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文理之王
他們走近,此時我們之間就隔着兩步遠的距離。
隔着雨幕的視線有點模糊。我看見那個女生,黑色長直髮,劉海中分,嬌俏的鼻樑顯得分外秀氣而挺括,杏眼明亮清秀。
“你還記得我嗎?”女生主動與我打招呼,她歪頭,脣角兩端揚起。
我覺得有點眼熟,我很冷靜地想了想,卻沒有能想起來。
我搖搖頭。
“我記得你哦。你是嚴漱的青梅竹馬。”她有些羞澀地吐吐舌頭:“那天一起吃飯的時候,印象很深刻。”
哦……
我想起來了。她不就是那天老媽輩同學宴上面,隔着盆栽坐在我旁邊的美麗妹子嗎。
所以呢?
我努力笑起來讓自己的聲音顯得不那麼悶:“你……和我們是同校的嗎?”
女生用力點點頭:“我叫蘇青。高三(九)班的。我也沒想到……”她話沒說我,側過頭朝嚴漱笑了笑。
我另一隻手在乾的校褲上擦一擦,遞出去:“我叫顧閃。”
蘇青連忙握上來,柔軟的掌心帶着柔柔的溫度:“我知道,嚴漱跟我提起過。我早就知道嚴漱了……”她羞澀笑笑:“也對啦,嚴漱……全校誰不知道!”
我擺擺手:“哪那麼誇張,他變態的名聲最多高三年級附近傳一傳。”
“哪有!嚴漱可有名了!好多女孩子都喜歡他!”蘇青腳一跺,濺起小水花一朵。她很激動,臉頰上飛起兩團緋紅。“不好意思我太激動了。”
“沒有沒有……我知道你很喜歡他,纔會這樣一心一意維護他。”容不得一點點質疑。姑娘你做的一切簡直是我的理想型。我傻愣愣看着她。
蘇青一手扣在書包帶子上,一手挽住嚴漱:“那天看到你們互動的時候我還以爲……還以爲嚴漱同學有女朋友了。”
我呵呵笑。目光朝嚴漱瞥過去。他筆直站着,挽着蘇青的那隻手穩穩地撐着傘,
蘇青雙眼黑澄澄的,雨天裡彷彿起了水霧,她脣瓣抿了抿,還想說些什麼,嚴漱推了推眼鏡:“說過是我最親的妹妹了。”
“是啊……不是親哥勝似親哥……”我睜了睜眼睛,手捏着寬寬的書包帶子,溼潤的空氣濡溼了手心。
蘇青友好道:“我一直想要個哥哥或者妹妹呢。嚴漱跟我說你比我們小兩歲。如果可以的話……”
可以什麼啊……鬧哪樣啊……這種見家長一樣的對話是怎麼回事兒啊?我跟他的關係沒這麼重要到需要鑑定女朋友好嗎……就算之前是,以後可能就不會了。嚴漱以後不會這麼肆無忌憚對我好了,想想還有點小難過呢。
我笑呵呵:“青梅竹馬就是太熟了啊……哈哈……如果你也和這個逗比青梅竹馬的話……他說不定也會把你當妹妹……你們就不會在一起了……”
……
我抓起書包,低頭看着自己的鞋尖,想要逃開:“對不起,那個,我……”
頭頂忽然傳來一陣溫暖。
我僵住,不敢擡頭。
“我們先走吧。”我聽見嚴漱對蘇青說:“你今天晚上不是還要急着去補課嗎?”
蘇青頓時恍然:“哦對。那我們跟閃……”
聽到我的名字,我連忙說:“你們先走吧,我……我想起有些東西忘記在教室了,打算返回去拿。”
蘇青猶豫了一下,我想我是太冷靜了,以致於一切感覺都分外靈敏,洋洋灑灑的雨水我覺得非常冷,金屬製的傘柄也非常冷,所以我的手指細密地顫抖着。其實我很想衝他們咆哮:放過我!我快撐不住了!
嚴漱沉默着拉起蘇青:“路上小心,早點回家。”
“嗯嗯好的。”我回家了你也不知道。
我站在雨中望着他們漸漸遠去的身影,他們腳下踩過水潭發出沉悶的聲響。
蘇青比嚴漱矮,嚴漱撐着傘,傘面往蘇青那方斜向下傾斜。他們走得不快,此時雨嘩啦嘩啦,狂風一打,嚴漱的衣服溼了一半。他背影筆直,身形清俊,撐傘的姿態很有沉靜的味道。就像所有小說和偶像劇裡的男主角對待女主角那樣。
此刻我的智商達到了歷史的高峰,情商破了紀錄。我從來沒有如現在這樣看清過現實。我從未有一刻如現下這般領悟到自己的定位。
誰說的來着?“歷史總是不斷輪迴重演,用一種料想不到的方式”。我想到第一次告白前撞見別人與嚴漱告白,我絕對想不到第二次我對她告白的時候會被人撞見。
唔,他對待蘇青是摟腰,對我是勾肩搭背。前者是女朋友,我是好兄弟。
我說嚴漱這個暑假怎麼好像消失得挺徹底。有次嚴漱爸媽跑我家來問嚴漱在不在這裡。
真討厭!
