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部員外郎白正奇的夫人宋氏是第一次來長寧坊平親王在京城的這座府邸,因此一邊隨着引路的小丫鬟往裡走,一邊不着痕跡地打量着。
這座府邸真是齊整得很,雖然不十分豪華,卻頗爲清雅有致。
一路沿着白石小徑逶迤而行,宋氏忽然聞到了一股幽香,似是蠟梅的氣息,不由在心裡讚歎道:平親王府這內院倒是雅緻!
轉過幾株蠟梅樹,前面便是正房了。
幾個衣裙妍麗的丫鬟簇擁着一個身材高挑的美人迎到了廊下。
宋氏知道這便是平親王趙曦專房專寵的側妃白蜀葵了,便凝神看了過去,發現白蜀葵生得清豔美麗,如雲烏髮用一頂赤金鑲紅寶石玫瑰花形簪子挽住,雪白晶瑩一張小圓臉上眉如墨畫,目若秋波,穿着件正紅繡花通袖襖,繫了條白羅裙,頗爲嫋娜。
她了過去,屈膝行禮:“見過側妃!”
蜀葵也在打量宋氏。
宋氏三十多歲的模樣,舉止端莊,態度雍容。
蜀葵笑容滿面扶起了宋氏:“嬸嬸,自家親眷,何必客氣!”
宋氏見蜀葵態度熱情,便也配合起來,親親熱熱地同蜀葵一起進了明間坐下。
寒暄幾句之後,宋氏與蜀葵又聊了一會兒,發現這位白側妃年紀雖小,可是胸中頗有溝壑,頓時更加佩服,態度愈發恭謹親熱,再也不敢有一絲輕視。
蜀葵陪着宋氏又飲了一會兒茶,談了些家務,待宋氏告辭,這才起身親自送宋氏出去。
到了內院門外,蜀葵握着宋氏的手,笑盈盈道:“不知嬸嬸何時方便?”
宋氏聞絃歌而知雅意,當即笑吟:“側妃,十一月十八是老太太的六十歲生辰,老太太一直盼着側妃回孃家省親呢!”
蜀葵微微一笑,道:“那我當然要回去給老太太拜壽了!”
賓主盡歡而別。
目送宋氏坐了馬車去了,蜀葵這才帶着素蘭等人走了回去。
到了明間,蜀葵吩咐素蘭道:“既是白府老太太生日,咱們得準備賀壽之禮,你去我的私庫裡看一看吧!”
素蘭點了點頭,道:“側妃,您第一次去白府,怕是得給白姑娘見面禮。”
蜀葵微微頷首:“你一併看看,白大人,白夫人,還有白公子和白姑娘的禮物,還有白府庶出的公子姑娘的禮物,一併都選了!”
素蘭答應了一聲,自去安排。
下午蜀葵睡罷午覺起來,聽到外面風聲嗚嗚,聽着有些嚇人,便披衣起來,打開窗子往外看。
她剛把窗子推開,幾片朵雪花就飄飄悠悠飛了進來。
雪花落在了蜀葵的溫暖的臉上,令她打了個哆嗦——原來不知何時下起了雪。
素蘭聽到聲音進來,見蜀葵打開窗正往外看,忙道:“側妃,小心着涼了!”
說着話,她把窗子給關上了。
蜀葵笑了起來,道:“等雪下得厚了,我們穿上大衣服出去賞雪!”
這時候荊芥端着一盞百合蓮子銀耳羹跟着粉櫻進來了。
見蜀葵笑容滿面,荊芥稚氣地問:“側妃,下雪了,您怎麼這麼開心呀?”
蜀葵微微一笑,道:“因爲下雪的話,田地裡的病蟲害都會被凍死,明年也許就是一個豐收年啊!”
荊芥點了點頭:“原來如此呀!”
見荊芥跟個小大人似的,粉櫻也抿着嘴笑了,從荊芥手中接過素心瓷湯碗,立在蜀葵身側,喂蜀葵吃了一口百合蓮子銀耳羹。
蜀葵覺得味道還不錯,便把湯碗接了過來,自己吃了起來。
她一邊慢慢用着百合蓮子銀耳羹,一邊想:阿曦去京城西郊的杏花營了,下了這麼大的雪,他晚上不知道能不能回來了,夜裡會不會冷……
傍晚時分蜀葵正在聽府裡的管家媳婦回話,趙敏卻來回稟,說宮裡侍候貴妃娘娘的女官管姑姑來傳話。
趙曦沒在府裡,蜀葵便做主迎了管姑姑進來。
管姑姑瞧着二十多歲的模樣,身材高瘦,生着一雙眼角微挑的狐狸眼,顴骨有點高,下巴尖尖的,一看就是很厲害很精明的那種人。
她與蜀葵並排端坐在明間靠東的黃花梨木圈椅上,一人手裡端着一個素心瓷茶盞慢慢飲着茶。
管姑姑放下茶盞,打量了這位新晉封的白側妃一眼,在心裡哼了一聲。
她出身鄂州高門,因才高被徵兆入宮侍候貴妃娘娘,一向眼高於頂,對於白側妃這種低賤出身以色侍人的狐狸精素來看不上眼,因此自從見了白側妃,她正眼都沒看白側妃一眼。
見這白側妃生得果真是一臉狐媚相,管姑姑心中又是一陣冷笑。
蜀葵見這位管姑姑神情倨傲,說話難聽,想着要把這位管姑姑活活冷淡走,因此微微笑着觀音一般坐在那裡,卻不肯熱情待客。
管姑姑坐了一陣子,見白側妃既不巴結,也不賄賂,甚至連留飯都不肯留,也有些坐不住,便冷冷道:“白側妃,貴妃娘娘命我來傳話,請你側妃你明日下午去宮裡一趟,貴妃娘娘要見你。”
蜀葵答了聲“是”,起身道:“管姑姑,請!”
