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風,薰得方皓澤有點飄飄然,已經恢復四階的他,從這暖風中聞到了柳州炭微不可查的氣息。
面前是一杯才沏好的茶,茶葉根根豎立,想必是今春的明前茶,在清明之前採摘的新茶,價值可與黃金媲美。
方皓澤還沒喝,也不知道這是哪個品種,清香的味道,已經撲鼻而來。
但方皓澤卻沒有喝,一來,他不渴,二來,這種待客茶水,若是牛飲會叫人笑話,而目下這種情況,似乎並不適合小口啜吸。
這是在吳州州衙的川堂中。
川堂被佈置成暖閣的樣子,嚴格來說,並不是接受問訊的合適地點。
這已經是次日早晨。
一大早,邢捕頭就上門了,身後還帶着幾位衙役,一路將方皓澤押着到了州衙之中,放在科堂的天井中候着。
後來,邢捕頭進了州衙的內堂,提前進去尋了知州。再出來的時候,就一臉疑慮的表情,一直盯着自己看。
最終一路又將自己往州衙的深處送,一路到了川堂後,邢捕頭自己卻離開了,只丟下同樣莫名其妙的方皓澤。
自己不是來接受問訊的嗎?即便不升堂,那也該在州衙的大堂中公事公辦吧。怎麼知州要在川堂裡問訊自己,這裡貌似是接待賓客的地方纔對吧。
此時,方皓澤坐下來才幾分鐘。接了茶水的時候,他眼光在這川堂中轉了一圈,將橫擺着公案和高背椅收在眼底,順帶還看了看那位吳州父母官——知州大人黎瑾瑜。
這是一位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約莫四旬出頭,兩鬢染霜,臉色和緩,很是富態,一雙眼神神光犀利。
奇怪地是,看着方皓澤的時候,卻有一種道不明的和緩和讚賞。
即便方皓澤已經恢復了四階,但面對一個陌生大叔的欣賞目光,也禁不住心裡毛,就要主動打破局面先開口。
“賢侄就是方觀城吧?”高高的公案後方,知州黎瑾瑜在看了一會後,終於開口說話了。
“知州大人在上,小子有禮了。”方皓澤從座位上站起來,再度行了一個禮。第一個禮,是進門後就行過了的。
行完了禮後,他又輕輕坐回椅上。心裡組織着話語,思忖着如何才能將自己擊斃甘魯的事情圓過去,不讓這位知州大人對自己有所誤解。
一時間卻沒有覺對方居然稱呼自己爲賢侄。冷不丁地,方皓澤才突然意識到,這才奇怪地擡頭看着對方,知州黎瑾瑜也在微笑地看着自己。
“或許你還不知,我與你父親乃是同年,後來更是同在內閣中書做過一段時間同僚,直到後來你家逢大變。”
知州黎瑾瑜,嘆了一口氣:“當年你父親才華橫溢,我當年與你父親做同年的時候,也受到他的資助,並因此建立了友誼。沒想到他也有一個麒麟子。可惜你已這麼大了,他終究是不能見了。”
這一番話,叫方皓澤意外極了。突然冒出了一方大員,要任自己做侄子。自己這具身體,身爲官宦之家,人際關係果然不少。
他也知道,原身的主人也是官宦之家。祖父曾經任工部主事,父親更是官至內閣中書。父親在內閣就任,前途廣大,這時候就有一方大員來認關係。
翻檢了一番記憶,確定原身沒有接觸過知州。他心裡方纔稍定道:“原來大人與家父有舊,小子真是失禮了,居然沒有提前拜見。”
這就是順杆子攀關係了,也不怪方皓澤說的這麼赤果果,只是他原本就要打入新朝的官僚體系中。走科舉也是一種門道,但是現在要是有更好的方式,也未必不能抱一抱大腿。
“我才上任不過一年,剛來的時候,原本也着人打探過你的消息,只是聽說你在芙蓉鎮清福寺中,就想着再過兩年去尋你,沒想到世事造化,提前就見到你了。”
黎瑾瑜笑着道:“前幾日清福寺出了大案,我特地吩咐手下親自去查案,好在你倖免於難了。”
“多謝大人費心了。”方皓澤矜持地說。“那兇犯原是江湖綠林中的匪徒,覬覦我家的遺產,才一路從燕州追到金陵來的。”
“好在,家裡有忠僕在,與那匪徒拼了兩敗俱傷,最後被我抓住機會,將其誅殺了。”方皓澤斟酌着說,悄悄地將自己前一晚誅殺甘魯的行動,稍微掩蓋了幾分。
“江湖惡匪,居然囂張至此,本官已經上書朝廷了,不日會有人來主持剿匪。”黎瑾瑜氣憤道。
“其實昨天邢捕頭來請示,說要去加派人手巡查夜防,我就知道他們要去你府上埋伏的,沒想到賢侄果然英雄出少年,竟然自己擊斃了匪徒。”
“大人謬讚了,我也是撿了家中僕從的功勞。”方皓澤垂頭矜持地說。心裡卻想着,朝廷要來人主持剿匪,那看來叫明雲借殼復甦飛仙閣的機會又有了變動,這個消息來得及時,可以多加利用。
又想着,新朝作風果然兇悍,知道了甘魯身死,哪裡是剿匪,分明也是撿便宜。甘魯死前就道,騰雲寨已經投靠了某位大人,這黎瑾瑜竟然又說有人來剿匪,估計也涉及到朝堂爭鬥。
當下,方皓澤想到此,又眼觀鼻鼻觀心,假裝不知,只是正經端坐。
“總之既然賢侄這次脫險,未來還有什麼打算?”黎瑾瑜這時又看着方皓澤問。
“小子目前正在家中看書,準備進科舉,復興家族。”方皓澤回着。
“這是好事,你要用功,有事可來州衙尋我。我待會就吩咐皁班衙役,以後準你進我州衙內室,改日還要介紹你與我家人認識。”黎瑾瑜笑着說,一臉欣慰的樣子。
“至於那幫匪徒的事情,你暫且不必操心,我會幫你在圓掉的。”頓了頓,黎瑾瑜又安慰道。
“多謝大人,小子感激不盡。”方皓澤這時又真心站起來道。他此時有志於科舉,準備幹一番大事業收集信仰,以助自己晉升五階,有了黎瑾瑜的幫助,就能洗掉江湖人的污點。
更重要的是,這人乃是正經的一方大員,再往上升就是一省之長,那可是與六部同級的單位,未來定然對自己有助力很多。
“別叫大人,叫世叔吧。”黎瑾瑜輕輕笑着,一臉和煦。“今天我就不留你了,想必你昨夜經歷廝殺,此時還要安心靜養。聽說你府上也死了十幾個人?”
“世叔,那都是我在清福寺中交往的朋友,也是可嘆。”方皓澤這時也換了稱呼,笑着回了。
“嗯,你以後是讀書人,還是少與江湖沾染些。我也知道你家曾與江湖人有點牽連,還因此被抄家了。如今你要是再進科舉,那該再收斂點。”黎瑾瑜勸說着道。
他並不知道方皓澤與飛仙閣的關係,也不知道武僧的內情,對方皓澤如今的武功等等,只是腦補了過去方家的關係,也就是泛泛勸說了。
“世叔教訓的是。”方皓澤順着黎瑾瑜的意思回了一句。
“行吧,我這裡還有公務,你先回去吧,我叫邢捕頭送你。”黎瑾瑜說着,喚了門口皁班的衙役,叫人吩咐邢捕頭不提。
“那小侄先告辭了。”方皓澤也站起來,做了一個禮,隨後輕輕退出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