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乾笑兩聲,才發現笑錯地方了.
“你在笑什麼……如此莊重優美的一首詩有什麼好笑的!”銀框眼鏡嚴肅的盯着我,發出了差點又讓我笑趴下的話.
正了正臉色,我立刻意識到自己剛剛失禮了。
連忙站起來臉不紅氣不喘的道: “這首詩語言流暢,韻也用的恰好,讀起來別有一番風味.”頓了頓,我補充了一句:“我是在爲人類的未來高興啊!”
識時務者爲俊傑,這絕對是我短暫生命中不多的至理之一。
銀框眼鏡滿意的點點頭,而小混混大有撲過來抱住我呼知己的衝動。
老學究咳嗽了幾聲:“那沒意見的話,切斯選手就通過初賽!”
評委席一致鼓掌,而下面靜悄悄的。
我覺得我不該對人類聯盟抱有太大期待。
很快第二位選手就上場了,和小混混不同他長着張很正經的臉,似乎也是受推薦而來的。
正經臉鞠了個躬,謙卑的態度立刻贏得了我的好感。
他似乎有些不自信,吐出的聲音也是柔柔的:“一朵花它叫水仙,我摘下它放窗前,只要有人看見,就算一眼,我的心在裡面……”
我一驚,暗暗感嘆,好功底。
別人詠梅詠菊,總逃不了四君子的圈套。而他獨選水仙。
清雅高潔,先不說文筆,創意就是獨特的。
“美麗的盼望化作雨點,和一串一串的眼淚……”
我陶醉其中,促不防聲音卻被打斷了。
“夠了。”銀框眼鏡出聲:“這首詩太長了,我覺得不適合我們花的主題。”
正經臉呆了。
剩餘幾個評委也發出附和聲:“是啊,聽都聽不懂……”
“這算什麼詠花……”
這下不僅正經臉錯愕,我的臉也白了。
我懂了,這些人根本不是什麼審美有問題,而是故意的。有推薦的或許貴族只是玩玩不會在意,畢竟就算關係再好也沒人願意看見別人在自己不擅長的領域裡獲獎的。
可那些自己上場的就不一樣了。
位高權重,不能得罪!
悄悄捏了下小謝的手,我衝他搖了搖頭。
臉色似乎也有些蒼白,他愣了一下,低低對我道:“沒事的……第一關是有點難過。”
我黯然的看了下他,連他自己都聽得出底氣不足吧?傻孩子,你當真如此想贏?
只爲那麼一個卑微的願望……?
但只要加油……真的就可以了嗎?
不出我所料,複賽顯然有名額規定的,不可能所有人都晉級。那些有推薦者的一個個被刷掉,反而是寫的不怎麼樣但理直氣壯一個個來念詩的被PASS。不過……我瞄了一眼剛下去的一個人……
少爺們也不全是草包啊,箇中強手,只怕就算進了複賽也不好對付。
嘆了口氣,我迎接指來的矛頭。
“最後一位選手,請您上臺。”老學究不知道從哪變出了一根牙籤剔着呀,就待把我刷了之後好回家歇着。
笑笑答應,我眼神一下變得犀利。
你當我那麼好刷嗎?
大方的走上臺,我深吸了口氣,沒有像前幾個人一般唸詩,反而是把紙掉轉了個頭面對衆人。
下面一片抽氣聲。
質地甚佳的紙張被我用毛筆畫出了淡淡宣墨的氣息,邊角勾勒了幾朵含苞待放的梅花,而更吸引人眼球的,當數中間那朵色彩柔和的盛開小梅。假中有真,畫面給人一副虛幻的美感。與之相比,提在邊上的詩反而成了裝飾了。
我微微彎起脣角,自己的猜測果然是正確的。古之詩,多爲借景感嘆時光流逝,或借物襯托作者的高雅氣節。
若他不提詠花……我捏住袖角,裡面有支新買的毛筆。
現場來副水墨畫到也不是那麼困難。
轉個身,把畫展示給老學究們看。
“我要朗誦的,即是陸放翁最著名的一首……”
“陸放翁?莫非是陸游?”銀框眼鏡旁邊唯一一個沒帶眼鏡的老學究發問。
我微微蹙起眉,對被打斷話很不滿。
可沒等他開口,無框眼鏡卻興奮的跳了起來:“太好了,沒想到現在還有人懂陸游的詩啊……想陸游他可是北宋著名的抗匈奴宰相啊!”
我眼角抽搐,出聲提醒他:“請問我可以朗誦了嗎?”
他X的,你不僅把陸游的官職朝代改了,連當時朝廷的敵人都沒放過是嗎……!?
銀框眼鏡和老學究對視一眼,有些尷尬的咳了咳,示意我可以往下念。
忍住想揍人的衝動,我輕輕啓脣:“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羣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詩只有這麼長,當所有人都以爲我該鞠躬下臺時,我卻冷冷一笑,繼續說了下去:“這是陸游一首詠梅的詞,其實也是陸游自己的詠懷之作。主寫梅花的遭遇:它植根的地方,是荒涼的驛亭外面,斷橋旁邊。驛亭是古代傳遞公文的人和行旅中途歇息的處所。加上黃昏時候的風風雨雨,把環境渲染得冷落淒涼。寫梅花的遭遇,也是作者自寫被排擠的政治遭遇。”
“陸游這首詞是寫失意的英雄志士的兀傲形象。也指引了我們不怕打擊,堅持正義的精神。我相信,無論過去多少年,時光荏苒,這種精神和梅花長存,永不消失!”
