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發佈指示吧。”葉兮繃緊了鬆散的指間關節,全身的骨節在一陣簡單的筋骨活動中相繼發出陣陣爆響,“我等,盡力而爲。”
“好極了。”張慕言微笑,“我給你和凌端確定的目標地點是在城郊西路,準備好了的話,現在就可以動身,到了那邊,會有相應的弟兄與你們進行聯絡照應。”說罷,他又轉過頭,面朝向了陸城,“至於你陸兄,就拜託你隻身前往城郊北路了。本着相互照應的原則,如果給你們三人安排的地點分別是S市的一南一北,就算哪一方中了彩另一邊也不好支援。”
他說這話時臉上是很認真的微笑,看上去是發自內心的真誠,令人找不出一點戰略以外不單純的動機。
但是這笑容在陸城的眼裡,卻像是千層天機一樣捉摸不透。
他的腦海中浮現的是那日人去樓空的商業街中,老妖怪留給他殘息影像裡的內容。
“如果你下定了決心,可以依舊待在你的人類陣營中,直到徹底變成妖的那一天,看看你身邊的朋友是否會因此對你刀劍相向;或者我的所在就在城郊北路的曠野地下,只要你願意來,妖族的大門永遠對你敞開。”
……
妖族的聚集地之一無疑就在城郊北路,這點他比誰都清楚。
怎麼可能那麼湊巧?
怎麼可能那麼湊巧!剛好就讓張慕言押中了正確選項,還偏偏讓自己去打這個前鋒,執行這個該死的斬首行動?!
如果不是十殿閻君都在一旁虎視眈眈,大敵當前不容內鬥,他真想一劍剖開這個張慕言的頭顱,看看他的腦子裡到底裝的是些什麼!
“怎麼,陸兄?有問題麼?”看到他猶豫不決的神情,手執羽扇的指揮官雲淡風輕的一下,談吐間除了那股揮斥方遒的意氣,更帶上了幾分關切的徵詢。
“我不去。”陸城咬着牙,回答的很乾脆。
讓他上陣殺敵,他可以做到,但是你告訴他要刺殺的對象是視他如己出的老妖怪,這讓他怎麼可能下手?如果說這樣的局面全然不在張慕言的預料之中,說實話他不相信,能冠冕堂皇地逼着他去和昔日故人刀劍相向,這得是何等的心計才能狠毒於斯!
“如果是隨機的話,爲什麼不能選在城郊南路?你定下的地點我不放心,這個行動我可以執行,但是既然是賭,我更相信我自己的選擇。”
“呵呵,陸兄你不要鬧了。”張慕言微笑,“你自己都說了是隨機了,南路北路真的有關係麼?議戰過程你不參與,一切行動聽從指揮,這可是你自己說過的話,該不是現在就要反悔吧?”
“既然你也認爲南路北路沒什麼關係,爲什麼不能讓我去南路?葉兮他們去的是西部,如果要照應的話,我去南去北根本無關緊要。”看着張慕言的眼睛,陸城拼命地挖掘着他所能收集到的一切信息。他要知道這究竟是巧合到不能再巧合的巧合,還是某人的刻意爲之。
但是很可惜,在這個人的眼中,他什麼也沒看出來。
“我很好奇你爲什麼如此執着於不肯前往城郊北路。”張慕言眯起了雙眼,“是不是你知道了些什麼,或者說有什麼特殊原因,讓你不能前往那裡。”
“你想多了,我只是單純的看你不爽。”陸城冷笑一聲,避開了對方反擊向他心房的那道目光。
“是麼?前面說聽從我安排的是你,現在說看我不爽的也是你。陸城啊陸城,你的任性不該成爲關鍵時刻掩飾愚蠢作爲的工具,我身體不行也不代表我是傻子或是瞎子。如果你執意要去南部,我可以准許,但是城郊北路這條線我不會放棄,恰恰相反,我要沿着這條線路糾察到底,看看這背後到底有什麼貓膩。我想關於你今天的反常表現,小小驗證一下,應該不難得出結論。”張慕言微微搖頭,吟吟笑意下,目光之狠辣已經不輸那些青史留名的毒士。
他的這招落子很毒。時至今日,陸城終於相信了他曾說過的除掉自己和葉兮兩人並非空談。
不管他去或者不去,老妖怪所據守的城郊北路根據地都是必然不保。他的選擇,區別只在於日後斬首行動完成,他的定位是在一個身先士卒的功臣,還是一個對外通敵的叛徒。
“很好。”
他怒極反笑,輕輕地鼓起了掌。“我小看你了。”
“很多人都說過類似的話,這麼多年下來,我也該習慣了吧。”後者微笑,搖着扇子的手並未停下。
