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後半晌就停了, 林和清披着一天星輝而歸。鑰匙旋開鎖,客廳一片漆黑,他打開弔燈, 客廳空空蕩蕩的, 不禁有些慌張。火速跑進臥房, 看見昏黃的壁燈燃着, 牀上的人裹着鴨絨被呼呼大睡。他彎彎嘴角, 懸着的心得以放下。忽感胃裡空了,從冰箱取出一盒泡麪一隻雞蛋去廚房煮。揭開鍋蓋,忽然瞥見微波爐的指示燈亮着, 近前打開。一瞬間,香噴噴的氣味撲鼻而來, 裡面赫然立着一碗蛋炒飯。他愣了好幾秒才端出。酥香的米飯入口, 鼻頭驀地一酸。
半個小時後, 他沒臉沒皮地鑽進被窩,一副無賴樣從背後抱住夏之語。
“滾!”香夢沉酣的夏之語被他弄醒, 滿腹怨氣,一腳踹上他小腿肚。“別煩我!”
心裡高興,任她怎麼罵他都不生氣,反把她摟得更緊,“寶貝, 蛋炒飯真好吃, 你對我真好。”
“那是我吃下去又吐出來的!”她抱着被子向外挪挪身子, 也不管身後那位能不能蓋住, 而他似也不甚在意, 聽到她的回答哈哈大笑,笑夠了重又攬住她肩頭, “我錯了我不該那麼衝動,那件事先放着以後再說。不生氣了好不好?”
壓下眉頭,她本想說以後不還是要解決麼?可她實在吵累了也吵怕了,何況明天還要上班,於是緘口不言。
他以爲她默認,便小聲說:“還有個事……”
“如果還是白天的事,你趁早別說。大晚上的,不要影響我睡眠質量。”
“不是。”他輕輕嘆息,下巴擱在她頸間,“明天中午跟我去見一個人。”
“誰?”
他故意不說,“你見了就知道了。”
第二天中午才知道那人是孟雪。夏之語扭頭就要走,林和清死死抓住她,同時泰然自若和孟雪打招呼,“嗨,好久不見。小語知道你要來,特地來和你敘敘。”
敘你個大頭鬼!夏之語側着腦袋怒視,恨不得咬死他。可是面對孟雪還必須裝出一副很知書達禮的樣子,她默唸“剋制剋制”,終於擠出一點點微笑,“嗨。”
孟雪許是沒料到會見到夏之語,笑得極其勉強。
高檔的西餐廳,連侍者微笑時嘴角咧開的幅度幾乎都一模一樣,夏之語憋死了。她不喜歡吃西餐,生硬的禮儀,難使的刀叉,彆扭得得要死。林和清非常紳士的爲她鋪好餐巾,又糾正了她錯誤的刀叉拿法。反觀孟雪,輕車熟路,舉止優雅,夏之語和她一比簡直成了劉姥姥。切肉比拉鋸還困難,她一生氣,故意把盤子弄得“砰砰”響。林和清笑而不語,從她手裡接過刀叉,三下五除二切成小塊。她瞪瞪他,終於還是沒骨氣地叉起放進嘴裡。
其間,林和清去外面接了個電話,徒剩夏之語和孟雪尷尬地面對面。孟雪笑容傾刻間消失殆盡,見夏之語依舊不顧形象大快朵頤,她略略皺眉,“之語,我們開誠佈公談一談,你覺得你們合適麼?”
對於如此沒禮貌的問題,夏之語並不感到驚訝,她掏紙巾擦擦嘴,雲淡風輕地開口:“跟你什麼關係?”
孟雪一下子噎住了,她沒料到夏之語會問的如此直接如此咄咄逼人,正如他沒料到林和清惠喜歡夏之語。即使他曾故意與她不清不楚,可心心念唸的始終是夏之語,爲了她甚至不惜放棄讀博。她飛了大半個地球來找他,他卻帶着夏之語前來。稍作停頓,她強打起精神,“可能我的話有些唐突,可也是爲你好。”
夏之語胃裡直犯惡心,心底壓了好久的火終於有了宣泄的渠道,她聲音不大,卻帶了濃濃的硝煙味,“你憑什麼爲我好?這話聽着真搞笑,孟雪你用不着拐彎抹角,你惦記林和清不是一天兩天了,說吧,這次來什麼目的,宣戰?”
“你一定要講得這麼難聽?我……”孟雪臉色漲得通紅,“我”了半天嘴巴終於利索了,也毒了,“我只是想提醒你認清和他之間的差距,免得以後自慚形穢。”
夏之語不怒反笑,有種終於看見狐狸露出尾巴的痛快,“我十幾年前就認清了我和他之間的差距,只可惜我覺悟低,到現在也沒有自慚形穢。”冷眼瞧着孟淑女臉色由紅轉青,她心裡樂翻了,兩肘撐着桌面,身體前傾,盯着她的臉,極認真地說,“我也說句爲你好的話,裝淑女呢,要麼就一裝到底,要麼就別裝。東施效顰……你懂的。”繼而成功地看着孟淑女的臉再度變爲豬肝色。
孟雪情緒失控,幾欲發作,不承想林和清忽然回來,她立刻換上了比豔陽天還燦爛的笑臉。
“單位有點事情。”林和清解釋,敏銳地察覺氛圍有點不對勁,便問,“你們聊了些什麼?”
