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不起那是什麼季節，氣候開始慢慢變冷，偶爾還有雨水從寒氣中落在我們的校園內。十早開始穿着羽絨服，即使有時候是晴朗的日子，她也會在書包的側邊掛着雨傘。寒冷會使人的意志變得不堅定，在那個寒冷的夜晚，十早跟我說了分手。
我的心中再次變得空無一物，像是融化在地上的棉花糖，上面印着無數的腳印，可是我沒有太難過。沒有去挽留十早，或者說沒有努力挽留。
學校取消了第三節晚自習，有一天晚上，離下課只有五分鐘，我和孫浩早換上好心情等着鈴聲響起，我們閒聊的時候我的手機裡來了一條信息，是蘇莉發來的。
她說：你等會有時間嗎？
本來我是要送十早回家的，所以她喊她的父親不要來接她，我猶豫起來，一分鐘的時間，我給十早發去信息，我說：十早，你自己能回去嗎？
十早回我信息說：怎麼啦？喬林哥。
我說：今天有點事，孫浩說有事跟我說。
十早說：嗯，那我自己回去就好了，你們不會要去喝酒吧？
我說：應該不會，你真的能自己回去？
十早說：我到公路上就打車回去，你放心喬林哥，不過你事情辦完了要給我發信息。
我說：好的，外面好像下雨了，你自己一定要小心。
然後我給蘇莉發了信息，我說：有時間的，怎麼了？
她說：我找你有事。
我說：什麼事兒？
她說：見面說，下課你在學校門口等我。
我答應了她，接着下課的鈴聲就響起來了，我把十早送到學校門口，叮囑她一定要打車回去，十早答應了之後就自己走了。
十早沒有走多久，蘇莉就來到我面前，感覺她是躲在暗處等十早先走了，我有點感謝她的體諒，可是天確慢慢下起雨來，我想着自己走回家的十早，心中罵着自己混蛋，可是我好久沒有這麼近距離跟蘇莉說話了，控制不住地心跳。
我問她：你找我什麼事兒？
蘇莉說：我請你吃宵夜。
我說：這麼晚了。
她說：你到在外面住了，還擔心回不去嗎？
我說：我是擔心你回不去。
她說：我沒事，就吃一碗米線，走吧，上車。
我爬上了蘇莉的電動單車，她帶着我穿梭在回家的學生羣中，到了一個岔路口，她問我：走哪邊？
如果我們走右邊，肯定會追上十早，她立刻就會知道了我的謊言，如果走左邊，我們要繞很久的路才能到蘇莉請我吃東西的地方。
我說：隨便。
我帶着一些僥倖心理，因爲蘇莉等十早走了之後纔來到我面前，那說不定她會走左邊。
結果她選擇了右邊。
一路上我都在人羣中尋找着十早的身影，沒有多久，我就看見她一個人走在路上，路可能有些滑，她小心翼翼地看着路面，我連忙看着前方，假裝沒有看見她。
蘇莉的車子從十早身邊跑過，我的心臟猛烈地跳着，蘇莉說：哎呀，被發現了哦，你怎麼辦？
我強忍着心跳：沒事。
她說：真的沒事？
我說：真的沒事……
話沒說完，我的手機收到了十早的信息，她說：喬林哥，我一直知道你忘不了她，可是你不該騙我，我們還是分手吧。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十早的消息，我找到很多說辭，可是都覺得已經沒有任何意義，我沉默着。
我一直不知道蘇莉要那麼做的用意，或者說我就不知道她爲什麼會在半夜叫我出去吃夜宵,我感覺到她不是單純地想要叫我好好學習。
我說：我可以要一瓶啤酒嗎？
她說：你都會喝酒啦？
我說：大驚小怪。
我們吃着夜宵的時候，她說：怎麼樣？喬林，你想好去哪裡讀大學了嗎？
我說：沒有。
她說：你應該想一下了，馬上高三了。
我說：想太多了其實沒有什麼意義，比如我倒是想去北大來着。
她說：你不該努力一下了嗎？你胡鬧兩年了。
我說：我沒有胡鬧，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她沉默了一下：你這個人還真是一點都沒有變。
我說：我沒有變，你不開心嗎？
她說：你別胡說了，我呢就是想喊你好好努力一下，真的，馬上高三了啊。
我說：我應該沒有那種天份。
她說：你要是靜下心，好好學習，會連97都進不去？
我心裡涌起不悅，不過快班的學生不是應該都有着這種驕傲的心理嗎？我說：不是我進不了97，我就是不想離開99而已。