想理的時候逗兩下嗎?我憤怒又委屈,但是如果他只是把我當一個比較熟識的朋友的話,這一切似乎都可以解釋了。要好的朋友不會一直見面,偶爾看到□□在線會抖兩下窗口。
相見亦無事,不來常思君。
最後知道真相的我眼淚掉下來。
他果然不喜歡我的,是我一廂情願自作多情。得出的這個結論有理有據,我被我自己愚蠢一世聰明一時弄哭了。
那天雨下了一整夜,我早早睡了,卻只是閉着眼。我記得半夜時分手機忽然來短信,屏幕亮起藍色的光。我當下很緊張,戳開短信,才發現是10086告訴我本月流量已不足5M。
我到底在期待些什麼呢。
我把嚴漱從我的微信,□□,還有手機聯繫人中刪除。然後關機。
我想這下是真的可以死心擺脫他了。既然互相不喜歡,那就應該疏離吧。再見面的時候,應該是鄰居間竄門了——抑或是偶爾他從底樓走過,路過我的教室窗前。
結果打死我都沒有想到,兩個月後的嚴漱居然會搬着課桌,突兀地出現在教室門口。
他伸出手叫我的名字,從此坐在了我的後面。
“顧閃。”
“……你怎麼回事。”
“轉科了。”
“高三了你開什麼玩笑?”
“我的目標是宇宙文理之王。”
“……呵呵,interesting.”
——
我從一個很深很綿長的夢裡醒來。
記憶中的兩個月前的雨夜裡。紛雜的感覺連同思緒張開了一張網,裹住了我。
我的手錶沒有電池。也沒有鬧鐘。打開手機,然後是漫長的開機動畫。天色未暝,屏幕在房間裡點亮了一個角。我查看時間,五點五十分。距離我經常起的六點十分還有二十分鐘。我應該繼續睡會兒的,高三時候最幸福的事情就是睜開眼發現還可以睡會兒。
但是不想睡了。
我起牀,老媽在廚房裡準備幫我做早飯。
“老媽早。”我打個招呼。
老媽被我嚇了一跳,她圍上圍裙:“你怎麼這麼早?”
我:“……我有作業忘記在學校裡了,打算去做一下。”
老媽長長地“哦”了一聲,關心地問:“那不要緊吧?”
“沒事。”我抓抓頭髮:“高三嘛,很多同學都這樣的。”
忽悠過了老媽,我閃進衛生間刷牙洗臉。然後吃過早飯,一杯豆漿一個蒸蛋兩個刀切饅頭。告別了老媽,我一路步行來到了學校。到了教室一看時間還早,人來了沒幾個,都是住校生。我拿出單詞本打算背兩個單詞,然而腦袋很重,睡得少,我覺得自己的鼻炎都嚴重了,有些呼吸不痛快,單詞背過一個,下一秒卻不記得自己背過什麼了單詞。
我昨天晚上做了什麼夢來着?我把眼鏡摘掉,往桌子上再趴一會兒。
我很快就陷入沉沉的世界裡。這不同於睡着,我覺得自己的思緒很沉很沉,可是又毫不意外地發現自己好像可以思考——不,或者說我根本沒有“意外”這種情緒。這是夢嗎?
我睡着了嗎?
我昨天做夢夢到什麼來着?
下一次被驚醒是因爲放在鉛筆盒旁邊的手機震了震。我抓起手機,發現一串熟悉的數字。
是嚴漱。
我簡直見我自己不爽,我昨天又把嚴漱手機號碼刪掉了,可是這號碼我早就記得熟稔非常,一看開頭三個數字我就知道是誰。
我滑開解鎖。是嚴漱發來的……彩信。
短信內容很簡單,只有三個字,“起牀啦”。順帶發過來的還有一張照片。我莫名其妙,點開,頓時無語。
照片是一個趴在桌子上的背影。長長的黑髮一把紮起,髮尾很長拖在背後。扎頭髮的髮圈很有趣,寬寬粉色的一根圍着辮子繞了兩圈,由裹在髮帶裡面的鐵絲支起一段弧度,兩段向上翹起,像兩隻兔耳。上面還有一點點白色的小花點綴其間。
我仔細看了看攤在這個人手肘邊的書本,確定照片的主角是我。
可是我頭頂這像兔耳朵一樣騷包的玩意兒是怎麼回事?!
我伸手就要去解下來,辮子卻被人從後面一揪——
我擦!
我猛地轉身,嚴漱手仍舊保持着伸出去的姿勢,見我回頭,歪頭朝我笑笑。
這不是我昨天夢了一晚上的魂淡男主角麼!
我低聲怒吼:“你特麼幾歲了還玩女生頭髮?!”
嚴漱沉默了一會兒:“我怕你把它解下來。”
我順着他的目光:“那東西是你戴在我頭髮上的?”
嚴漱眼睛一亮:“怎麼樣?是不是很可愛。”
我翻了個白眼:“可愛你妹啊!你損我呢?這東西一點都不符合我強大的氣場好嗎?”
嚴漱小心翼翼地盯着我看了一會兒:“你不喜歡?”
我哼了一聲:“不喜歡。”
他抿了抿脣,低頭“哦”了一聲。
我把那個兔耳朵拆下來丟在嚴漱桌上。
教室裡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大家說話的聲音似乎都在同一個頻率與聲調上,有種“嗡嗡嗡”的悶感。各種早餐的香味飄散在空氣裡。
“顧閃閃閃閃——”有人叫我,是李婷婷:“昨天的歷史作業借我看一下。”
“哦好的。”我應了一聲,然後把厚厚的歷史“高考輔導書”遞過去。
我回過頭,想俯身寫作業,頭皮卻被牽連着揪了一下。
“嚴……漱……”
嚴漱微笑:“你怎麼不理我?”
我納悶:“我哪裡不理你了?”
“你有!”
“好好好我有。”
……
“爲什麼!你爲什麼不理我!”
我覺得這個話題有些奇怪。不過我覺得現在身上負能量滿滿,如果可以的話真想抄起凳子施展奧義菊花殘呢。
我朝他“呵呵”了一聲:“因爲我看你不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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