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鳴報曉,日出東方,又將是一個好天氣。
與何久最後一次通電話至今已過去四天,又逢週末,彷彿有感應似的,覺得他今天應該會來,香香一大早便忙開了。哼着歌兒,洗洗曬曬,殺雞剁肉,忙得不亦樂乎。
許是怕她想不開,姑父姑母這幾天都來探望,見到她今天做了一大桌菜不由驚訝。香香笑着告訴兩人,身上的母蠱告訴她,子蠱今天要來,並紅着臉詢問姑母何久不讓她吃避孕藥該怎麼辦。
姑母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忽而搖搖頭,嘆了口氣:“香香,其實,很多事情不是我們能左右的,你要想開點……”
聽出話裡有話,香香不禁微微一愣:“怎麼了,出什麼事情了麼?”
姑母搖搖頭,終究什麼也沒說,看向丈夫。姑父暗歎一口氣,何久的手機一直處於關機狀態,曾致電楊妹久,卻遭到一頓臭罵,她堅決表示不同意久兒與香香在一起,讓他不要狗拿耗子,免得斷了親戚關係,傷了感情對誰都不好。
一邊是夯吾寨,一邊是楊妹久,事情其實不復雜,只是有些棘手,就看夾在中間的何久怎麼辦了。不過從他關機的事情上來,兩人的感情多半要到此爲止了。
很想說出事情的真相,告訴她你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可看到香香滿臉期待樣子,話到嘴邊怎麼也說不出來。
但該來的終究要來,與其讓她在希望中痛苦的活着,倒不如痛快的大哭一場。姑父猶豫再三,最後告訴香香,楊妹久不同意你們在一起,雖然你們簽了協議,但希望渺茫。現在何久的手機關了,聯繫不上人,你應該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姑母拉着香香的手,不停安慰,世上男人千千萬,比何久好的多了去了,咱不要他也罷,改明兒姑母給你找個好一千倍的。
笑容在香香臉上漸漸凝固,什麼也沒說,只是輕輕搖了搖頭,搭手眺望遠方,烈日當空,空無一人。
“香香……”姑父有些後悔說出事情,讓她高興一天是一天,何必這麼早的接受痛苦。
“姑父,姑母,還沒吃飯吧?正好一起。”
轉過頭來,香香微微一笑,拉着兩人進了屋,端菜盛飯,談笑風生,熱情洋溢,絲毫不見半點傷感。
這是極不正常的,夫妻倆面面相覷,兩人的擔心隨着香香的談笑自若而逐漸加劇。
姑母拉着她的手,道:“香香啊,先別忙了,我們也不餓,你陪我們說說話。”做做思想工作,開導開導,她想通了也就沒事了。姑父點點頭,贊同這個建議。
不等姑母再說話,香香笑着掙脫她的手,答道:“姑母,姑父,我想再擴建兩間屋子,或者,乾脆和你們的一樣,樓上三間,樓下三間。你們看好不好?”
“香香……”
姑母的話隨即被香香的計劃打斷。有了孩子要怎樣,公婆和公公過來小住又要怎樣,以後有了錢還想怎樣,人生規劃不無美好,未來一片光明。
“香香,你不要這樣……”不知怎的,看到她對未來這樣的期許,心裡莫名的一陣疼痛。
“姑母,我還沒說完呢。那是有錢的規劃,沒錢的時候呢……”香香滔滔不絕的談起了目前的狀況,不管夯吾寨如何說三道四,可以先不要孩子,可以出去工作,一起掙錢也是件幸福的事。
“香香……”
“哎呀,我好像聽到久哥哥聲音了,我去看看——”
不待姑母說話,香香已經飛奔而去。
“這孩子今天怎麼了?”
“不會是受了刺激想不開吧?”
姑父的隨口一說讓姑母嚇出一身冷汗。哪裡還有心思吃飯,兩人直追出去,卻見香香站在土丘之上,搭手眺望,如同一尊雕像,任烈日烘烤,動也不動。
“他會回來的。他答應過我,要回來的。”
姑母伸手想拉,聽到這話又縮了回來,實在不知怎樣寬慰,癡情女子負心漢,多情女子薄情郎,何久啊何久,你真是這樣的人麼!?