蘇莉盯着我看了一會，她可能覺察到了她的用詞讓我有些不快，可是她沒有道歉，她說：高考是人生的關鍵，一生人就看這個高考了……
我恨透了這種說辭，我打斷了她：是不是高考不成功或者沒有高考過的人就沒資格活在這個世上了？
她說：你這個人怎麼這樣？
我很擔心十早，我給十早發了信息：十早，你到家了沒有？
十早一直沒有回我的消息，讓我的心中十分焦慮，我回答蘇莉：我這人一直這樣的，改不了，毛病。
她說：算了，不吃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說：你快先自己回去了，下雨了。
她拽了我一把，說：下雨了，我就快點把你送回去，上車。
蘇莉讓我鑽進了她的雨衣裡，本來就是屬於她自己的一件小女生雨衣，現在加上我一個。我們的身體只能緊緊貼在一起，我不知道自己的手該放在哪裡，只能一直抓住自己的大腿上的褲子。
雨慢慢大了起來，街上已經沒有行人，蘇莉的車子穿梭在寂靜的街道，劃過地上的積水，像船槳拍打海上的波浪，路燈是一雙雙曖昧的眼睛，我有些意亂情迷……
蘇莉說：你躲在我身後。
我在想：我爲什麼要躲在你身後？
我低下頭去，蘇莉被雨水淋溼的髮絲飄到我鼻尖上，我聞到一股清淡芳香，遙遠的記憶在我內心深處睜開眼睛，看見了課後教室中的那一幕幕劇情。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想要去擁抱蘇莉，想去撫摸她。可是我當時想起來從雨中獨自走回家的十早，她看見了我充滿謊言的背影，她是不是推開了自己的窗戶，她喜歡的花兒們開了嗎？還是隻有風從雨中吹滿了她的房間……
那些我喜歡的顏色從花瓣上褪去了，吹進屋裡的微風也不再帶着芳香。凋殘的花瓣落滿了我的窗臺，我的眼睛看到外面，是陰沉的天空，跟天空一起，落着細細的雨滴。可是，有誰來心疼呢？
我想起來十早寫過的日記，我本想把她從深淵中拉出來，可是卻拉進了一個更加黑暗的深淵嗎？我緊緊掐住自己大腿上的肉，疼得我直吸冷氣。
蘇莉說：你怎麼啦？
我說：疼。
她說：那我騎慢點。
我說：不，你騎快點。
蘇莉終於把我送到了我們住的地方。我們已經可以聽見雨水落在地上的聲音，她把車子丟在雨中，和我站在門口的屋檐下避雨。
我說：你快回去吧。
她說：無論如何呢，你努力一下吧，我真的希望你努力一下。
我說：好的。
她說：你就是在敷衍我，你就沒有爲將來考慮過嗎？
我說：我的將來被一道門鎖住了，我推不開它，就看不見我的未來是什麼樣子。
她說：你可以選擇另一條路。
我說：我沒有其他路了。
她說：世界雖然很大，可是緣份這種事情是很難說清楚的，你想象一下吧，自己的大學生活，會很精彩的，我會去那裡。
我想直截了當地告訴她我從來沒有想象過自己的大學生活，可是我看着眼前的蘇莉，彷彿是那個世界從門縫中透過來的光線一樣吸引着我，未來的蘇莉就在那個世界中，她讓現在的自己給我傳達了這樣的信息。
我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蘇莉，她被那晚的雨水淋得有些狼狽，讓我有些心疼，我終於伸手過去拉住了她的手，她沒有逃避。
我說：蘇莉。
她說：嗯。
那是她以前的聲音，眼前的她是曾經的她，她的溫柔讓我覺得那晚的風雨不是很寒冷，我想我應該去抱她，親吻她，撫摸她，和以前一樣，甚至我應該可以把她帶進我的房間。
可是我只能幫她披好雨衣，把她推進雨幕之中，再把她扶上車子，我說：你快回去吧，真的很晚了。
她要走的時候，最後和我說了一次：你答應我，接下來的日子一定好好學習。
我說：行。
她的車燈亮了起來，車速不是很快，可是瞬間就消失在那個雨中的轉角，我有些不捨的看着那個漆黑的轉角，我想我會不會看見她調轉回來的燈光打亮那片漆黑中的雨幕。如果我看見了，我可能真的會讓她跟家裡人說她在同學的宿舍住，她已經十六歲了，不知道那個約定還算不算數。
可是那裡再沒有亮起過她的燈光，只有身旁的路燈照亮不想離開的我，又過了一會兒，我走到那個轉角，向綿延着稀疏燈光的街道望去，終於沒有再見到她的身影，我只能轉身回到住的地方。