寂靜三秒後,下面傳來雷鳴般的掌聲。
微微勾起嘴角,我覺得這些公子也許也不是特別難相處。至少他們還是懂得欣賞人的。不過更多的……應該歸功於我吧?
沒有這番解釋,陸游的隱晦深意又豈是他們能理解的?
轉身禮貌的一鞠躬,我靜侯評委的發落。
看你們有什麼好說的?!
無框眼鏡感動地點了點頭:“不錯不錯。”一邊用餘光瞥旁邊的銀框眼鏡和老學究。
只怕你說的還不算吧?我冷笑。
“詩是不錯,懂古詩的也不多了,只是……”
“只是什麼?”我好整以瑕的看着他,他想用什麼藉口來把我刷掉?
“只是含義太高深,精神離我們現實生活太遙遠了。”老學究故作可惜的搖搖頭。
我翻了個白眼,這種藉口你也拿的出來?
正了臉色,我毫不客氣的反駁道:“我不知道您聽沒聽說過一句話,叫做平凡孕育偉大。我從來不覺得這種精神離我現實遙遠,照您這麼說,難道現實不需要堅持不懈?現實不需要不怕打擊?難道現實不需要正義精神?”
“我想我無法理解,我們都是世界的下一代。如果不從小體會這種高貴的精神,以後要怎樣給全人類幸福?”
雖然言辭犀利,但我從頭到底都對他用了敬稱。我深知,不管如何,評委的面子要保全,免得他發起火來,我就當真一點機會也沒了。
“這……”老學究似乎被我的話噎住了,臉漲得通紅。
銀框眼鏡戳了戳他,把頭伸過去,兩人看了一眼一張灰色的紙,老學究才終於點了點頭。
我鬆了口氣,是還有一個名額嗎?
“由盛公子推薦而來的參賽選手,恭喜你,晉級!”
鞠躬。
我嘆:“謝謝評委!”
“落你是不是不開心,怎麼了嗎?”小謝拍了拍我的肩膀,因爲我出會場門開始就沒笑過。
搖搖頭,我有些落寞地看着夕陽。
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即使不太應景,我能深切的體會到崔顥思家的心情。
來了已經好幾天了,絲毫沒有回去的情緒。我想過再投進陰井,但據小謝說那種東西幾百年前就已經取消了。
我突然打了個冷戰,有種自己會死在這兒的錯覺。
看着旁邊的風景,我發出今天第一千零一次嘆氣聲。
我們現在正在回小謝家的路上,在我的一再堅持下,小謝終於答應我他走回家。離機械人看守的大門還有一段距離,這裡是段上坡。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已經屬於高檔住宅區的範圍,這邊風景不錯,路的兩側有花有草。也沒有什麼人的樣子。
“哥哥你耍賴!”
我一驚,怎麼剛想到沒人,旁邊的草地裡就傳來說話聲?
“沒有啦……哎妹妹,別扔……”
一隻球從右邊茂盛的草地中飛出來,我促不及防被打個正着,球彈過我身體後又向下滾去。
遭了,滾下下坡很難撿的。在思想還沒有反應過來前,我整個身體就先撲了過去抱住那隻球。
不過顯然我忘了地面很粗糙,於是手上被蹭出了幾條血印。
小謝連忙把我扶起來,一邊用他幼稚的聲線訓斥那對跑出來的兄妹:“怎麼回事,不要在這邊玩啦!再打到人怎麼辦……”
雙胞胎裡的妹妹躲在哥哥身後,用怯怯的眼神看着我。而哥哥則低下了頭,不安的玩弄着手指……
我一下笑了,和自己小時候一模一樣啊……
“算了,別這樣。”我拉住小謝,示意他不要往下說。
略略蹲下身,把球塞到哥哥懷裡。我摸摸他的頭:“這邊很危險……以後別在這裡玩了。”
有錢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如果今天碰到的不是我和小謝,說不定迎接他們的就是一頓拳頭了……
哥哥點點頭,還是不安的把妹妹護在身後。
奶聲奶氣的聲音傳來:“謝謝哥哥。”小女孩似乎比剛剛少了些膽怯,偷偷瞄了我幾眼確定我沒打他們的想法後拉着自家哥哥的手就一溜煙跑了。
“是附近的小孩吧……難怪,山下的人都比較窮,沒地方給孩子玩。”
我驚:“好可憐。”轉過身去想叫住他們,身子卻僵住了。
想邀請他們來小謝家玩……
可自己……又有什麼資格?
苦笑着望着跑遠的身影,覺得夕陽越發紅了。
江山易改,滄海也有枯萎的一天。
千百年來,唯一不變的,是否就是孩童珍貴的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