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風不愧是匹寶馬,在枝葉橫生的密林裡面飛奔起來竟似如履平地,沒有一點遲滯,不消一個時辰一人一馬便穿越冷江邊的大片針葉林。前面的樹木逐漸稀疏,再走一段便感覺眼前一亮,身後陰暗的叢林帶給人的壓抑消失不見。一條羊腸小道沿着密林邊上一直向北,這條路應該就是白澤口中所說的那條小道,沿着此路往北走一段就是官道。
這條官道是天鑾城往西方去的主幹道,聯通天鑾西門,經過西來衛四寨往西直出王畿,連接着風雲帝國西部諸州。雖說不及東、南兩條出城官道那麼熱鬧繁華,但作爲西去的唯一暢途,這路上還是人聲鼎沸,車馬川流不息。
在神龕洞裡和白澤待了一個多月,算是他這小半輩子最安靜的一個多月了。玦自己算不上沉默寡言之人,但白澤與他性格迥異,不喜多言多語,所以兩人整日相顧無言,說話不多,一個月來他感覺自己都已經脫離了人間煙火,五味六感都變得遲鈍起來。現在他騎着追風走在熙熙攘攘的官道上,聽着四處的吆喝聲叫罵聲和牛馬嘶鳴聲,整個人又變得精神充實起來,長長地呼了口氣,享受着久別的生活的味道。
五里路程對於追風的腳程來說並不長,很快路上的人越來越多,路邊茶館酒肆越來越多,往東邊的地平線上逐漸隆起一條南北走向的黑線。再往近處,那條黑線隆起三丈多高,原來是城寨外圍的高牆,高牆之上飄揚着白色旗幟,身披銀甲的士兵執槍而立,一動不動守衛着身後的帝都。高聳城門向內打開,猶如一個巨大獅口,晝夜不停地吞吐來往的人流。城門上方鐫刻着兩個鎏金大字:流寨。
走得近了才發現這流寨規模之大,城牆南北延伸看不到盡頭,僅僅一個衛城邑寨就有如此規模,風雲帝國王畿之地的實力當真不容小覷。
玦自己帶着名牌,所以進城時不用被當做流民登記處理。守城門衛看到名牌上以金銀錯鐫刻的檀家紫紋豹家徽,眼中流露出一絲豔羨,然後趕緊畢恭畢敬還了名牌讓開門路,請玦進寨。
玦見此心裡突然升起一股自豪感。檀家在風雲帝國的聲譽極高,不僅因爲左將軍檀隱耀忠心匡扶幼主,留下忠臣美名,更因爲檀家之人多年來謹遵嚴苛家規家訓,對上忠義對下寬仁,尤以檀家十四小姐檀香的仁善最爲人稱道。這流寨本是流民聚集的混亂窮困之地,因爲檀香與望香庵,這裡成了天鑾城外最繁華的地方,也成爲風雲帝國對外宣傳的一個典型。
玦小心翼翼地把名牌貼身收好。那本是冰冷的鋼鐵,但它所代表的驕傲和榮耀卻如炙熱烈焰一般,燃燒着少年飛揚不羈的靈魂。
進了流寨,裡面更加熱鬧。這裡雖然不如天鑾城那麼氣派,人來人往也不是錦緞華服那般富庶,但每個人身上都隱隱透着樂觀積極的氣質。這裡的人雖然貧窮,大多是外來流民,但臉上少見懊喪之氣,更不見因爲窮困而生髮的暴戾之氣。越往裡走人流越來越密集,玦坐在追風上必須小心翼翼才能堪堪躲避人羣以免碰撞。最後他不得不下馬步行,沿途打聽到馬倌宋馬頭的下落,牽着追風往流寨北城行去。穿過幾道衚衕小弄,便聽得隔壁隱隱有馬嘶鳴,再拐一個彎,眼前突然變得空曠寬敞,一股草腥混着馬糞的臭味撲鼻而來,聞之噁心不已。但見眼前一處空曠大院,三排馬廄南北排列,拴着各色馬匹,細數一下竟達百數之多。看起來這裡應該就是流寨的驛站馬場了。
玦將追風拴好,穿過馬廄來到馬場盡頭的一處廂房,門窗緊閉似乎沒人。
“門外來人可是白小姐的朋友?”玦正在猶豫要不要敲門,房內突然傳來問話,聲音低沉沙啞,讓玦立刻聯想到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
“哦!正是正是!小人這裡有白姐書信 一封,需當面呈交宋馬頭,”聽到問話玦趕緊恭聲答道,“請問閣下……”
“咯吱!”還沒等玦問完,房門突然被人從裡面打開,一個面容醜陋、身形佝僂的矮小老頭睜着一大一小兩隻眼睛盯着他上下瞄了一圈,“我就說嘛,老遠就聽到追風的蹄聲,想必是白小姐來還馬了。這位小哥稱呼白小姐爲白姐,你是她什麼人?”
“啊!小人是白姐的……”說道這裡,玦突然頓了一下,這個問題他還真沒仔細想過,思考一番後他點點頭,“朋友!”