那個夜晚我沒有收到任何消息，雖然告別的時候我讓蘇莉到家的時候給我信息，可是她沒有給我發來信息，十早也沒有發來信息，同樣的，我也沒有給她們發去信息。一整夜，我都沉浸在困惑中，煙抽了一根又一根。
終於苗子翻了個身，他說：媽*，你這心思沉重得連我都快喘不過氣來了，給我跟煙。
原來他還沒睡着，我丟了跟煙給他，他說：你得了什麼病？
我說：有道選擇題，我知道正確的答案是什麼，可是我卻很想把自己摔的遍體鱗傷。
他說：病得不輕。
我說：對於你這種花花公子來說這是多選題，所以你不會爲這些事煩心。
他說：我這種花心呢其實就是一種警告，警告那些女孩們別靠近我，可是你要把陷阱掩蓋起來，來一個傷一個，你這樣的人才是真正意義上的花心，你無法做出選擇，說明你不僅僅是花心，還很貪心。
我找到任何反駁的理由，我說：你這段話比你看的那些網文精彩多了。
他說：既然你知道正確的答案，我建議你就選正確的。
我說：我想我應該已經選錯了。
他說：那就只能祝你好運了，說不定你將來哭的時候連個肩膀都找不到。
我說：那麼可憐？
他說：將來的事情誰說得清楚？說不定你其實並不知道哪個纔是正確的，焉知非福咯？
我說：借你吉言了。
他說：睡覺吧，世間多紛擾，這是真理，你爲這點事就睡不着，要抽一包煙，那不會活得太長。
我被嚇了一跳，我說：不是世間本無事嗎？看來還是庸人居多。
他拍拍牆壁，說：所以你看，大師睡得多香。
苗子睡下之後我也丟了菸頭矇頭睡去，倒不是他說服了我，因爲我預感到接下來會有很多事情發生，我必須保證有足夠的精力趣應對。
我出乎意料地醒得早，我看時間還早就沒叫醒苗子他們，自己洗漱完畢之後就去了教室。路上並沒有幾個學生，可能是我真的去得太早了。本想去食堂先吃些東西，可是心中掛念十早的早餐，我有九成或者更多的感覺到那天我吃不到十早的早餐，可是還是沒走去食堂，抱着僥倖心理？或者是覺得我這樣的人是需要懲罰一下的。
如果對未來抱着很大的期待，時間就走得特別慢，手中的小說翻開又合上，這樣坐了很久，纔有陸陸續續的學生到了教室，十早一直沒有來，我想她應該不會跟蘇莉那樣分手就請三天假。而且我們還沒有當面談過分手這個事，應該還有迴旋的餘地，她會來的。
十早踩着早自習鈴聲的尾巴進了教室，她一眼都沒有看我的方向，我感覺到她連微弱的轉頭跡象都沒有。得了，這次不會那麼容易矇混過去了，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去承認錯誤，去道歉，求得她的原諒。
我打定了這個主意，一直尋找着能和十早說話的機會，可是每次我一靠近她，她就低着頭走開了。我以爲她只是開始的時候這樣，可是一連幾天，她都不願意出現在有我的地方，那時候我有些慌張，是不是十早跟蘇莉一樣，說離開就離開了呢？所有的女孩子都是這樣的嗎？
我的心情有些亂，可是並不覺得悲傷，不會像以前蘇莉離開我的那時候一樣哭鼻子。這讓我有些討厭自己，想來我應該是真的愛蘇莉多一些。我上課的時候也時常回憶蘇莉那晚說的話，我想就這樣未必不好，等十早從我給的傷害中走出來，成了一名普通的高中女生，那不是我一直期望的嗎？
我以爲這是我的真實想法，可是後來我發現我開始認真聽課，晚上也不再熬夜看小說，把被我冷落好些時日的教材找了出來，開始每晚做些習題。有個夜晚我被一個數學題難住了，怎麼想都沒有思路，有點心煩意亂，我突然想到說不定我不是那麼想要跟十早和好，說不定我只是期待着再一次收到蘇莉的信息。
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需要的是什麼，我不想那麼掙扎下去，上課的時候跟着班裡的同學一起回答老師的問題。記憶回到遙遠的小時候，坐在青瓦和石頭搭起來的破爛教室中聽課，只要我願意去競爭，還是有些自信。
有些把班裡的學生難住了的問題，我雖然也回答不出來，可是我能整理出一個很清晰的思路，我得不到最終的答案，那是因爲我忘記了太多公式吧？許多老師注意到我這樣的改變，開始把目光投向了我們這邊的“VIP休息區”，有時候我會得到他們幾個刻意的讚揚。
