嫩綠的牙尖兒無不快活自豪的向上攀巖。這縷光給他多大的力量。可惜我卻是這陰影裡生存的,這從沒人踏及的角落裡的一葉殘支。這生氣勃勃的光從不是屬於我的。

可即使是一點機會,我偏又貪心的令人噁心,多糾結虛僞的一個人吶。

我忍不住笑出那樣殘忍的聲音,起身下樓,不管身後那些許人注意的目光。

我該回到自己最應該呆的地方,我應該......

若他與張,在陽光下走着笑着,那這大概是最美的樣子了。沒有那樣一個心機小人。沒有我。

盂縣的空氣那樣自然,蔚藍的天總令我想起高中時光和他們的日子,儘管這種心曠神怡的快樂只限於宋鬆和張之間,那樣淳樸的愛,我懷念無比,畢竟那時張還沒有疾病的困擾,宋鬆也不會像現在這樣總滿面憂愁擔心。

可我爲什麼總是想這些,老天...我不接張的電話,刪除張的郵件,我居然還期許宋鬆能打個電話問我爲什麼請長假,畢竟我是他的助理。

我真是個瘋子。

夜,我看着窗外的彎月,竟又想到宋鬆。我怎麼能抑制住自己不去想他,太久了,可我來這裡才兩週的日子。

我總是虔誠的愛他。

他卻總是毅然的厭惡我。

電話突兀的響着,我想又是張。

可是顯示的卻是宋鬆。我無不顫抖着手,手機落在地上,也不知碰到什麼,居然沒了聲音,該死的!我提着心急忙拾起手機,他又打來,我緊緊攥着手機,按了接聽。

“陳平予。”他低沉的聲音從那頭傳來,我竟有了想哭的衝動。這平凡無比的名字在他嘴中第一次出現。

“...”

“他擔心你出了事,叫我打電話問你。”他很平淡的語氣。我的心彷彿被他丟進深海,卻怎麼也浮不起來。

“我沒事,只是出來旅遊。轉告他不用擔心。”我冷冷平靜下來,嘴角帶着微笑。

極其僵硬冰冷的笑。

“恩。嘟————嘟————”

我更僵硬的笑着,甚至笑出了聲,在這深夜裡着實有些可怖,我望着樹影婆娑下的彎月,望着記憶裡相似的夜晚,那個男孩和我一起躲在大樹下,嘻哈笑着,又一起依偎着看着飛蟲的影子。

他能想象在警局我驚訝的看到哭的脆弱的他時,卻看到他露出厭惡我的神情時,我的難受不安嗎?

是啊。那夜,我的父親變成一位醉駕撞死他媽媽的畏罪潛逃犯人。

怎麼會這樣呢,失去我深愛的父親夠痛苦了,爲什麼...

笑聲漸漸變質,我蜷縮在牆角,冷着面容,任冰冷的淚劃過下顎,滴落在同樣冰冷的心臟裡。

次日醒來是在冰冰的地板上,我垂下眼,踉蹌起身,面無表情的洗漱完,理着揹包下樓。

“陳先生吶,起得真早,早上吃什麼?”小旅館的主人頗爲熱情,滿目笑意的望着我。

“不用了,謝太太,預交的房錢我也不要了。多謝這幾日的照顧。”我平靜的笑着,朝她揮着手,頭也不回的離開這裡。

其實來盂縣我有什麼心情旅遊,不過來祭拜她。

宋母的墓上積攢了不少的灰,畢竟A市離這兒這麼遠,宋鬆管理公司,還需照顧張......

我跪在堅硬的石上,手一遍遍抹去墓上的灰。

今天是宋母的祭日。

也是我父親一生命運改變的日子。

這件事,他的確是罪人。

我多想替他贖罪。

我磕跪着,靜靜放下手中的花。“阿姨,我家對不起你們...”

“父親也不知如今在哪兒。”

“我會好好幫助宋鬆管理公司,哪怕我...”

“付出一切...”

“阿姨,我愛宋鬆...好愛...”

“這是報應麼...”我的淚一點點流淌下來,忍不住狠狠磕着響頭。

我聽到一聲聲清晰地咚,感到疼,感到鮮血的滾熱,我心稍舒暢了。

但還是那麼疼,我不停的磕,自殘似的。

可心怎麼不再舒暢了?!怎麼越來越疼?!越來越讓我窒息?!

我無力嘶啞了幾句,狼狽的倒地望天。

天空還是那麼藍,嵌着幾朵柔和的雲。

那是獨屬春天的雲。

不屬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