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衆人一愣,臉一直都沒擡眼看他們的嚴復生,聽到這話突然擡頭,奇怪地望了望李小樂,然後意味深長地轉頭看向韓三品道:
“韓廠長,你這次挑的人相當不錯,李主任比之前的路川有覺悟。”
韓三品滿臉謙虛地笑了笑道:“哪裡哪裡,這次是我第二製片的失誤,責任都我全權承擔。”
“好好督促他們改本子,起碼年底折騰出一個作品來,免得第二製片全年都白忙活。”嚴復生沉着臉起身,然後呼啦啦得帶着一羣領導離開。
直到其他人都走後,寧皓眼睛纔開始泛紅,李小樂鬆開手讓他坐到沙發上,自己也長出一口氣,壓抑着心裡涌動的憤怒。
“覺得委屈嗎?”韓三品親自給他們倒了兩杯茶,一人一杯遞給他們。
“不委屈,有什麼委屈,我他媽的就是個寫色情暴力劇本的癟三嘛。”寧皓紅着眼睛說着氣話。
韓三品確是笑了笑,望向了一臉平靜的李小樂,露出欣賞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李主任,有什麼話,你不妨直說。”
“我沒什麼可說的,我一切都交給韓總你,我既然是您請來的,這些審覈方面的事情我何必去操心呢。”李小樂雙眼眯成了一條線,望着韓三品道。
寧皓看不明白,李小樂心裡確跟明鏡似的,在中國拍電影就這制度,不是說你是個牛導演想拍什麼就拍什麼,在國內對於影視業有一套高標準的要求,必須從最正面的角度引導普羅大衆的價值觀。
這事情也許從電影藝術的角度上來說,會讓電影人感覺掣肘難受,可是李小樂明白,從整個社會健康的角度來說,是絕對正確的,電影無論是什麼楊題材,悲劇也好,喜劇,恐怖片也罷,還是歷史劇,最終的結局都應該是懲惡揚善,讓老百姓看着心裡舒坦。
否則就像是香港拍攝《古惑仔》系列,或者美國某些如《死神來了》的恐怖片,甚至日本的那些小電影,都是通過彰顯人性灰色的一面來吸引觀衆,從頭到尾都是以惡揚惡,《古惑仔》的陳浩男很酷,讓人誤以爲變成古惑仔很酷,很多年輕人都以當扛霸子爲榮,《死神來了》主人翁歷經艱辛一切艱難,依然逃不過死神魔掌,看完電影后還給人無限的恐懼感與絕望延伸……
可以說,這些電影放大了人性的灰色面,這種類型也就是所謂的左派電影,他們的標準是,要宣泄暴力與性,反對信仰,他們追求的是酷!現實生活就是這樣殘酷的!這纔是藝術。
這些左派電影,也許看得時候會讓人覺得很過癮,很爽,可平心而論,這對大衆心理多少是產生負面影響的。
而內地文化政策是,不允許這種電影公映的,你可以拍,但是絕對不能在院線上映,只能自娛自樂吧,要想拍公映電影可以,只能拍:“懲惡揚善,珍視家庭,要有信仰,看完之後要給人更多生活的希望,讓人鼓起更多的勇氣去改善自己的現實。”
所有制度都是有利有弊,遊戲規則只要人人尊重,就不會有太大問題。
真正的問題是,什麼是左派電影,什麼是右派電影?這個是個界限是很模糊的。
就算最嚇人的恐怖片,只要梳理清楚前因後果,然後以懲惡揚善的結局視人,那也是屬於主流的右派電影。
這個判別就是完全主觀的了都,審批電影的人掌握的權力太大,就容易產生不同的偏差,這就造成人爲的因素成爲審批裡最關鍵的。
李小樂明白,《瘋狂的石頭》絕對是一個懲惡揚善典型的右派電影,可審批的人要說他是左派電影,那他就毫無任何辦法,這就是內地電影圈的現實。
想當年馮曉剛的《一聲嘆息》在96年拍到一半的時候,同樣被電影局喊停,然後四年之後,電影局卻通過了審批,順利上映,這當中完全是無關與電影本身,純粹是人爲因素在左右事情結局。
今天這件事情,表面上看起來是電影局駁回了他們的本子,其實從上韓三品的態度,李小樂完全清楚,這次事件中影集團內部權力鬥爭導致的。
像是嚴復生那些第一製片廠的人,給作爲競爭者的韓三品使了絆子,讓他第二製片的片子無法得到集團的投資,那麼所有投資都會落到第一製片廠。
可李小樂明白,假如韓三品真被嚴復生壓制住的話,那麼他應該私下找自己談話,並安慰他等待下一次的機會,不可能像是今天在公開的場合給他念電影局的信。
