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心的雲翳遮蔽了少女的臉龐,她惶恐、不知所措,最終將臉埋在了手掌中,嗚咽地哭出聲來。
嘆了口氣,我也不想在和她辯解下去,只要自己問心無愧就是了。
沒有想到,這孩子卻是黏上我了。只要我在會所裡,她就和個小尾巴一樣時時跟在後面,但凡我試圖阻止,她就會露出一種泫然欲泣的表情,讓我很是無可奈何。
我也知道,她這是過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現,結果就將我當成了浮木,怎麼都不肯鬆開。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如男就是這樣,她不光聰明,而且很細心。從她在我身邊伺候之後,我每每打開杯子裡的水,永遠都是溫熱的。
看她這樣賠着十二分小心,漸漸的,我也就不那麼抗拒,隨她跟就跟罷了。
這天下午,我算了算時間,準備去接蔣若星放學,想接到家裡來過個週末。結果還沒邁出門,就被堵了回來。
看着如男大包小包的樣子,我有點疑惑,“你這是怎麼了?”
握着手裡的塑料大包,她看上去有點黯然,兩隻眼睛還有點紅腫,“老闆,我沒有地方可住了。”
“你不是住在宿舍裡嗎?”
躊躇了一會兒,她的聲音很沒有底氣,“她們,說我偷錢……我沒有,但是我也沒不想回去了。”
看她倔強地梗着脖子,一副寧死不屈的模樣,我一時間都不知道說點什麼好。
看她身邊滿滿的行李,怕是所有家當都搬出來了吧。
時間差不多要到了,我對着鏡子整理了一下衣服,轉頭對她說,“我沒有辦法給你搞特殊化,住宿的事情你自己解決。”
她愣住了,“你不能幫我嗎?”
將長髮隨意綁成一束,我輕描淡寫地望了她一眼,“非親非故,我爲什麼要幫你?”
誰給她這樣理所當然的錯覺,以爲我是那種爛好人?我雖然插手了一次,卻不會負責她一輩子。
將她孤零零地拋在身後,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站在幼兒園門口,我終於等到了期盼中的下課鈴,隨即開始引頸眺望。
幼兒園老師舉着小紅旗,就像母雞帶小雞一樣,一個牽着一個地走出來。很快,我一眼就看到了蔣若星。
他在一羣小朋友裡,顯得格外不同,從不東張西望,認真地擺着步子,側臉就像是初春剛剛綻放的花瓣,粉白柔嫩,似乎都可以聞到那股淡淡的奶香味兒。
按捺下心裡的激動,我儘量不輕不重地喊了一聲,“小寶!”
他扭頭,尋聲看到了我,小跑着向我而來。
蹲下身,我伸手一下子摟住了蔣若星。他眨眼看着我,看着我伸出來的手掌,不假思索地將手放到了上面。
捏住饅頭般的小手,我牽回了車裡,仔仔細細地爲他扣好安全帶。
許久沒見,我心裡惦念小傢伙,喋喋不休個不停,時不時從袋子裡拿出禮物來。
平時有意無意,我總是會去逛逛兒童店,想象着蔣若星的模樣,不知不覺就攢了這麼多。
坐在一堆包裝袋中,蔣若星眼看着它們越堆越高,小小的身體幾
乎快要淹沒,表情也變得很苦惱。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的不當,趕忙道歉,“對不起小寶,是我話太多了,我不說了……”
一瞬間,患得患失的感情在我心中澎湃,我做夢都想在他心裡留下好印象,又怕多做多錯,反而變得束手束腳起來。
他是第一次當別人的孩子,我也是第一次當他的媽媽——儘管,這個身份是見不得光的。
費力地掙出手來,蔣若星拍了拍我的手背,黑亮的眼睛彷彿在無聲地安慰我。
剛剛的那些萎靡一掃而光,我立刻精神抖擻起來,滿是動力地發動了車子。
一邊說着話,一邊走到家門口,我卻一眼看到了個不請自來的客人——如男蹲在門口,將行李緊緊拽着,低頭戳着自己的腳趾。
見到我們回來,她立刻高興地站起身,“老闆,你終於回來了!”
我的口氣不太好,“誰讓你來這裡的,回去。”
做錯事般揹着雙手,少女低着頭不吭聲,可是身體卻一動不動。
看着她身邊驟然光潔的瓷磚,足足比走廊裡要亮一個度,連防盜門上都擦得乾乾淨淨,連一點灰塵都沒有。
攪着手指,如男囁嚅地說,“老闆,你讓我住下來吧,我會給你幹活,保證什麼都能做!”
然而,我卻不喜歡這種潤物細無聲的行爲,更不喜歡這種過了頭的小聰明。不想再費口舌,我直接走上前,準備將她拉開。
誰知道,身邊一聲不吭的蔣若星突然拉住了我。
看着被拽住的手指,我望着他,以爲他要勸我留下人來。
誰知道,小東西望着如男,口齒清晰地說,“這是我家,不是你的。”
“老闆,他是……”她摸不透蔣若星的身份。
我沒回答,心思都放在訝然上了——難道這叫做傳說中的護食嗎?