見白側妃如此就要送客,管姑姑氣得快要發瘋,卻知道不能壞了貴妃娘娘的好事,便仰着臉氣哼哼地帶着兩個小宮女走了。
因爲怕蜀葵擔心,趙曦深夜冒雪往家趕。
因爲雪一直在下,京城內外皆被大雪籠罩就連御街兩側的松樹上也落滿了雪,整個京城成了白雪的世界。
趙曦在一隊甲冑鮮明全副武裝的王府侍衛的簇擁下,向長寧坊方向飛馳而去。
進了京城王府的大門之後,趙曦並沒有立即下馬,而是一直到了內院大門前,這才下了馬。
劉婆子還沒有睡,正帶着妙真和薄荷圍着火盆烤火閒聊——玉七如今已經搬到外院的東偏院覷了,如今妙真和薄荷跟着劉婆子住在值事房後面的小屋裡。
聽到孫沛在外面的叫門聲,劉婆子忙起身開了大門。
見王爺披着斗篷立在外面,似乎心事重重的模樣,劉婆子忙閃在一邊,屈膝行了個禮。
趙曦見孫沛他們要跟進來保護,便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去休息,自己擡腿進了內院。
他之所以連夜趕回府中,是因爲他總是擔心蜀葵。
其實自從上次在金湯城作戰後,他很少和蜀葵分開太久過,可是不知爲何,明明是一天沒見面而已,他便有些依依不捨,偶有空閒便會想起蜀葵。
好像沒了蜀葵在身邊,他的心裡就空落落的,好像缺了什麼似的……
真是奇怪!
蜀葵這會兒也沒有睡。
她命人點着錦榻旁邊的枝型燈,在窗前用玉瓶插了一枝紅梅,自己蓋着錦被倚着繡花軟枕對燈讀書,聽着外面的風雪聲,倒是自得其樂。
今夜是粉櫻和荊芥輪值,粉櫻讓荊芥先在西廂房睡下了,她則在臥室陪着蜀葵。
趙曦一進臥室,看到的便是這麼一幅閒適的家居圖,不由心裡歡喜,他在外面奔波,爲的不就是自己的女人舒適歡喜麼?
他立在錦榻邊,一邊解下身上的斗篷,一邊問蜀葵:“讀的什麼書?”
蜀葵嫣然一笑,把書皮展示給他看。
趙曦一看,原來是一本唐代杜牧的詩選,不由一哂。
蜀葵也躺得有些累,便慢慢起身,有條不紊地吩咐了粉櫻幾句。
一刻鐘之後,趙曦便享受到了他習慣的一切——舒適溫暖的屋子,適口的茶水、滾燙的洗澡水和潔淨的內外衣物。
蜀葵待趙曦進了浴間,含笑吩咐粉櫻道:“我不是讓小廚房做了鬆菇山雞鍋子麼?讓她們現在送上來吧!”
粉櫻剛要出去,卻聽到蜀葵道:“王爺愛用羊肉涮着吃,除了常備的那八樣菜,讓小廚房把杏花營莊子剛送來的羊肉薄薄地片兩碟;另外,把花園暖房送來的小青菜洗一碟送過來。”
她想了想,又道:“今日雪夜,冷得很,再熱一壺梨花春吧!”
梨花春是京城名酒,味道清醇綿軟,倒是不烈。
粉櫻答應了一聲,自去安排此事。
趙曦衝完澡出來,身上只穿着白羅中單和長褲,披散着潮溼的長髮走到蜀葵身旁,把手中的大絲巾遞給蜀葵。
蜀葵放下手中的杜牧詩選,隨意看了趙曦一眼,覺得趙曦即使穿着中衣,卻依舊顯得寬肩細腰長腿,高華氣度,不由仰首多看了一眼,笑盈盈道:“阿曦,我陪你用宵夜去!”
趙曦湊過去一看,見蜀葵剛纔在讀的正是杜牧的《初冬夜飲》,便蹙眉道:“讀這詩做什麼?太淒涼了!”
蜀葵微微一笑,垂下眼簾道:“杜牧這首詩確實淒涼:‘淮陽多病偶求歡,客袖侵霜與燭盤;砌下梨花一堆雪,明年誰此憑欄杆?’現如今咱們這臥室外面也是一片梨花雪,可是等過了年王妃進門,這窗外卻是‘明年誰此憑欄杆’,而我可要孤零零‘冷袖侵霜與燭盤’了!”
說着說着,她自己也有些淒涼,心臟微微蹙蹙縮,便把雙手放在腹部,含笑道:“罷了,到時候沒了你陪我,我和寶貝作伴吧!”
她當然是故意的。
蜀葵既然下定了決心,就會制定好步驟,一步步地實現自己的目標。
剛開始,她只是瓦解趙曦的心防,令他明白,男人所謂的妻妾和睦娥皇女英都是笑話!
趙曦聽了,竟然有一瞬間的怔忡,半日無語。
正在這時,外面傳來粉櫻的聲音:“稟側妃,鬆菇山雞鍋子準備好了!”
蜀葵不去想不開心的事情,笑吟吟一拉趙曦的手,從錦榻上起身,道:“走吧,出去用些你最喜歡的鬆菇山雞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