“城郊北路是麼,既然你想,我去。”陸城看着他,明白這條路自己已經無可回頭。
“你可想清楚,我這個人向來通情達理,你不願,我不逼。話是你自己說在前頭,執行不力與我無關。凡事量力而行,兄弟我有意關照,你可別讓我爲難啊。”眼見大局已定,張慕言終於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陸城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一如進場之時,頭也不回的推門而出。門外悽風冷雨,而門內風雨更勝。
“希望你陸城如我所想是個聰明人。”
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張慕言一邊搖着羽扇,一邊微笑自語。
……
巷口,一輛早幾年發行的黑色奔馳早已恭候多時。看車牌,毫無疑問這是來源於本市的財團之一的張家。
“奉公子之命,我等在此負責送陸城閣下一程,夜雨風大,小心風寒。”
車上一位黑衣黑帽的侍者恭敬的開着車門持黑傘靜候,待陸城靠近後,第一句話便是如此。
“拿着。”
擦肩走過他的身前,陸城在接過侍者黑傘的同時,往他的兜裡塞了一疊現鈔。
“什麼意思?”那人不解。
“去找個地方躲雨,然後儘快打120,剩下這段時間在醫院好好躺着,錢不夠可以問你們公子要,就說是我這邊的工費報銷。”
陸城微笑着說完了這句話。
於是在意識還沒跟上之前,雨中傘被接去的侍者便連同車上的司機一起,飛出了半條街外。
上手着座下新到手的這臺速度機器,陸城的表情冷淡的一如車窗外胡亂的冰雨。
爭取一次報廢。
這是他在心裡給自己定下的目標。默默說完這句話後,淡淡瞥了一眼街上哀嚎着還未死絕的兩人,他順手撥下了醫院的急救電話,一邊報出了一長串地址,一邊狠狠地猜下了油門。
飛濺的水花兇狠的撞上了路邊的道牙,雄渾的馬達如同黑夜裡嘶吼狂奔的怪物,一路拖着高約一米的水線,在沒有車燈的前路中一騎絕塵。
早就想過會有這樣一天吧。
陣營不同,總有一天會以敵人的身份相逢在戰場。
他只是沒有想到自己一昧的避免,到頭來卻還是無法逃離這樣的結局。
張慕言。
冥妖大戰落幕之日,就是這個人身首分離之時。
對着大雨沖刷而下的天幕,陸城想要接近癲狂的笑兩聲,張開了口,卻發現苦澀的喉嚨無論如何發不出一點聲響。
儀表盤上的數字已經攀升到了正常汽車一輩子也難以企及的高度,在攝像頭林立的高架上,哪怕是砍去了零頭,這樣的時速也足以讓車上的司機被吊銷駕照二十次。
但是無妨。
不用這輛黑夜中奔跑的怪物去撞飛每一個視線中直立行走的生物,這已經是陸城僅餘的理智對行爲所能做出的最大控制。
適時的大雨很好地阻止了行人上街,再加上走的是小路,所幸的是這一路上並沒有任何的交警攔截。
先前那兩個被他踹下車的巫符族人此刻應該很慶幸自己斷了幾根肋骨並被不久後到來的救護車送回了醫院。因爲如果他們看見了陸城此時的舉措,恐怕身體沒出什麼問題,心臟首先就得嚇得驟停。
奔馳跑車的理論時速是在200公里以上,如果按最高紀錄來算的話,極速應該是317公里每小時。但是就普通轎車款而言,200以上的時速已經屬於玩命,而在此刻陸城的眼裡,那些最基本的車理常識已經全部變成了放屁。
淡淡的青色鱗甲自心臟部位已經不知不覺蔓延遍了他的全身,不帶任何感情的雙瞳中,是茫茫不可視的大霧迷濛。
車上沒有醫生,所以無法檢測他的心跳頻數。但是就五分鐘一次的呼吸頻率而言,這傢伙的心脈運行體內循環起碼已經低到了常人20倍到30倍的程度。
熟悉的力量再一次涌遍全身。
既是見故人,自然是用妖族身。
他悽苦的笑着,用壓抑到極點後的力量將那一股妖族之血自心臟處泵向了全身的每一個角落。
他記得老妖怪很希望看到成爲妖皇的他是什麼樣子,小小心願,理當成全。
今夜,妖皇親臨!諸臣拜見!
想不到再一次相逢,會是這樣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