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來到岸邊,在光緒的感覺裡就像是過了一年那麼久,他抱着婉貞,也不顧船都未完全泊好,便三步並作兩步跳下了船,不由得引起了一片驚呼。
從晃動的船上下來,又抱着一個大活人,光緒的腳步不禁踉蹌了一下。但他心懸着婉貞的安危,硬是趕在鍾德全上前攙扶之前便站定了,擡眼一看,小太監領着太醫也趕到了,居然又是古維客也合該這古維客倒黴,每次當他當班的時候婉貞總會出點什麼狀況,今兒個聽說她居然落水了,捎帶着連皇帝都掉了下去,當下嚇得他一哆嗦,什麼也沒說趕緊收拾了東西就隨着小太監跑過來。
來到碼頭,正好碰到“水雲鄉”靠了岸,他見皇帝一個人等不及攙扶就從上面跳下來,可見情形之緊急,更是嚇得心裡直打鼓,硬着頭皮迎上前去。
“臣參見……”他撩起衣袍就要下跪,然而話還沒說完就被光緒打斷了。
“古太醫,快來瞧瞧婉貞她怎麼樣了?”光緒叫着,一旁的鐘德全等人總算跟上了他的步伐,七手八腳在碼頭上鋪好了一塊乾淨的石臺,讓他得以把婉貞輕輕地放下來。
古維客不敢怠慢,急忙湊上前來,細細診治。
光緒着急地在一旁轉着圈,不住地問道:“方纔已經讓她吐出了水來,可人卻總是迷迷糊糊的,究竟是不是醒了也不得知,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古維客一邊號脈,一邊聽着皇帝的絮絮叨叨,心下稍安。一般來說,溺水之人,只要把水吐了,恢復了呼吸,就不會有生命危險。至於爲何會依舊不清醒,那多半是還有別的病症在了,他頓時動了心思。
像他這樣專門給皇家看病的大夫,最怕的就是一個不慎,惹禍上身。治好了不見得會收到賞賜,治壞了那是一定會治罪的,因此一般看診,總會牽三帶五,多找幾個人一起上,一來是人多好有個商量,而來萬一出了問題,也好均攤責罰。上次的時候事出突然,大半夜的也不好去驚動別人,皇帝更不會給他機會去分攤責任,所以他不得不把所有的事情都背上身。但這次不同,大白天的,婉貞福晉又沒有性命之憂,此時不拖別人下水更待何時?他可不要責任都一肩挑了,多危險啊因此,這麼想的他自然不肯輕易下結論了,於是站起身道:“啓稟皇上,福晉生命體相平穩,絕對沒有性命之憂。不過落水之後,怕是受了驚,又或者身子骨弱,受了寒,這些原因都會導致她至今仍不清醒。這些問題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可小視,臣建議,將胡太醫、董太醫他們都招來,細細會診一下方爲上策,免得臣學藝不精,耽誤了福晉的病情。”
他這話明明就是推諉責任,鍾德全暗自在一旁撇了撇嘴。不過光緒此時可沒有心情去推敲什麼其中真意之類的,事實上,古維客的說辭恰恰說到了他的心眼兒裡。他巴不得將所有的醫生都找來,好好爲婉貞診治一番,於是趕緊點了點頭,對鍾德全道:“小鐘子,快,去把所有的太醫都給朕召過來”
得了光緒的命令,鍾德全不敢怠慢,應了一聲,立刻派了小太監們四散找人去了。太醫院的醫生不少,但並不是人人都陪着到這頤和園來的,所謂的“所有太醫”,也不過就是那幾個隨同而來的人而已。
宮女太監們七手八腳將婉貞擡回了玉瀾堂,光緒這纔有心情在鍾德全的勸說下擦乾了身子,換下了自己的溼衣裳。於是古維客又是一頓忙碌,爲光緒號脈診察,確定皇帝的身體並無微恙,這才罷休。
不一會兒,其他幾位在頤和園的太醫們也陸續趕到了,便與他一起,給婉貞診斷起來。忙碌了半晌之後,一致認定婉貞的身體並沒什麼大礙,只不過落水受驚過度,再加上前些日子心氣鬱結,並沒有完全康復,纔會形成現在這樣,人似乎醒了,神智卻沒有恢復的情形。照他們的說法,只需慢慢調養,服些壓驚凝氣的藥物,就沒什麼事了。
至於爲什麼好好的在船上游湖,卻突然落水受驚,太醫們都是些人老成精的人物,自然是沒有人會去問到的。
光緒聽了他們的話,這才稍微安心,遣散了太醫,卻依舊吩咐古維客就近伺候,以便時時照料着婉貞的身子。算起來,婉貞自從“犯病”到現在,都是他全程參與了診治的,沒有人比他更熟悉情況,讓他來專職照顧婉貞倒也合情合理、責無旁貸。更何況這是皇帝的命令,他也只得乖乖地留下了。
直到這時,光緒纔有心情來想起那位一切事端的罪魁禍首——鈺檸格格。但沒想到的是,一向趕都趕不走的鈺檸,竟然自己泡了個無影無蹤。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她自知事情不妙,在船靠岸的時候便靜悄悄一個人跑了,估摸着已經跑回了她的養雲軒去。
光緒不由恨得牙癢癢的,對這個造成如今這副局面的元兇恨之入骨。有心要爲婉貞報仇,可如今自己毫無半點權力,該怎麼辦?
