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峰問道:“什麼法子?”
林煙碧道:“從明天起,我在他的飲食裡下一種藥,讓他漸漸失去力氣,我包管半個月之後,他連馬都騎不上。”
蕭峰沉聲道:“不行,這豈不是下毒?他雖然是蒙古人,但還不失爲一條光明磊落的漢子。”
林煙碧微微一笑道:“你放心好了,這不是毒藥,只是一種暫時讓人失去力氣的藥,症狀和染了風寒相似,等不吃了,很快就會自然恢復,對身體沒有傷害的。”
蕭峰眉頭微皺,沉吟半晌道:“這種手段雖是不太好,但總比鄂州城破,大宋百姓遭殃的好,如今沒有法子,也只好見步走步了。”他輕輕地嘆了口氣,接着道:“但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如此圍城,總不可能無限期地拖下去,若大宋援兵來到,前後夾攻,我也不想看到八萬士兵就此客死他鄉,唯今之計,找到一個藉口撤軍,纔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天無絕人之路,咱們一起想法子,總會找到的。”林煙碧仰起頭來,看着滿天的繁星,她輕輕地道:“蕭大哥,你還記得那些我們一起趕路的夜晚嗎?那天上的星星就和今晚的一樣那麼明亮。”
蕭峰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時我一到晚上就困得不得了,沒等星星出來就睡着了。”
“是的,我倒是忘了這一層了。”林煙碧回想起當時的情形,不禁悠悠地道:“我常和你說着說着話,就沒了你的聲息,我知道你又睡過去了,可是我不知道第二天太陽出來的時候,你還會不會醒來……”她說到這裡,聲音微微發顫,如今想起來,她依然後怕不已。
蕭峰心裡感動,伸過手去握着她的手,低聲道:“我……我對不住你,讓你受了這許多苦,還要爲我擔驚受怕。”他所說的受了這許多苦,包括了她前生作爲阿朱時追隨他亡命江湖,到處被人追殺,最後還命喪他掌下的事。
林煙碧輕輕地搖搖頭道:“不,今生我最大的福氣就是遇到你,自小你就千百次地出現在我的夢裡,直到那一天我在轎子裡看見你,我還以爲是在做夢呢。”她還有一句話不好意思說出口,她活在這個世上,只是爲了等他的到來,自從見到他的那一刻起,她十九年來平靜如水般的心掀起了驚濤駭浪,爲了他,她可以不顧性命,不顧名節,背叛師門,與整個江湖作對。
蕭峰聽罷,攜着她的手站住腳步,看着她的眼睛道:“煙碧,你知道你爲什麼會從小就夢見我嗎?”
“爲什麼?”林煙碧一雙眼睛秋水盈盈,不解地看着蕭峰,心想做夢也有理由可尋的嗎?
蕭峰緩緩道:“因爲你的前生是阿朱。”
“阿朱?”林煙碧反應極快,失聲道:“就是我們虛竹宮主的結義大哥蕭英雄的夫人阿朱?你……你怎麼知道?”
蕭峰頷首道:“不錯,這其中的曲折離奇你聽我慢慢和你說,希望不會嚇着你。”
林煙碧定了定神,用力地握着蕭峰的手,道:“你說吧,我不會害怕。”
蕭峰道:“我其實不是現在的人,而是一百多年前的遼國人,我就是和你們先宮主虛竹結義的蕭峰……”
“啊!”林煙碧雖然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蕭峰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她擡起頭來看着蕭峰,見他並不像說笑的樣子,不禁心裡怦怦亂跳,直覺告訴她,他說的都是真話,她顫聲道:“那……那你怎麼會來到這裡?”一百多年前的人活到現在?他是鬼還是神?林煙碧握着他的手微微發抖,但不管他是神還是鬼,她今生都不會放開他的手。
“嚇着你了嗎?”蕭峰低下頭來看着她。
“沒有。”林煙碧拉着他坐在江邊的石頭上,道:“好了,你慢慢地說,我不害怕。”
於是蕭峰將他和阿朱的事以及他後來在雁門關前自殺來到這個世上的事細細地說了,他從前和楊過、柳如浪他們說時,都只是挑些重要的說,但這時對着林煙碧,就像對着阿朱一樣,他把所有想說的話都說了,包括對阿朱的愧疚與思念,他在心裡不知藏了多久,只有在夢裡纔可以和阿朱說,現在對着阿朱的今生林煙碧,他終於可以在現實裡把這一切說出來,末了,他道:“我只想和阿朱說,如果能再讓我選擇一次,我不要再報什麼大仇,我只想和她到塞外去牧羊放牛,可惜她再也聽不見……你的前生是阿朱,我今天唯有和你說這一番話。”
林煙碧聽畢,呆了半晌,她回想起自己從小所做的夢,對蕭峰有着一種彷彿是與生俱來的傾慕,只是見了他一眼,就已經覺得那是相識了許久的一般,這一切,她原本怎麼也想不通,現在聽了蕭峰的敘述,她終於明白她和他是前世早已約定的緣份。當她聽到蕭峰說起塞外牧羊放牛的盟約,心裡不禁一顫,彷彿是等候了多年的承諾忽然兌現了一樣,她張了張嘴,沒有說出話來,淚水卻先模糊了雙眼。
蕭峰伸手爲她拭去臉上的眼淚,笑道:“好好的怎麼哭了?”
