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
瞳孔驟縮,我警惕地甩開她的手,“不,我不去。”
就算我再沒有腦子,也知道現在不是自己該出現的時候,說不定還會給嘉仇帶去麻煩。
我臉上迅速平靜下來,繞過她往外走,“我要走了。”
哪知道,此時頂頭撞上了一個人影,逼停了我的腳步——嘴角微微浮現着危險的笑容,官疤飽含深意地說,“小蘇,熟人相見,哪裡還有過門不入的道理?”
“你,你們……”
巧姐事不關己地攤攤手,“我只是受人之託,沒有任何關係。”
粗重地喘着氣,我腳步蹣跚着後退。口罩已經在初見到巧姐的時候被摘下,如今臉上慌張的表情擋也擋不住。
而我臉上的殘缺,落到官疤眼裡,變成了分外放大的興奮和勢在必得。他步步朝我逼近,我後退的腳步也越來越快,直到撞上牆壁,沒有了退路。
這時候,官疤笑了笑,“這世界真是小啊,沒想到蔣老大的兒子就是嘉仇,更沒想到你還主動送上門來,今天這齣戲我要是唱不好,都對不起老天爺的成全!”
趁我不備,他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即使我條件反射地抗拒,卻也很快被制服,官疤的另一隻手更是直接地摸上了我的肚子。
綢緞的袖口裡閃着森寒的鋒芒,小刀的尖頭抵着我肚臍上的一粒釦子,逐漸加大力氣。
“小蘇,你好好聽話,不然這個小東西,我恐怕就保不住了。”話落音,塑料釦子瞬間崩開,讓我猛然打了一個哆嗦。
越害怕,我的腦袋反而越清明,他這麼急於利用我,就說明嘉仇和他已經勢如水火,他是想利用我去背水一戰!
咬了咬牙,我猛地握住刀身,不管手上刺骨的痛感,一把將他推了出去。
帶着笨重的身子往前跑去,背後傳來了官疤惱羞成怒的追逐聲,眼看着步伐聲越來越近,被追上只在喘息間。
就在這時候,那扇緊閉的包間大門被猛然推開,我的面前多了一個高挺的身影。
他瞥了我一眼,彷彿不認識我一樣,旋即將視線投向了官疤,“官叔,你這是在做什麼?”
官疤瞬間收斂起戾氣,客客氣氣地說,“我正巧遇見一位熟人,準備聊聊。”
那廂開始沉默,我不敢擡頭,心臟彷彿扔進了熱油鍋裡煎烤一樣,痛得蜷縮。
他一定認出我了,一定是震驚得不知道如何開口……以這副尊榮出現,我也恨不得變成一股青煙消失!
然而,下一秒,嘉仇開口了,“既然是官叔的熟人,那不妨一起請進來吧。”
怔怔地擡起頭,我只看到了一個利落轉身的背影,毫無留戀。
這種生疏的口氣,彷彿,我們毫無瓜葛一般。
官疤的臉色也不好看,緊緊攥住我的胳膊,徑直拖進了包間裡。
暗黃色的燈光在頭頂旋轉,兩行大沙發坐滿了人,正中間的主位上,嘉仇摟着賈代嫺,悠悠地喝着酒。
見我們進門,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了過來,探究的、好奇的,解剖般的銳利眼光讓我臉色又白了一分。
沉默了片刻,氣氛再次活絡起來,公主們很有眼色地搭着話,酒杯清脆碰撞,笑聲不斷。
靜靜坐在官疤下手,我已然變成了一根木頭,只有兩隻耳朵還在聽着,將這個看似和樂融融、卻
不斷暗潮洶涌的場合描摹成形。
客人們都捧着嘉仇,話語間親熱真摯,可是明裡暗裡,無不是在倚老賣老,敲打着他的真實態度。
放下空酒瓶,玻璃瓶底和石桌撞擊發出了一陣清脆的聲音,不大不小,頓時讓所有聲息都靜謐下來。
環視了衆人一圈,他將視線落在了喝酒的官疤身上,“官叔,怎麼光顧着喝酒,沒有什麼話要說嗎。”
官疤置若罔聞,依舊端着酒杯,輕抿慢酌。
一時間,空氣裡凝結出了無數銀針,一呼吸之間,都刺得人一個激靈。
輕輕一笑,嘉仇習慣性地往後靠去,手肘撐在沙發背上,指尖在短可見肉的頭頂上點動着,語氣慵懶。
“小侄初來乍到,還需要各位長輩的提攜,要是個個和都官叔一樣不肯親近,我這位子還怎麼坐下去?”
官疤一挑眉,表情淡淡地說,“少東家,你一貫是有本事的人,你我不都心知肚明嗎。只是在道上混的,講究一個恩義兩清,你當年欠的情債,就不打算先還還?”
一旁有人呵斥,“官疤,你過了!”
哪知道嘉仇一擺手,“別,讓官叔繼續說。我也很好奇,自己欠了什麼債,值得您這麼興師動衆。”
陡然間,我背後猛然多了一隻手臂,他捏緊我的後脖頸,強迫我昂起頭來,“嘉仇,你好好看看,這女人你認不認識!”
對上了他的眼睛,那彷彿是一灘沉沉的深潭,一絲波動也沒有。我眼中被猛然一蟄,吃痛般咬緊嘴脣,任由自己被深深打量。
看了半天,嘉仇都始終是神色如常,惹得官疤語氣陰森起來,“你真的不認識她了?蔣嘉仇,你不要認了爹就忘了自己是誰!”
