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停屍坳

銅鏡中的畫面裡,首先出現的是一條大江,波瀾壯闊,氣象萬千。

若是陳楓在的話,他會發現,江邊多有一些紅楓,這條江應該是紅楓島上的。

畫面再轉,大江江頭,斜陽瑟瑟,幽怨的琵琶女正對着浩瀚的江水傾訴着離人的憂傷。

夜涌起,煙籠寒水,大多數船舶都已靠岸,星星點點的燈火次第亮起,羈旅在外的行人將度過一個異常冷清的清明節夜晚。

此時,中流的水上卻有一艘官船在夜中行進。俗語有云:“官馬瘦,官船漏”。可正揚帆前行的這艘官船卻裝飾華美,接着燈火可以看到船頭立着一座古古香的龍首香爐,碩大的白帆上繪有玄奧的陰陽魚,幾位面容清秀的道童手持拂塵,肅立在船身四周。

畫面中道家有這等威勢並不奇怪。世俗之人往往崇奉佛道,尤其是在動亂之時。當權者愈是酒肉中的皇帝、脂粉中的君王,對道家丹汞和房中之術便尤爲癡迷。很多時候,道家隱隱壓住佛家一頭便是這個原因。

船上紅幔縱橫,這艘官船如今已經被打扮成了送嫁船。看起來,是婚期緊迫,竟然要在夜裡貪趕路程。

船上的待嫁新娘,削肩細腰,俊眼修眉,令人見之忘俗。最奇異的是,她的相貌與陳楓竟然有七分相似。

眼下,她正要隨送嫁船沿江出海,再遠赴千里之外的京師。

雖然正是草長鶯飛的季節,但是最近幾日夜雨連宵,白日裡梨花滿地,雖有風箏滿天,也掩不了大自然的幾許哀怨。

此時,燈火如豆,待嫁新娘杏眼水腫,顯然已是剛剛哭過,正手託香腮,望着窗外逝去的江水發呆。奇怪的是,就在她身邊不遠,竟然還安放着一架小牀。一個尚未盈歲的嬰兒正酣睡其中,一線晶亮的口水尤掛在嬰兒嘴邊,可見他睡得十分香甜。

女子將目光轉投到嬰兒身上,輕輕將嬰兒的口水擦去,露出無限憐惜。

終於,女子目光中露出決絕的表情,將嬰兒抱在懷中,悄悄地來到了並無道童把守的船尾。

在那裡,一根細繩拴着一個大木盆。女子面露痛苦,不住地親吻嬰兒的臉袋,嬰兒隨即醒了並且笑了起來。

聽到附近傳來了腳步聲,女子毅然將嬰兒放進木盆,並從懷中掏出一枚古拙的青石,掛在嬰兒的頸上,散發出柔和的瑩瑩光芒。然後,女子將木盆小心地懸落在水面上。突然,有腳步聲臨近,竟然是有人走了過來。女子頓時絕望地一閉眼睛,毅然剪短了繩子。

嬰兒離開母親,終於放聲大哭起來,在木盆裡招手。轉眼,木盆隨着洶涌的江水失去了蹤影,不知命運如何。

女子淚水奪眶而出,銀牙咬破櫻脣,似乎是在低呼:“孩子,若是上天垂憐,保住你這一命,你定要好好活着……”

江岸上的烏啼粗嗄嘶啞,無月的夜空星如清霜,一粒粒零落悽絕。

不經意間,船已至入海口,江面上罕見地起了大風,隨即瓢潑大雨傾盆而下,一時間波浪滔天。突然,船身巨震,竟然是觸礁了。

隨即,只見巨浪已將官船並所有人等吞沒。

一時間,雨紛紛,人斷魂。

隨着官船在巨浪中消失,畫面終於徐徐消散,只聽一聲脆響,古鏡隨之碎裂。

老人目瞪口呆半晌,彷彿還是不能相信眼前的事實。

許久,老人撫摩着碎掉的鏡子,嘆息道:“十五年了,呈現的畫面和門主當年復原的竟然一樣。尤其是關於孩子的現在,竟然一絲畫面都沒有。執念鏡的神妙我當年就有所瞭解,從未出過差錯。在我的操作下,只要不是修爲達到秘師以上的秘者,均能輕易探出其過往行蹤,更何況如今執念鏡已經更勝往昔一籌?可是,執念鏡竟然碎了?這可是秘師都無法輕易打破的上品秘器,很快就將晉級到秘寶的行列。難道,這孩子真的已如門主傳訊,早已不在人世了?這幾年我違背門主命令遲遲不歸,到底又爲了什麼?我不甘心啊!不,小姐的孩子一定不會出事的!”

想到這裡,老人的佈滿皺紋的眼角不由出現了淚痕。他怔怔地站在那裡,看着眼前執念鏡的碎片,顯得那麼孤寂悲傷。

再說陳楓穿過樹林,眼前那一間間破舊的房屋便是停屍坳的所在了。

停屍坳,在別處則稱爲義莊或攢棺。據陳楓瞭解,射鹿鎮之所以在這裡辦一個停屍坳,是因爲這裡算是往來的樞紐,常有天南海北的人過往。由於各地葬俗不同,這些人一旦死在這裡,等於是客死異鄉。他們都希望能把屍骨埋回到故鄉,但有些人的路途實在遙遠,想把屍體運回去確實異常困難。在這裡,不管是背屍的還是趕屍的,因爲路途遙遠,都是兩三個月甚至半年纔有一次。而且,許許多多的死者是孤身在外,人死了,也就沒有一個人理會,更不用說安葬了。因此,這些屍體都存放在了停屍坳裡,謂之“攢基”,由縣裡出錢僱人專職看守,由射鹿鎮代爲管理。可是,停屍坳的看守本就是連乞丐都不願意幹,而且極個別願意幹的人膽子也太小。沒辦法,縣裡的一位老仵作退休之後只好毛遂自薦,來到這裡混點酒錢。反正他這一輩子都在與屍體打交道,以前是琢磨死人,現在還是看守死人,二者沒什麼區別,誰想到落個橫死的下場。

陳楓來到停屍坳破落的院牆前面時,天已近黃昏。遠遠望去,血紅的太陽就落在停屍坳的房頂上,散發着慵懶的光輝。幾隻烏鴉在屋頂呆呆地站着,聽到了人聲也不害怕,怪叫了幾聲,拉了幾泡屎,才慢騰騰地飛走。

走到停屍坳門口,仔細地打量了一番,它果然十分破舊了。院門是木頭做的,早已腐爛不堪。陳楓不小心觸碰了一下,門板就掉了半邊。幾步之外的院牆塌了一個缺口,讓這個院子相當於有了兩道門。院子中的房屋大多已經倒塌,只有正屋還頑強屹立着。從門外往裡看,除了破舊的正屋,就是茂密的荒草和瓦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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