話分兩頭。
卻說何久被甘總囚禁之後,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仰天長嘆,難道老天妒忌,要拆散我和香香!有那麼一段時間,他真的想放棄,可一想起遠在千里之外的香香滿懷期待的等着自己回來,他的心就痛起來。
一個把貞節看成至高無上的苗寨,一個爲了愛甘願把貞潔獻出的女孩,在三間破木屋裡和自己朝夕相處了三個月。如果他放棄,將一輩子活在愧疚裡。
況且,他愛她!而且要和他結婚!
“如果同心蠱真的那麼神奇,請一定轉告我的她,我會回來,不惜一切代價!”
他開始冷靜下來,不停與保安周旋,想給總經理造成自己已經回心轉意的假象。果然,甘總有些遲疑了,在通電話的過程當中,何久聽到他喊了一聲“老何”,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這一切都是爸媽的主意。既然這樣,那就別指望總經理能夠放自己走了。
甘總笑道:“小何,你可是夠狡猾的,原來這又是你的緩兵之計。看來不關你一年半載的,你是不會老實的。”
何久知道,他一定是得到了父母的授意,也不爭辯,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來:“隨便吧,有吃有喝,不用幹活,還有工資拿。神仙般的日子啊!”
說罷,關上房門。
甘總不放心,進屋一看,他正在脫衣服打算睡覺,不由笑道:“你還真睡得着啊?”
何久嘿嘿一笑,道:“你們趕我走,我都不走了。只是可憐了我的體重,原來180,現在要直接蹦200了。”
話落,再也不理會總經理,蒙上被子大睡起來。甘總苦笑搖頭,老子說小子以假亂真,這小子倒是樂得其所。罷了罷了,看在老何曾經是自己救命恩人的份上,養他個一年半載吧。
第二天清晨,保安準時送來早餐,喊了半天,辦公室裡卻沒人應答。
“該不會想不開上吊了吧?”
保安嘀咕一聲,疑惑地打開房門,不禁呆了一呆,被單撕成條狀打成結,從臥室的窗臺上一直垂到了底層。
何久跑了!
得知消息的甘總忍不住長嘆,關的住人,關不住心,終究他還是跑了,只是不曾想到這小子居然會採取了這種極端冒險的方式。
忽而,桌上的紙條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何久給他的留言:
謝謝甘總的款待,回來後如果你還要我,我一定竭盡所能爲公司做事。麻煩你轉告我爸媽,讓他們保重身體,同時問候他們祖宗十八代。順便表達一下我的心意:我愛香香,此生不變。
這小兔崽子……
一抹微笑自嘴角泛起,可當他看到最後八個字時,心裡突然有一絲酸楚涌上心頭。“愛”是他永遠的痛,如果時光能倒流,自己寧願與她平淡如水的過日子。
這時,保安過來彙報:“甘總,林局調取監控查到何久此時正在手機店。”
甘總點點頭,收回心緒,帶着保安直接一腳油門追出門外。
原來,何久下半夜逃脫後,受困於身無分文,又怕甘總來追,只得揣着早已經沒電的手機躲在橋洞下面。待天色微明,估摸着店鋪開門營業了,這才摸索着走進了手機店。
他以充滿電支付一百元的方式借來了充電器,誰知電滿格後發現,捆綁的銀行卡已經已經掛失不能再用。店鋪老闆哪裡肯放他走,爭執不下時,甘總殺到了。
見到他身後帶着五六個氣勢洶洶的保安,何久只感覺天崩地裂,心想這下徹底涼涼了。不過態度決定一切,還是先服個軟,免得受皮肉之苦,至於其它的,後面再說了。
正要說些道歉討好之類的話,卻見甘總打個哈哈,道:“看不出來,身手還不錯嘛,挺會跑的啊!跑啊!”
何久撓撓頭皮,傻笑一下,道:“甘總……手機沒電了,我只是出來充個電,一會兒就回去……真的!馬上回去!”