這樣的事情讓孫浩很不高興，因爲影響他看漫畫和聽音樂，他說：失戀的人真他*噁心。
於是我更加大聲的回答老師的問題，繼續噁心着孫浩。
又一個星期過去，我沒有跟十早講過一句話，也收不到蘇莉信息。
週末的時候學校像突然短路了一樣不補課，星期五最後一節課的下課鈴聲響起來的時候，我的周圍爆發了一陣像爆炸了一樣的歡呼，他們收拾着書包行李，把所有的笑容都從我身邊帶走了，我的世界變得像被人遺忘了一樣的寂靜。
苗子和大師都回家了，我跟“海燕姐姐”向來沒有話題，我強制性地壓制着胸腔裡不安的心情，翻了半天的小說看了十行字。我去球場逛了一圈，連打籃球的老頭都找不到一個。我無數次看着我的手機，它比我可伶得多，帶着永遠都不會發出聲音的傷感躺在我的牀上，我拿起來看着通訊錄裡的幾個聯繫人，始終沒有撥打任何一個號碼。
我必須用最快的速度把這個週末度過去，於是我做着深呼吸睡覺，經過長時間的努力，我終於把週六睡過去了。週日的時候我很早醒來，去外面吃了不錯的早餐，我走回住的地方的時候，身體變得十分有活力，可是心卻像石化了一般融不進一點點感情，裡面雖然空着，可是卻十分沉重。
我立刻跑了回去，翻開教材做習題，前面兩題很順利就得到答案了，可是第三題我絞盡腦汁也沒能想出解決的方法，我想要去查看資料，可是我自言自語：這樣還有什麼意思呢？
我又選擇了去睡覺，掙扎了半小時也沒能睡去，我忽然坐了起來，撥通了十早的電話。
十早接起來之後，我說：十早，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你能原諒我嗎？請你原諒我吧。
十早那邊沉默了一段時間，她說：你怎麼現在纔打過來？我昨天等了你一天。
我說：你等了我一天？
她說：我昨天起得很早，吃了早餐，換了鞋子，就一直坐在書桌前等你的電話，可是電話一直沒有響，難道你要我給你打過去嗎？
我說：可是你之前一直不跟我說話。
她說：跟你說話我會哭的，學校那麼多人，我多丟臉。
我說：對不起，十早……
她說：你今天打電話給我是要帶我去“看電影”嗎？
我說：做什麼都行，只要你跟我說話，只要你在我身邊。
她又沉默了一段時間，她說：算了，我先去你那裡吧。
十早進房間，我就緊緊抱住了她，我從來沒有用過那麼大的力氣抱她，她說：你放手。
我說：不放。
她說：我快喘不過氣來了。
我才放開了十早，然後吻她，跟她做了長大成人的事情。
我們在牀上纏綿了一整天，十早說：喬林哥，你以後不許再騙我了，即使你真的去見她，你也要實話跟我說。
我說：對不起十早，我不會再去見她了。
十早說：那天我見你坐在她的車上，還從我身邊跑過去了，我一下就哭出來了，我不想給你發那個信息的，可是我控制不住……
我只能說：對不起……
我跟十早和好了，她第二天就給我帶來了早餐，雖然我也一直在聽課，可是沒有再那麼努力去尋找自己的存在感。
孫浩說：幫主，快回答啊，你不是會嗎？那些問題。
我說：你要是想知道談戀愛的人有多噁心，你就照照鏡子啊。
與十早和好的起初幾天，因爲之前的不愉快還沒有從心中消失殆盡，我們彼此都還有些尷尬，時間又過去了一星期之後，我們才又開始無憂無慮地走在街道上，和往常一樣，拋開了心中所有的煩心之事。
可是我總是覺得我們之間有些東西變了，不是正在改變，是已經變成了一個沒法改變的事實，可是我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改變了，又變成了什麼。始終破鏡都是無法重圓的吧？那些裂縫一直存在於心間，說不定其中的一些細小的，我們都沒覺察的碎片飄到了我們都沒有發現的地方去了。她被丟棄黑暗中，哭泣着，可是我們一直都沒有把她找回來。
十早開始有了些心事，可是我已經無法開口讓十早全部都講出來，因爲我心中藏着更大的秘密，相互坦白的話，十早會瞬間在我面前哭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