“聊淑女到底有沒有市場!”夏之語頑劣地擠擠眼。
知她話裡有話,林和清笑而不語,這個小心眼,當真惹不起。
孟雪黑着臉吃完了這頓飯,臨別時目光如遊絲在林和清身上飄來飄去,看的夏之語牙根都是疼的。
“老實交代,你跟她到底有沒有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一回到家夏之語就凶神惡煞揪着他脖子問。
林和清故意皺起眉頭,“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廢話!當然真話!”
“真話就是……”他很不要臉地舔舔她耳垂,“我只和你做過見不得人的事。”
“滾!”夏之語臉紅到脖子根,狠狠踩了他一腳。
他也不惱,嬉皮笑臉地把她抱到沙發上,“答應我一件事,你踩着這一腳我就不報仇了。”
她纔不吃這一套,神氣十足地叉腰,“看我心情。”
“也不是什麼大事,明晚我叔叔家裡有個個家宴,你陪我去吧。”
“宴會?就是陪吃陪喝陪說賠笑?”
“……你理解得很透徹。”
她搖頭,“沒勁,不去!”林家上上下下幾十口子,都是非富即貴,她才懶得湊熱鬧。
林和清沒轍,告訴她她爸媽也去,另外又許諾了好多好多好處,纔看見她無比慈悲地點頭。
他特別重視這個宴會,第二天特地帶她去選禮服挑首飾做頭髮,頗費了一番功夫,等到了叔叔家的宴會廳,他的女伴無疑是今晚最吸人眼球的焦點。
“哈嘍,這位美女,請問怎麼稱呼?”胖大海穿着一身筆挺的白色禮服吊兒郎當地出現在夏之語面前。這傢伙常常出入林家,即便算不上半個林家人,也算得上三分之一。
夏之語的目光直接跨過這個人模狗樣的傢伙,落到他身邊的美女身上,“朱頭頭,你就不能把你家男人□□好了再放出來?”
“我沒那個本事。”朱頭頭嫌惡地瞥一眼自家男人,又不懷好意地瞄着夏之語,“要不,你替我□□□□?”
林和清神經線猛地一繃,拖起夏之語就走。
“他們兩口子都不是好人,我們還是離遠些比較安全。”
“我也這麼認爲。”
兩人在這個問題上奇蹟般達成了共識。
不多時林和清父母來了,夏之語立刻緊張起來,雖然之前他一直說不用擔心不用擔心,但她仍緊張到出汗。這兩年她一直躲着林家父母,有時偶爾在林爺爺家遇見,只匆匆忙忙打個招呼便落荒而逃。刺此刻面對面站着,她的小心臟撲通撲通直跳。
“這是老夏的丫頭?真是女大十八變,我都快認不出來了。老夏粗人一個,竟養了水靈靈的丫頭,真讓人羨慕。”夏之語印象中極少見到林和清父親,僅有的一點點印象是他很嚴肅,孰料今晚竟如此和藹可親,換句時下流行語就是——接地氣。
“小語,聽說你在雜誌社工作,怎麼樣,累不累?”林媽媽笑吟吟的,彷彿對他們之間的不愉快毫不知情。
從她一開口夏之語便認認真真盯着她,確定她沒有生氣、嘲諷的意思,才放心回答:“累是累點,但是我挺喜歡這份工作的,看看文章寫寫字,挺好的。”
林和清默不作聲把頭扭向一邊,夏之語心頭“噌”地鑽出一股無名之火,費好大力氣才壓下。不多時見自己爸媽也來了,才轉怒爲笑。
林家是個大家族,今晚來的少說也有幾十號人,林爺爺林奶奶不好熱鬧沒有來,其餘好多她都不認識。林和清拉着她挨個兒問候,大有新媳婦上門的架勢。終於解放了,她拽着朱頭頭躲到角落裡嘀嘀咕咕。朱頭頭說陳辛和魏老師快要結婚了,她兩個便開始合計婚宴辦在哪裡比較好,中式婚禮好還是西式婚禮好……
“聽說姚遠陽最近很不順心誒。”頭頭忽然想起那個負心漢,“他負責設計的一棟大樓出問題了,上面下來追查,不知道爲什麼方家不肯幫他,而且很奇怪姚家也沒人出面。”
“這種人活該,最好把他弄進去關個十年八年的。”夏之語正快意恩仇,忽然聽到有人喊她名字,擡眼一瞧,林和清先生站在聚光燈下,微笑的俊臉把人的心都化了。見他朝自己伸手,她着魔一般,迷迷糊糊向他走去。
目光向四周逡巡一圈,林和清清清嗓子,“今晚當着長輩的面,我要向我女朋友求婚,請大家作見證。”
此言一出,小輩們“嗷嗷”拍着手起鬨,長輩們笑得合不攏嘴,林爸爸甚至叫了老夏一聲親家。
“求婚”倆字一出夏之語就懵了,意識迴轉時林和清手裡已捏了枚鑽戒,亮得她眼睛都睜不開了。
林和清滿目星光,聲音溫柔得像催眠曲,輕輕托起她的小手,“小語,你願意答應我麼?”
“我……”嗓子發乾,看着戒指一點點靠近手指,她忽然間有了力量,猛地抽回。“不,我不能答應!”
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覷,胖大海忙過來打圓場,“大家別當真,小語是故意嚇和清的,她高興還來不及呢,哪兒會不答應!”
林和清臉色很難看,固執地要爲她戴戒指。她亦十分固執地拒絕了,“我沒嚇你。對不起,我現在不能答應。”說完,提起裙襬小鹿一樣逃走。
林和清沒扛住這突如其來的打擊,重心不穩,虛虛晃晃向後倒,幸得胖大海在後面杵着纔沒倒地。捏在手的戒指滾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