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上的顛鸞倒鳳、春意盎然,到了第二天早上,光緒和婉貞兩人便都有些睡遲了。好在今兒個並不是上早朝的日子,否則婉貞怕不被人說成是現成的狐狸精,“從此君王不早朝”的紅顏禍水
左右已經遲了,光緒便也歇了心思,就守在婉貞身邊兒不肯挪地方,看着喜煙帶着小宮女們爲她梳妝打扮,平日裡從不曾在意這些,如今見到了倒有幾分新奇。
只見喜煙拿起了眉筆要爲她描眉,他心中一動,走過去說道:“你們都退下。”
喜煙愣了一下,不知皇帝想做什麼,但既然有了命令,自然不敢耽擱,放下眉筆之後便率領着一衆宮女們退到一邊。光緒上前兩步,拿起了桌上的筆,看着鏡中的婉貞,笑道:“我來幫你畫。”
婉貞不由得“噗嗤”一笑,道:“皇上,是想學那書中的舉案齊眉嗎?”。
光緒笑道:“‘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難道你不喜歡麼?”
婉貞的眼神柔得能滴出水來,在鏡中凝視着身後光緒的眼眸,抿嘴笑道:“舉案齊眉,多少夫婦夢寐以求的事情,我又怎會不喜?只是沒想到,今生還有能夠再次實現的一天。”
說“再次”,是因爲以前載濤在的時候,也經常這麼做來着。如今光陰依舊、人事全非,回想起來,卻又多了幾分惆悵、柔腸百結。
光緒自是明白她的心思,輕輕從後環抱住她,柔聲說道:“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別老記掛在心裡了。雖然老七走了,你還有我,讓我代他來愛你、寵你,爲你畫眉、爲你梳妝,讓你開懷大笑,可好?”
婉貞明目含淚,看着他道:“不好。”頓了一下,見他瞬間變了臉色,又笑道,“你便是你,不是任何人的代替品。我與你在一起乃是因爲愛,而不是把你當成了任何人的替代品。你與他都是世上無可取代的存在,這輩子我與他終是緣淺,已經錯失了一回,便不想再辜負了你,所以纔會與你在一起。你與他,都是一樣的,切不可妄自菲薄。”
這是她第一次坦承對光緒的感情,他聽了,心中卻是激盪不已。多年來的苦苦守候、壓抑自己心情的成全,如今全都得到了回報,只覺得人生再無遺憾,便是就此死去也是心甘情願
手裡的是筆,畫出的是情,他們的感情,並沒有轟轟烈烈的愛恨情仇,只有歲月凝聚的絲絲縷縷,一根根、一條條,纏繞在心間,慢慢積累,終至擁有了全部的真心。
注視着手中漸漸成型的柳葉彎眉,光緒的眼中只有婉貞,再看不到其他人,就如他的心,只爲她而跳動,旁人就算是天仙下凡,也與他無關。
婉貞沉溺在他愛意滿滿的眼眸中,癡癡地凝望着那眼裡唯一倒映的自己,她何其有幸,能夠得到如此的真心相待
兩人之間真情流轉,脈脈含情,喜煙等人站在一旁,心裡是欣羨、是歡喜,誰也不敢出聲,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就怕驚擾了兩人,打破了此時如夢似幻的氣氛。
然而她們不說,卻總有那不解風情的人在。門外鍾德全的聲音響起,道:“啓稟皇上,奴才有事稟奏。”
兩人周身那密密的濃情蜜意立刻被打破了。光緒一愣,頓時浮現出惱怒的神情,嘟噥了一聲,放下畫筆。
“這個鍾德全,怎的一點眼力見兒都沒有?看我不好好收拾他”他恨恨地說道。
婉貞雖也有些遺憾,但卻終究好些,忍不住笑道:“鍾公公平時最是個知心知情的,如今會這麼做,想來定是有重要的事情,皇上還是快去吧。”嘴裡說着,心中卻有些淡淡的悵然。若是他不是皇帝,沒有揹負那許多的重擔,他們之間應該會過得很輕鬆、很快樂吧?不少字
光緒卻並不離去,只是想了想,揚聲道:“進來吧。”
婉貞瞪了他一眼,他這是不打算走了想着婦人不該干政,她便站起身來,想要避開。沒想光緒卻一把抓住了她,笑道:“你我之間本不存在什麼秘密,且留下來一起聽吧,不妨事的。”
婉貞一愣,剛要說話,卻見鍾德全已經走了進來,便也不好再多說,默默地在一旁坐下。
鍾德全偷偷瞟了一眼光緒,發現他面色不善,頓時心中暗自叫苦。他其實又何嘗不知方纔皇帝跟皇貴妃在房裡做什麼?若是有可能,他也不想打擾了兩人來吃這掛落啊偏偏此事醇親王說萬分緊急,耽擱不得,他也只得拼了這張老臉來觸皇帝的黴頭。也就只有他有這個本事了,若是換了別人,這種行徑怕不早就讓光緒給打出去了,哪兒還能好端端地站在這兒說話?