甘總笑道:“你是要回去呢,還是打算去見你的香香?”
“被甘總逮到了,我當然是乖乖的回去……”儘管何久一百個不願意,可他一千個不相信,甘總能放了他。
“想清楚了。回去可就再也見不到你的香香了。”
“我……”他微微一愣,總覺得面前的這個甘總好像有些怪怪的。
既然服軟不行,香香又是非見不可,不如打張感情牌,或許能感動他。一念及此,何久突然“撲通”跪倒。
“快起來。老何要看到了,還不得扒我的皮。”甘總嚇了一跳。
何久道:“甘叔叔,你放了我,我和香香會感激你一輩子。”
甘總淡淡一笑,拍拍他的肩膀,什麼也沒說,招招手,兩個保安將何久架上了車。車子呼嘯,越往前走,何久心裡越是發怵,這不是自己回家的路麼?
他是要把自己親手交給何所懼啊?
這回徹底完犢子了!
車子在小區門口停了下來,甘總示意保安看住何久,自己下了車,往何久的家走去。
這是什麼意思?
還沒等他想明白,甘總和何所懼勾肩搭背有說有笑地走了出來,那份情誼,簡直就是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
“那就這樣了,阿甘,我兒子就拜託給你照顧了。這小子猴精,你可要看好了哇。”
“放心,老何,他要是猴子,我就是唐僧,專治孫悟空。”
兩人開懷大笑,握手作別。
上了車,甘總喝令保安直奔高鐵站,同時訂了票。
這是往夯吾寨方向的高鐵,何久有些懵,這唱得又是哪一齣?莫不是要連人帶窩一併拿下?
嘴上不敢說,心裡着實把甘總罵了個透徹。忽而,甘總回過頭來,微笑道:“閒着也是閒着,聊聊你和香香的事吧?”
“我爸應該都和你講了吧?我還有什麼好說的!”對於這個甘總,他現在只有恨,恨他無情無義,恨自己無能爲力。
“那給你講講我的故事吧。”
真是新鮮了,一個總經理會和他說這種事?對於何久來說,無非就是想和自己套近乎。可是,他這樣做的目的又是什麼?
然而,隨着甘總的講述,何久被震顫到了。
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也是令人扼腕嘆息的故事。五年前,甘總投資失敗,債臺高築,衆叛親離,只有前妻站了出來爲他還債。那天夜裡,甘總買了鮮花準備向她復婚,哪知她遭到惡人的非禮,推搡之中不慎墜樓身亡。臨死之前,前妻對他說,這輩子最期待的,就是想聽他說一句我愛你,可是,等不到了。
說到這裡,甘總呆呆地望着窗外,原來一個人,真的可以難過到,沒有情緒,沒有語言,發呆仰天。七尺男兒,鼻子一酸,淚流滿面。
“甘總……”一時之間,何久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只能陪着他一起難過。
望着窗一閃而過的風景,甘總苦澀一笑,回過神來,微微一笑:“不要學我,你要加油!”
這是……?
見他發愣,甘總將身份證給他,從公文包裡取了一張銀行卡和一些現金,道:“這是預支給你的工資,把她追回來。”
“甘總……”何久感動到無以復加,只恨車子空間不夠,要不然,他會立馬跪下磕頭感恩。
甘總擺擺手,囁嚅着嘴脣,扭過頭望向窗外,喃喃自語,像是對他的忠告,更像是自己的人生感悟,但這句話卻讓何久思考了很久,很久:
“很多時候,令人徹夜難眠的,不是誰的離開,而是曾經憧憬的一切,都在瞬間,崩塌。”
許是甘總真的是金口,何久給姑父去了一個電話。電話裡,姑父沒有罵他一個字,而是告訴他,馬大年找上門來要燒家,香香爲保護這個家被抓走了,已關進豬籠,將於中午十二點沉河。
“他敢動香香,我滅了他!”何久發瘋似的咆哮。
“你快回來吧,遲了怕是見不到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電話裡,姑父顯得異常無奈。
看看時間,甘總眉頭緊蹙,距離十二點,還有不到兩小時,坐高鐵無論如何也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