按照秘書小王這些市井小民的說法,現在中影就像是一個王朝,即將退休的謝洋老爺子是皇上,韓三品是即將登基的太子,嚴介,嚴復生父子兩是託命大臣,自個也想當政,兩派正做着你死我活的鬥爭。
歷史的最終結局,自然是現在弱勢的韓三品取得了鬥爭勝利。
今天這韓三品這麼做,有兩個目的,第一是當着嚴復生的面示敵以弱,麻痹對方。
第二,無外乎是趁着這個機會試探一下自己,在中國想要拍電影,需要的是一定的政治智慧,如果自己是個愣頭青,就算再有才華,也只能當個像賈樟珂,王曉帥那樣的小衆藝術電影導演,無法成爲引領中國電影浪潮的一線人物。
這是國企領導慣用馭人手法,想給你派大項目之前,一定會打壓你到谷底,然後看你是不是擔大任的材料,假如你熬過了這一關,那麼他就會把你從谷底撈起來,那麼日後你也會記得領導這個大恩大德,領導就好管理你了,李小樂清楚,所以他一點都不慌。
韓三品聽到李小樂“我一切都交給韓總你”,心裡那塊石頭就終於落地了,他對於李小樂最後一絲懷疑終於釋去,心情大好地笑道:
“小李主任啊,當年我給馮曉剛念同樣的信的時候,他可給我拍了桌子,你這樣子,倒是真讓我刮目相看了。”說完擺了擺手:
“好了,今天讓你們受委屈了,回去好好休息,等集團的消息吧。”
李小樂與寧皓一走出門,寧皓就再也撐不住了,坐在樓梯口上,抹着眼淚,拳頭都快捏碎了,嗚嗚地像孩子似的哭起來,哭了大概五分鐘,寧皓才一抹眼淚,重新站起來,臉上又恢復平常的蔫頭耷腦的樣子,咬着牙問李小樂道:
“李主任,你說吧,咱們怎麼改本子,只要你說,我就算不吃不喝,也要在一星期之內給改好。”
“改本子?”李小樂靠着牆笑着看着這神經兮兮的寧皓:“我們本子又沒問題。”
“可局裡不是說暴力,色情嗎?”寧皓苦着臉不明所以地道。
“走吧,回去等消息就好了,今天好好喝一杯,好好休息。”李小樂笑着摟着寧皓下樓,一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模樣,心想人家韓總都說了:“回去好好休息,等集團消息。”哪有一個字提改劇本的?
等吧,雖然現在韓三爺沒有正式登基爲皇上,可他這太子爺也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區區嚴復生又算得什麼呢。
第二天早上,李小樂一進辦公室,就被小王的叫聲給嚇到了。
“寧副導,你頭髮怎麼了?”
“怎麼啦?”挺着深重黑眼圈的寧皓,一臉疑惑。
李小樂走到依然殘留着酒味的寧皓面前一看,趕忙把辦公室桌上的小鏡子遞給他,寧皓從鏡子裡看到,自己腦袋的右側,露出一塊拇指大小的肉色頭皮,上面的頭髮不知去哪裡了。
寧皓摸着自己的光禿禿那塊頭皮,卻不以爲意雙眼一鼓:“還以爲是什麼呢……不就是掉了塊頭髮嗎。”繼續趴在辦公桌上,重新寫着劇本,嘴巴里卻是喃喃自語似乎在念着佛號,似乎這樣才能讓他的心情平復下來。
“這是鬼剃頭啊……”旁邊的第二製片的幾個小員工,一齊驚呼,都聽說了昨天發生的事情,一邊嘀咕:“我看這兩位壓力太大了,只怕在咱中影呆不長了。”“小王,你小聲點別讓小李主任聽到,唉……我還以爲他們起碼能拍一部電影的呢……唉。”
李小樂非常能理解寧皓,他這輩子的夢想就是拍部屬於自己的電影,現在就差一口氣了,突然讓電影局迎頭就是一盆涼水澆來,他還不得打個冷顫啊,想當年自己何嘗不是這樣,愣頭愣腦不知道碰了多少釘子,才摸出一點門道來。
不過這段時間也算落得清閒,本子雖然沒通過,不過也有好消息,昨天雷婷告訴他,徐錚與連進已經答應了自己的要求,雷婷已經親自動身去找他們簽約了。
這招募演員的過程順利讓人驚訝,但是又在李小樂的預料之中,在中國網絡還並不發達,編劇共和國的網絡招募就一無所獲,雖然徐錚與黃渤等人都是二線,三線的演員,但是能把他們吸引來,最重要還是劇本本身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