又恨又惱,胸中怒火中燒,他對鍾德全厲聲說道:“吩咐下去,以後但凡是鈺檸格格來到,一律不許她進來另外,準備一下,朕要去見皇爸爸”
既然鈺檸的囂張是慈禧寵出來的,那麼想要解決問題還得溯源尋根,從根本上支招纔是鈺檸得慈禧的寵愛,婉貞也絲毫不差,如今她將婉貞害成這樣,怕是慈禧也不會一味包庇了吧?
鍾德全急忙應了聲是,轉身出去傳話,又佈置了宮女來爲光緒着裝,不一會兒,打扮停當,主僕倆便出了門,徑直往樂壽堂而去。
沒想到走到一半,鍾德全先行派出的向慈禧稟報皇帝即將求見的小太監一溜煙兒跑了回來,跪伏着說道:“啓稟萬歲爺,李大總管說了,老佛爺如今不方便接見皇上,請皇上回去稍待,一會兒自有人來通傳。”
光緒不由得一愣。
雖說母子倆如今已經恩斷義絕、形同陌路,但他若是求見的話慈禧也從來不曾拒絕過,怎麼恰恰好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就破了例呢?他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莫不是被鈺檸搶先一步,惡人先告狀了?
如此一想,他不由得多了幾分緊張。鈺檸畢竟是慈禧從小看到大的,感情深厚,若是慈禧真的相信了她的胡言亂語,對他和婉貞而言絕不是什麼好消息皺着眉頭,他問道:“爲何皇爸爸不肯見朕?李諳達說了什麼?”
小太監答道:“回萬歲爺的話,奴才不知。李大總管只是這麼吩咐奴才了,並未有其他的說明。”
光緒不禁更加奇怪起來。
李蓮英一向對自己都恭敬照顧有加,凡有疑慮之處也總會先行向自己說明,如今這般不明不白的情形還是第一次碰到。
他於是又問道:“你在樂壽堂可見着其他人了?例如鈺檸格格?”
小太監忙道:“奴才確實看見了鈺檸格格。可格格也跟萬歲爺一樣,被老佛爺擋在了外面,沒讓她進去。”
光緒聽了,心下稍安,但隨即更大的疑惑也隨之產生。
自己也就罷了,反正不討慈禧的歡心,不被接見倒也說得過去。可鈺檸同樣不讓她進去,這就奇怪了啊左思右想,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鍾德全見狀,上前兩步道:“萬歲爺,既然老佛爺此時不方便見您,不如咱們先回去如何?婉貞福晉一個人待着,也不知他們能不能侍候得好,萬歲爺還是親自守着比較安心一些吧?”
他是生怕這位主子犯了倔脾氣,一定要見着慈禧太后,反倒會更加引得太后的不滿,將事態惡化下去。因此這般勸了,還扯出了婉貞作爲藉口,相信光緒不會拒絕才是。
其實光緒經過這些年的屈辱禁錮、臥薪嚐膽,早就消磨了天真,打磨了耐性,年少氣盛的事情是再也不會發生的了。他斷然不會在慈禧明確表示不見之後還莽莽撞撞衝過去的。再加上鍾德全的理由確實很有說服力,又哪有不聽的道理?於是點了點頭道:“也好,我們先回去,看看情況再說。”頓了頓,又道,“另外,你派人在樂壽堂外守着,等皇爸爸願意接見朕了,立刻來報。”
鍾德全鬆了口氣,急忙應了一聲,安排了方纔那個小太監又折回樂壽堂去守着,自己則伴隨着光緒回到了玉瀾堂。
兩人來來去去,並沒花多少時候,婉貞依舊是那副渾渾噩噩的樣子,並不見好轉。光緒見狀,深深嘆了口氣,除去外衣,默默地守在她的身邊,便再也不動了。
皇帝可以歇下,鍾德全卻不可以。對於今天發生的一切,作爲皇帝的貼身太監,他有種措手不及、焦頭爛額的感覺。他怎麼也想不明白,怎麼出去的時候還好好的,眼看着福晉似乎就要恢復正常了,卻在一轉眼間就急轉直下,益發的不可收拾了呢?還有老佛爺的反應,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皇帝身邊亂成了一團遭的時候還拒絕接見皇帝,雖說同樣也拒絕了鈺檸格格,但這般反常只有令他更覺憂心的。
想了想,他還是叫過了一個親信小太監,耳語了幾句,便讓他趕緊出去辦事了。
皇帝現在一心想着婉貞福晉,沒心情顧慮到這些,他們做奴才的就應當適時爲主分憂。樂壽堂的情形必須查清楚,這樣他們才能未雨綢繆,提前準備。
佈置好了一切,他看了看光緒和婉貞所在的裡間,深深地嘆了口氣。默默地退出了門口。站在房門前,他一動不動,靜靜等待着皇帝接下來的吩咐。
日頭慢慢地西移了,光緒一直守在婉貞的牀前,東西也沒怎麼吃。鍾德全不由又多了幾分擔心,正想再勸勸皇帝,忽然見到一個小太監匆匆走來,一副緊張的神色。
“總管大人”小太監壓低了聲音叫道,有種鬼鬼祟祟的感覺。
鍾德全一愣,問道:“什麼事?”
小太監左右望了望,見四下無人,這才湊了過去,貼近了他低聲說道:“外面來了幾個人,說是要見萬歲爺。您看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