“我也不知道爲什麼,只是心裡覺得很歡喜,不由自主地就流出淚來了,好像等這句話我等了很久了。”林煙碧輕輕咬了咬嘴脣道。
蕭峰心裡一酸,伸手攬她入懷,柔聲道:“雖然你的樣子與性格和阿朱不是很像,但我知道你就是阿朱,前世我辜負了你,今生我不會再讓你受委屈。”
林煙碧偎在他寬廣的懷裡,輕聲道:“我和阿朱這麼多不同,你會和我去塞外牧羊嗎?”
蕭峰點頭道:“會,等我安置好我的族人,順利辭了官,我就和你到塞外牧羊去。”
林煙碧像忽然想起了什麼,問道:“蕭大哥,你在信陽時說去拜祭你的亡妻,就是阿朱罷?”
蕭峰道:“不錯,但奇怪的是,那麼多年過去了,她的墳也沒被風吹雨打去,更奇怪的是,她的墳前還開滿了鮮紅的杜鵑花,在那一片方竹林裡,別的地方是不長花兒的,獨獨她的墳頭長,你說奇怪不奇怪?”
林煙碧從他懷裡坐直身子,笑道:“那花兒是我種上去的,我每年都會在清明時去掃阿朱的墓,我還沒出世的時候,碧雲宮就已常派人去信陽掃墓,這好像是傳下來規矩,雖不是每年都去,但這墳在我們碧雲宮的修葺之下,當然是不會被風吹雨打去了。等我長大以後,我就每年都去,那時我也不明白,爲什麼我總喜歡站在她的墓前呆呆地出神,彷彿一切都很熟悉,我的心裡似乎有很多很多話要說,卻無從說起,我常常疑心我是撞了邪了,今日聽了你的話,我才明白了。”
蕭峰道:“原來如此,我怎麼就沒想到是你呢?那日我在她的墳前想破了腦袋,都沒想出來是誰。”
兩人說着話,不知不覺天已破曉,東方泛白。蕭峰攜着她的手站起身來道:“天就要亮了,你昨日趕了一日的路,回帳裡睡一會兒吧。”
林煙碧輕輕笑道:“我不累,但既然你說了,我就回去睡一會兒吧。”其時晨風捲着江邊的水氣撲面而來,岸上的樹木花草露珠晶瑩,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只覺心曠神怡。
走近營邊,巡邏的士兵紛紛向蕭峰行禮,他們見蕭大將軍破天荒地與女子同遊至天亮纔回,不禁相視而笑,均想蕭大將軍原來早已心有所屬,怪不得連新月公主這樣的美人都看不上。
林煙碧回到自己的帳子裡,天色尚未完全亮,青弦也還沒有醒,她和衣躺下,不一會兒就朦朧睡去。
自此以後的幾日,林煙碧每天在兀良合臺的飯菜裡下些讓他喪失力氣的藥,兀良合臺還以爲自己感染了風寒,全身日漸無力,鼻流清涕,整日奄奄欲睡。軍中的大夫看了以後,都瞧不出端倪,一致認爲他是得了嚴重的風寒,但以平常的治風寒的藥方給他醫治,卻總也不見起色。如此拖了十幾天,兀良合臺眼見與蕭峰的約定之期已到,自己身爲先鋒卻不能出戰,不禁甚是焦急。
這邊蕭峰也甚是焦急,老是拖下去終歸不是辦法,雖說圍城一兩個月甚至半年都屬正常,但若是在這麼長的時間裡一次都不攻城,那麼莫說是忽必烈和兀良合臺,就算一般的人都會起疑心。鄂州城裡一點兒動靜都沒有,自從那次劉一恆戰敗之後,他們緊閉城門,十幾天來無人出入,只是在城頭上加強了防守,時時刻刻都站着密密麻麻的士兵。
這一天晚上,衆人就當前形勢商議未果,各人散去。楊過回到自己的帳中,也不開燈,藉着從帳外射進來的朦朧月光,斜躺在塌上,心裡實是煩亂不已,這種局勢,民族之義與朋友之義攪和在一起,讓他束手無策。
楊過正閉目沉思着,忽聽得一聲極細的聲響,他猛地張開眼睛,只見面前赫然站着一條黑影,寒光閃過,一劍朝他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