“朋友?”宋馬頭咳嗽一聲,然後讓開房門,“你說她有信給我?”
“這個…….給您!”玦趕緊把手中的信遞過去。
宋馬頭接過書信,示意玦屋裡坐,然後也不避諱直接撕開信封讀了起來。帶看完信,宋馬頭已經滿臉堆笑,“原來真是白小姐的朋友,請吧!”
玦正等着宋馬頭看完信,卻見他滿臉笑容作出請的姿態,忽然想起白澤臨行前囑咐他的話,宋馬頭這是要帶他去見什麼人。
回想間宋馬頭已經出了廂房,牽了兩匹馬站在門外,玦趕緊跟了上去。兩人出了馬場,一直往南穿過城寨東西主幹道進了南城,過了一個路口,便見一個店門上斜插着一面大大的白旗,白旗上印着一個錘頭的花樣,下面寫着一個鎏金“鑄”字,這是風雲帝國鐵匠鋪的標準樣式。
“公匠!公匠!”宋馬頭還沒進鐵鋪就高聲喊了起來,“白小姐來取東西!”
哐噹一聲,鐵鋪的門被大力推開,從裡面走出來一個身材魁梧的赤膊大漢,滿身肌肉塊頭分明,皮膚已經被炭火烤成幽幽的古銅色,充滿着爆炸的力量。他面容剛毅猶如寒鐵,眼神裡透着讓人心驚的冷酷。他的手裡拿着黑布裹住的長物,刷地一聲遞到玦的面前。
“呵……呵,”一股勁風打到玦的臉上,他乾笑兩聲,接過男人手中的東西,掀開黑布,一道寒光直射入眼,隱隱鋒鳴繚繞耳畔——那是一把劍。看其材質和品相,和少爺賜他的斷毫有些相似。
“這是……”玦看着手中閃着寒光的劍,一時間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白小姐前些天送過來一些斷劍殘片,請公匠重鑄。”宋馬頭笑着說道。
玦忽然想起來白澤和他說過,在他沒有記憶的那場大戰中斷毫碎裂,手中這把莫非就是斷毫重鑄的?他揮舞起手中長劍,嗚嗚鋒鳴又響了起來,頓時寒光大盛,分外耀眼。玦見此心中一動,暗道好劍,“此劍何名?鍛爲幾品?”
“劍名照霜,”赤膊男人看着玦舞劍的招式,眉頭忽然一皺,“目前無品!”
“無品?!”玦停下手中招式驚訝道,“我看此劍非同一般,如何無品?”
“劍品如人品!”赤膊大漢接過照霜,瀟灑地揮了一下,恰似在揮舞着空氣,寒光暗淡鋒鳴沉寂,不見其形不聞其聲,樸實無華之間撩出一道劍氣擊在牆角的石墩上,就見那石墩轟然一聲炸爲粉塵!他挽了一個劍花收起招式說道,“凡人持帝武,帝武不及棍棒;高手持棍棒,則棍棒勝於帝武!”
玦張大着嘴看着眼前飄飛的石粉震驚不已。再聽赤膊大漢口中所說,他臉紅不已,赤膊大漢雖然就劍論劍,但對他劍技造詣的鄙視不言而喻,心裡暗忖今天遇到了高人,便愈發恭敬起來。
“哈哈,小哥,你不必在意,公匠素來是直爽之人,不計小節,但是你可別小瞧了他,”宋馬頭忽然狡黠一笑,低聲問道,“你知道他是誰嗎?”
“哦?”玦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赤膊大漢,“還請宋馬頭賜教!”
“我們稱他爲公匠,實際上他的名字,叫公成不仁!”
“公成?”玦驚訝地看着宋馬頭,“天府人?”
宋馬頭意味深長地點點頭。玦心裡有些興奮。他作爲檀家十三公子的小伴,對於上古大陸的歷史瞭解也不算少,“公成”一姓,是天山西南大國天府國的國姓,舉國上下只此一姓。而且,天府國人素來善劍。劍之於天府國人,就像弓之於風雲國人一樣,是一個圖騰一樣的存在。
“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高人,”玦抱拳屈身致了一歉。
公成不仁沒有說話,邊上的宋馬頭遞過來白澤的信,“白小姐來信!”
不仁聽此愣了一下,神情肅穆趕緊接過來打開仔細看了兩遍,然後眉頭緊鎖,斜眼瞄了瞄玦,“你是檀將軍府上的人?”
“啊!正是正是!小人是檀府十三少爺的小伴!”玦使勁點頭說道。
“素聞檀越公子喜好招賢納士,廣傑天下英豪,帳下更有食客千人,三教九流不分高下,論功行賞。檀家十四小姐仁善美名廣播天下,九州莫不傾慕。我不仁也曾受了香菩薩的恩惠纔不至於餓死街頭,再造之恩既感且佩。今又有白小姐來信相告,不仁當受此命!”
“你在說什麼?”玦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白小姐書信中的意思,”宋馬頭取回書信揣進懷裡,“是要你帶不仁回檀府入侍檀公子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