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呲！
這是繃帶撕裂的聲音。
全身上下多處深入骨髓的傷口，再度綻裂開來，鮮血外溢。
少年臉色一白，險些沒有站穩。
但他還是力挺着舉起闊劍，擺出了騎士技的起手式。
那個工具人巫師已然在之前的亂戰中身死，眼下只能靠自己了。
來者依舊坐在窗臺，看着少年的反應，嬉笑了一聲。
“怎麼不用溶血術？這點傷，想要治癒，何必如此費事？”
“當然是因爲猩紅大君那傢伙。”少年半回答半試探，全神戒備，語氣不善道，見來者聞言雖有些微不滿的神色，但到底沒有過激舉動，他這才放下闊劍，緩過氣坐回凳子上，“祂叫你來，是要爲之前救我索取報酬，是吧？”
說着，少年取出隨身一本書籍，投擲過去。
“都不說一句謝謝關心，你果然還是那麼無趣。”來者似嬌嗔道，嘴角尖牙在月色下，像是剛吸吮過血液一般，鮮紅無比。
啪嗒！
書飛出窗外，落在街面上。
來者不僅沒有伸手去接，甚至還讓開了。
少年眉頭一皺。
“我主只讓我帶一句話——趕在血月結束之前，到雙月星體上。”
“什麼？”
少年一愣。
來者並未解釋，只神色莫名地瞥了少年一眼。
“真不知道，我主爲何如此關照於你，有時候，連我都羨慕得不行。”
少年有點蒙了，只是還未等他追問，來者的身影就已憑空消失，只在遠方傳來一絲絲破空聲。
一介邪神，沒有打自己的主意，反倒關照自己？
血月......
月星......
猩紅大君......
少年感覺自己好像抓住了什麼，但又始終想不明白。
不過，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那猩紅大君，叫自己在血月期間登上月星，至少不是存了算計自己的心思。
簡單收拾一番，少年提起闊劍，下樓拾起書籍，朝着機械泰坦所在的方位行去。
不一時，他來到小鎮邊界。
這裡一片寂靜，散落一地的血肉殘骸，人和魔獸的混雜在一起，無聲地訴說着方纔慘烈的廝殺。
數日前見過比這酷烈無數倍的景象，少年此時面色不變，也不繞路，就這麼徑直踏過，只在身後留下一隻只血腳印。
兩旁，屍體枯萎，血泊涌起，聚攏在少年腳下。
同一時刻，他身上的傷口漸漸癒合，面容也恢復了血色。
這樣的詭異景象，若是不聯繫此地先前發生的種種，很容易叫旁觀者心生誤解。
若是普通人看到了，那也就算了，少年不會多加理會，可惜，看到這一幕的，本就是對少年印象差到極點的，一個強者。
看着剛剛從自己面前森林中冒出頭的青年，看着他見到自己時，先是錯愕，而後瞬間暴怒的神情，感受着他那不加掩飾的黃金騎士的氣勢，少年心中暗道要遭。
“好久不見啊！我親愛的監事長！”
青年的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一樣，雖然沒有擺出攻擊的架勢，但那種隨時可能暴走的態勢，已經昭然欲揭。
“理事長，好久不見！”
簡單的一聲問候即止，少年知道，這會兒，說什麼都沒用了。
他舉起闊劍，擺出了騎士技的起手式。
青年仰頭看向血月，長呼了一口氣，眼神有稍許的迷茫，卻又迅速堅定。
他終於沉靜下來，周身肆意釋放的暴虐威壓，爲之一消，變得人畜無害，然而，少年的內心，卻在此刻，警兆大增。
“就讓一切，結束吧！”
青年舉起剛剛斬殺了無數魔獸，此時仍在滴血的闊劍，擺出了騎士技的起手式。
夜風鼓盪，捲起一叢落葉，迴旋於二者之間。
忽地，有幾片枯葉攔腰斷成兩截，而盤旋直上半空的趨勢，卻絲毫未受影響。
夜風，還是那縷夜風，未受一絲擾亂，而青年的闊劍，此時已架在了少年脖頸前。
劍刃離青筋只一根髮絲的間隙，卻定定地停在這裡，未曾更進一步。
看着少年那早已放下闊劍，束手待戮的姿態，青年難掩盛怒。
“你枉爲英勇騎士！”
少年面無表情地看向青年。
“我首先是我。”
青年一怔，臉色一陣變幻，半晌，終於頹然地放下了闊劍。
“你是個懦夫，是個小人，是個受人操控的小丑，殺了你，只會辜負我父親對我的期望，愧對黃金騎士的尊嚴，玷污我瓦蘭迪亞家族的榮耀......你走吧。”
少年深深地看了青年一眼，繞步走向森林。
“我貪生，但不怕死。你的世界，太狹隘了。”
青年猛地轉過頭，眼前已不見少年的身影。
森林深處，傳出他的聲音。
“我不是喜歡虧欠恩情的人，你放我一命，我也拉你一把。一句話，光明神不光明，混亂之城不混亂。言盡於此，細細琢磨，好生留心！”
一陣夜風吹至，落葉打來，青年身形微微一動。
他轉過身，面前屍橫遍野。
這樣的場景，今夜他已在別處見過數回了，只需轉念一想，哪裡還不知道，這一切都源於血月，與那少年毫無干系，方纔的他，不過是在騙自己，好給予自己充分的出手理由罷了。
就像那夜黑礁的覆滅，一同被算計在局中的少年，自始至終都只是一枚不由自主的棋子，跟黑礁與其他商會之間的矛盾，跟他父子與上三家商主之間的生死大仇，又有什麼干係呢？
自己只不過是咽不下這口氣罷了。
今夜，他終有機會提起了劍，最後卻又放下了劍，眼下，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沮喪。
正當青年心中百感交集之時，遠方，少年的聲音再度傳了過來。
“你是真正的騎士，處理上三家商主的事宜，就交給我這個小人來做吧！”
青年一愣，驀地笑了起來。
“那就勞煩監事長了！”
不管少年此刻是否還能聽到，他終究還是高聲做出了迴應。
收劍回鞘，他正欲轉向，往另外一處小鎮去，卻在剛邁出腳步之時，忽又定在原地。
“對了，那傢伙剛剛說了什麼？光明神不光明？混亂之城不混亂？意思是，叫我以後遇到事了，可以投靠他那邊嗎？呵，真是夠自大的！只不過，我離開港口之後的這段時間，他似乎接觸了不少上層人物啊，竟然連混亂之城和神明都敢編排了......不對，這種層級的事，誰也不敢信口胡謅，那麼，便是此時的我，尚不足以觸及的隱秘了。水有點深啊，這傢伙，什麼燙手的東西都敢拋出來，說是英勇騎士，倒更像一個莽夫......”
青年摩挲着下巴，嘀咕道，一邊沉思，一邊邁開腳步，朝着遠方走去。
少年留下的那兩句謎語，連同兩人今日的相遇，他準備深埋心底，不跟任何人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