“什麼是?說吧。”光緒也不囉嗦,直截了當地說道。
鍾德全不敢怠慢,急忙躬身說道:“啓稟皇上,醇親王在外求見,說是樑敦顏樑大人回來了,有緊急事情稟奏。”
光緒一愣,隨即眼睛一亮,猛地站起身來,興奮道:“樑敦顏回來了?”
“是。樑大人跟醇親王正在外邊兒候着呢。”鍾德全答道。
“好好好”光緒連聲說道,提腳就往外走,走了兩步忽然又頓住,顯是想起了婉貞,轉頭有些歉然地說道,“我去去就來,你自個兒先歇着,或是去看看念哥兒也是好的。”
他太過興奮,以至沒看到婉貞在瞬間有些複雜難辨的眼神。她明顯有些神不守舍,聞言勉強笑了笑道:“皇上放心,我會安排好自個兒的,您就放心去辦您的事兒吧”
光緒現在一心想的都是樑敦顏的事情,興沖沖便出去了。婉貞目送着他的背影離開,臉上一片凝重,眼中也不自覺多了一絲陰霾。
樑敦顏乃是外務部大臣,專職朝廷的外交事務,很是得光緒的器重。他本是貧寒人家出身,同治十二年成爲首批官費保送美國的留學生,還曾留學耶魯,對外國事務很有自己的一番見解。回國之後,卻仕途不張,很是沒落了一陣子,直到後來被推薦給慈禧太后,才漸漸有了起色。當年他也是伴隨着載洵、載濤和婉貞出訪歐美各國的人員之一,因此婉貞對於他也是很熟悉的。此人於外交上確有些見地,更難得的是對朝廷、對皇室忠心耿耿,因此很得光緒的信任,得以坐上外務部大臣的職位。
在過去的幾年裡,歷時四年的第一次世界大戰中,中國以協約國的身份,支援給盟國大量的糧食,還派出近二十萬勞工,付出了數千人的傷亡和艱苦的勞作的代價,爲中國贏得了戰勝國的地位。因此,在年初的時候,朝廷便鄭重其事地派出了以樑敦顏爲首的使節團,前往巴黎參加戰後的和談。朝廷上下對此次和談都報以了萬分的期待,因着德國乃是戰敗國,按照國際上的慣例,中國是有權利對其提出賠償要求的。光緒等人想要趁此機會將德國在中國的種種特權,包括山東半島的主權等都拿回來,也以爲能夠做到,因此少不了誠心的期盼,殷殷盼望着樑敦顏給他們帶來好消息。誰知這和談一談就是好幾個月,他們望眼欲穿纔等到了樑敦顏等人的歸國,會如此興奮也是在所難免的。
只是相對於光緒等人的樂觀,婉貞卻無論如何都高興不起來。雖然因爲她的出現,中國的局勢和政治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但這畢竟不過是中國一隅,對整個世界的影響可謂微乎其微。第一次世界大戰還是爆發了,同盟國還是戰敗了,巴黎和會還是召開了,一切的一切都跟前世所知並無不同,那麼,她又怎敢奢望巴黎和會的結局會有所不同呢?
按照前世的記憶,巴黎和會上,中國代表團的要求被徹底無視,最終中國使團拒絕在和約上簽字,並且因此直接導致了五四運動的爆發。如今這局勢,說好不好,說壞卻也沒壞到前世那種情形,因此五四運動會否發生還很難說,但樑敦顏等人無功而返的機率卻是很大的。光緒他們報瞭如此大的期望,若是得知不能如願以償,不知能不能接受得了?光緒如今的身體經過調養,已經恢復了很多,卻終究還不是非常健康的狀態,萬一受到刺激,一時經受不住可怎麼辦?
越想越是慌亂,她猛地站起身來,對小東子說道:“小東子,你快去找太醫到養心殿候着。喜煙,你隨我去見皇上。”
喜煙和小東子都嚇了一跳,對視了一眼,喜煙不由問道:“娘娘,可是有什麼不對麼?您若是身子不舒服,就在此處讓太醫看看好了。”
婉貞有些煩躁地說道:“不是我,是皇上……你們別管那麼多了,趕緊去做就是。”
皇上?皇上怎麼了?方纔看着不還好好的嗎?也沒聽養心殿那邊傳來什麼消息啊若是皇上真的不好了,應該第一時間就會有人通知過來纔是,如今一點消息都沒有,娘娘又是怎麼知道皇上有事了呢?
喜煙和小東子面面相覷,但見婉貞的表情又不敢多問,只得悶聲做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