這話說得極其難聽,其他人臉上都不太好看,相互交換着眼神,唯獨主人公卻依舊閒散,甚至有功夫逗弄懷裡的女人。
“怎麼,吃醋了?”他傾下身,在賈代嫺耳邊低語着,痞氣地似笑非笑。
賈代嫺臉上有點不自然,卻還是配合地嬌聲說,“沒有,我相信少東家。”
朗聲笑了起來,那一陣陣笑聲讓我眼裡的光慢慢暗淡,沒了光澤。
笑聲戛然而止,接着,男人站起身,一步一步走了過來。
居高臨下地站在我面前,只一眼,他便毫不留情地鼻嗤了一聲,“我就算是再葷素不忌,也不會去招惹一個大肚子的夜叉吧?這種貨色,你也敢拿來噁心我?”
“你——!”
官疤頓時被堵得無話可說,捏着我的手勁也不自覺加重,疼得我皺緊了五官,臉上的疤痕也如肉蟲般醜陋蠕動着。
很快,有人附和,“就是啊,這麼醜的還敢帶過來,晚上睡起來都會做噩夢吧!”
他們想討好主子,譏諷的話就越毒辣,伴隨着公主和少爺們的低笑,幾乎快讓我支撐不住頭顱。
哐!
打碎這種嘈雜的,是一陣突如其來的碎裂聲。
嘉仇從打碎的酒瓶碎片裡撿了一塊,再指間把玩了一下,三角眼戾氣漸濃,“官疤,你這張嘴犯了錯,不能就這麼算了吧。”
後面兩個T恤保鏢頓時走上來,將我拉開,然後死死扣住官疤的雙臂。
他奮力地掙扎着,色厲內荏地呵斥着,“蔣嘉仇,你想幹什麼!”
沒有囉嗦,男人徑直嵌住了官疤的下巴,接
着將碎片深深扎進了嘴角里。那力道之快之深,那一瞬間都聽到了凹陷的吡啵聲響。
欣賞着他臉上的劇痛和抽搐,嘉仇的動作不疾不徐,順着官疤嘴角那道縫合的傷疤,慢慢割開。
布帛般撕裂的聲音一直在繼續,皮開肉綻,不算鋒利的玻璃碎片在裡面不停翻攪着恨不得直接穿透臉頰,將暴力美學宣發到極致。
滴答,滴答,鮮血連成一線,流淌在嘉仇黑色襯衫面上,綻放出了罪惡之花。
帶着裂開到耳根的嘴巴,官疤斜斜倒下了,兩隻眼睛瞪得老大,不停欺負的胸膛證明他還活着。
隨意扔掉手裡的碎片,嘉仇環視着衆人,“從今以後,F市再沒有官疤這號人。以後要是還有人玩小動作,下場只會比他更慘!”
敲山震虎,殺雞儆猴,嘉仇竟已經將這種招數玩得如此熟稔了。
官疤被拖出去的時候,我也被保鏢拽出了門,大門毫不留情地在我面前關上。
最後的一道縫隙裡,我看到含笑的嘉仇望了我一眼,眼神那樣波瀾不驚。
失魂落魄地回到家裡,我狼狽的樣子頓時讓孟若棠一驚。再看我臉上慘白如金紙,他緊張地問,“有沒有哪裡難受,不要瞞着我!”
我望着他,如鯁在喉,半天之後才說出了一句話。
“我看到他了……我看到他了……”
疑惑、驚駭、隱忍,種種表情在孟若棠臉上輾轉而過,他捏着我的手臂,聲音卻輕而又輕,“所以呢,你要走了嗎。”
一個字仿如撞破天機,我呆呆地望着他,喃喃自語,“走……”
走,我能走去哪兒?
“如果你不走,”像是終於下定決心,孟若棠啞着嗓子,說了一句話,“那就留在我身邊——我們結婚。”
震驚之後,我的第一個反應是逃跑,“對不起,我現在很亂……”
扔下了孟若棠,我像個膽小鬼一樣,倉皇地逃回了房間裡。
這一天給我的衝擊實在是太多,哪怕是任何一個都難以消化。我彷彿變得都不是我了,而是一個被撕扯的玩偶,兩邊同時緊緊拉扯着我,讓我神魂都快要一併裂開。
大段大段的空白時間裡,腦海裡的各種念頭紛至沓來,我想到腦仁抽痛,仍舊都想不明白。值得慶幸的是,孟若棠沒有再提起結婚的事情,也不去問別的,將那一天默契地跳過。只是,他開始更加緊迫地盯着我,時刻保持着警惕而強硬的態度。我無聲地接受了他的“禁錮”,但作爲抵抗,甚至房門都很少踏出。
看着我|日漸乾瘦的四肢,和不斷攏起的肚子,他只是輕聲安慰我,扇子,就要過去了。
到了每月的例行產檢,我終於不得不走出家門。驀然接收到陽光,還令我有點無所適從。
坐在醫院的等候室裡,孟若棠去給我拿B超報告,我手裡握着口罩,低頭兀自出神,看着面前的鞋子走來走去。
我已經習慣低頭示人,眼角處也擋上了長長的劉海,將自己和傷疤一起藏在看不見的陰影裡。
等候室緊鄰的是大廳走廊,一陣分外嘈雜的腳步聲喚醒了我的思緒,擡眼瞥了過去。
只一眼,我不自覺慢慢站了起來,連腿上的揹包掉在了地上也不去管。
被吸引着走了出去,我眼裡只剩下那個寸發的黑衣男人。
是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