沒等到我的回答,如男急了,雙手拉住了我的另一隻手,“老闆,你別這樣狠心,就留下我吧!”
這個動作正式挑釁到了蔣若星的底線,小冰塊擋在我身前,不客氣地說,“你走開。”
一邊說,一邊往我懷裡擠了擠。
看着面前大眼瞪小眼的情況,我竟然還有點撿便宜的驚喜,轉念一想,和煦地對如男說,“好,你進來吧。”
小冰塊瞬間臉上裂了道縫,紅紅的小嘴微張,不敢相信自己被打敗了。
一把抱起他,我心裡爲自己的小心機而訕訕,一面卻又在期待着小傢伙的“投懷送抱”了。
果然,從吃晚飯開始,蔣若星就開始罕見地粘人,尤其,只要我和如男說一句話,他就變得更加警惕,硬是不給對方留下一點空子。
這一頓飯吃得我樂不思蜀,殘存的那一點愧疚早就被拋到腦後去了。
一放下碗筷,蔣若星立刻保住我的大腿,“阿姨,洗澡。”
被他這樣自下而上地看着,甚至還有點懇求的眸光,我心裡早就化成一團春水,一把將他抱起來,“好,咱們這就去。”
放好熱水,我試了試水溫,溫度差不多,便去喊他,“小寶,把衣服脫了,我幫你洗澡。”
點點頭,他卻沒有挪動,反而將小腦袋擠出門縫打量了兩眼,確定如男沒有跟過來,隨即飛快地鎖上門。
被他的小動作弄得哭笑不得,我看着滑溜溜坐在水裡的小傢伙,慢慢撩着水,打溼他的身子。
水聲嘩嘩作響,我看着他被薰得紅撲撲的小臉,忍不住問,“小寶,你爲什麼這麼不喜歡她?”
仰頭望着我,蔣若星特別認真地說,“她不好。”
我存心逗他,“是嗎,可是我覺得她特別好啊。”
呆呆地看了我一會兒,他抿着嘴脣,竟然再不肯說話了。無論怎麼哄,小冰塊就是一聲不吭,縮着身子,整個人彷彿暗淡了許多。
沒想到會變成這樣子,我又是心疼又是自責,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兩下,“小寶,阿姨是和你開玩笑的,我也不喜歡她,好不好?”
好不容易,安撫蔣若星睡下,我想直起身,卻發現一縷頭髮被他緊緊拽在掌心裡。沒有辦法,我躺在了他身邊,靜靜地看着他,直到眼皮沉重垂下。
睡到半夜,我再張開眼,身邊卻空空如也。
摸了摸半邊的被窩,已經是冰涼。
心裡一驚,我連忙下牀,正巧碰見如男抱着溼漉漉的蔣若星衝進來,上氣不接下氣,“老闆,他……他暈過去了!”
急匆匆趕到醫院,我赤腳踩着拖鞋,卻依舊跑得飛快。焦急地看向懷裡的蔣若星。他臉上、頭髮上都在滴水,臉頰露出不正常的潮紅,而且燒得有點糊塗了,口裡一直在喃喃自語。
醫生扯開包裹的大毛巾,測了測溫度,又聽了聽心率,立刻吩咐護士做退燒處理。
他斥責我,“你是怎麼當家長的,這種天氣讓孩子泡水?這麼燒,腦子都會燒壞的!”
我只知道點頭,旁的解釋卻是一句都說不出來。
折騰到快天亮的時候,蔣若星的溫度總算降了下來,我守在他身邊,望着頭頂滴答流淌的吊瓶,仍舊有點後怕。
如男一直和在我解釋,生怕我不相信,“真的,我去廁所的時候,已經看見小孩子躺在冷水裡面了,真的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出神地想着,我感覺到熟睡的孩子動了動,慢慢張開了眼睛。模糊地看了一眼周圍,直到看見是我,表情才慢慢放鬆下來。
將他的小腳放到我的腿上,我用手捂熱,啞聲說,“蔣若星,你快嚇死我了,知道嗎。”
抖了抖纖長的睫毛,他的聲音和螞蟻差不多大小,“對不起。”
這不但沒有減輕我的內疚,反而讓我忍不住質問自己:我到底是做了什麼,會讓他寧可做出這種傷害自己的事情?
久久之後,蔣若星眼眶中掉下了眼淚,一顆連着一顆。
“我……要保護你。”吸了吸鼻子,蔣若星堅定地望着我,“我會保護你的。”
怔怔地看着他,我沒有想到他會說出這種話。
也許在他心裡,我是比他自己更重要的嗎?
將他摟在懷裡,我撫摸着他的小腦袋,正想說話,卻見到走廊裡閃過一個女人的背影。
等等,這個人……該不會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