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
五一小長假,我從學校回到了家裡,還好路費很便宜,高鐵票也不過三十塊錢,二十多分鐘就從A市回到了我家那個小縣城。
我已經有許久沒有聽到過嚴漱這個名字,所以當出國的小姐妹回來的時候,我能夠很冷靜地說:“哦?嚴漱也在?我改天單獨來找你玩好了。
“哎,哪能啊,我們這麼久沒見,當然要好好聊聊天啦,加上那幾個男生作甚?”
電話那頭的小姐妹頓了頓,忽然道:“顧閃你告訴我,是不是和嚴漱又吵架了?”
“什麼叫又吵架了,我和他又不熟吵毛啊……”
“顧閃!”
我被她的嚴肅嚇了一嚇,呵呵笑。
“也沒有什麼,就是,大概不會再喜歡嚴漱了。”
我宅在房間裡,偶爾聽見門口似乎是嚴漱和我爸媽交談的聲音。當我出去的時候會看見嚴漱,他帶着笑意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最後釀成深邃。
我扭頭:“我去洗澡。”
——女神三寶。
最後一次見到嚴漱是在十八週的一個晚上,因爲學校上課時數總共是十八週,所以我記得很牢。那天下着大雨,我穿着涼拖去浴室洗澡,地面積聚着的污水飄散着不知道是不是我腦海中臆想出來的詭異味道,食堂門口那段路尤盛。我踩在地面上,積水泛着白月的光滑進腳趾縫隙裡,好像還有灰塵瑣屑混雜其間帶來的硌腳感覺。
我洗了澡回來腳又髒了。
下回穿上基友送我的雨靴去洗澡吧!我第X次這麼對自己說。
路過廣場的一家咖啡館的時候我看見了嚴漱。他和幾個歪果仁坐在一起,手邊放了一摞書,他淺淺地笑着,像是和朋友聊天般那樣隨性。
我盯着他的嘴型看了一會兒,確定自己沒有讀脣語的能力。
嚴漱的英語真是好啊,以及那美麗的脣形。
我一邊想着,一陣風颳着雨噴了我一身。
七月的一天我又收到了他們的飯局邀請。想想往日推掉的好朋友聚會,我覺得自己真是矯情,搞得自己跟個什麼公主似的,都是朋友嘛!我一邊接電話一邊想待會兒要說什麼來表現自己的非常樂意去,結果手機很不給力的卡住了。鈴聲斷了,我正想回撥,那邊又打電話來,這次我很順暢的接起。
我剛“喂”了一聲,那邊三苗就直接吼了出來:“閃閃嚴漱要出國了你來不來這是最後一頓飯了!”
搞得跟斬首前最後一頓晚餐似的……腦子裡各種亂七八糟的想法亂飛,什麼“哎喲嚴漱混得真好”,什麼狗血一樣的“你要離開了這種事情居然是通過別人的口告訴我的”。
我一邊想着,卻莫名痛得彎下了腰。
我坐在出租車上想待會兒見到嚴漱要說什麼,我一直等到吃飯時還在想,結果這頓飯不是我想象中的我們幾個朋友之間的小聚,我居然在席間看到了嚴漱爸媽,還有阿姨之類的人物,頗有幾分送行的意味在。嚴漱端着酒敬長輩,目光混着橘紅色的燈光落在酒水裡盈盈脈脈,嘴角溫和地揚着,居然有幾分世故。
我全程縮在角落裡望着。
我拱拱身邊那人的肩膀:“哎,你說這怎麼搞得明天就要出國了似的。”
我不知不覺遊蕩到了奇怪的地方,身邊是個十七八歲的妹子,估計是嚴漱親戚之類的人物,妹子端着高腳杯一臉憧憬的迷濛的笑:“就是啊。”
我找到了認同感:“哎,就是說吧!又不是明天就要出國了這麼多人分幾次宴請啊……”
妹子喃喃:“嚴漱哥哥怎麼明天就要出國了呢。明天下午的機票呢。”
臨了後來我們幾個小夥伴一起去唱KTV,我第一次來,深沉的黑夜般的地方,偏偏牆壁四周變幻着五顏六色的光,我經常被一束燈光晃了神。我縮在包廂的一角默默地吃着水果拼盤。
我想着待會兒肯定要說幾句的,於是在心底排練着,要不說:哎喲嚴逗比不錯啊A大保研出國你這麼吊你家裡人造嗎?
結果當我看到嚴漱的時候就上去雙手捧住他的手掌呵呵笑:“哎喲嚴逗比不夠意思啊你出國這麼大的事最後一頓晚餐居然是通過別人的嘴巴告訴我的。”
我說完就自己拍了自己一臉,我不去看嚴漱的表情,語速快得跟我們行政法學老師似的:“哎喲週末都打不到taxi我遲到不是on purpose 的啦。Sorry啦,下回一定on time,啊不對這回應該是final time了。”
三苗要來拉我,我朝他哈哈一笑:“哎三苗你幹嘛,哎你瞧我英語是不是好像有進步啊我可是裸考過六級的人物啊啊當然不能跟嚴漱比啦雅思託福什麼的我連看都沒看過呢……”
二胖弱弱地瞅着我,我摟過他的肩膀:“哎你幹什麼這表情,我們要開心懂不,要開心,哎等等,你幹什麼這麼看我,我又不幹什麼,喂喂我不喜歡你啊,你這麼看着我我瘮的慌。”
我撓撓頭:“大家幹什麼這麼看我,我和你們的心情是一樣的!”
二胖欲言又止:“閃閃你和嚴漱……”
我誇張地翻了一個白眼:“我和嚴漱怎麼了,不是和大家和嚴漱一樣的麼,我和你們的心情是一樣的,你們這幅樣子搞得好像我和嚴漱關係很特殊似的。”
我想我的動作大概是太誇張了,西瓜從我的兩指間掉下來,我伸手去接,雖然抓住了,結果西瓜汁被我擠了一手。
我連忙道歉:“不好意思,沒有飈你們身上吧……”
我的手忽然被人從手腕握住,指節分明的五指即便在光怪陸離中也白皙好看。我擡頭,看到嚴漱纖長的睫毛根根可數,他現在的樣子和幾年前還是可以重疊起來,但是他更好看了。
他低着頭,我便看不清他墨色的眼睛。
他拆開一包溼紙巾給我擦手,從掌心到手指,循着指節直到指尖。
“好了。”他這麼說。
我擦掉眼淚:“你也好。”
接下來的歌聲喧鬧又安靜,嚴漱的右手握着我的左手腕,然後很彆扭地用他的左手餵我吃水果。
唱完歌散場,我們幾個人軋起了馬路,從中山路到解放路,從談公路到亭橋路。大家的步子好像忽然慢下來,又或者是握着我的手腕的嚴漱腳步快起來,我們不知不覺間走到了前面,深藍色的夜空下似乎只剩下我們。我聽見心跳聲在襯衫底下安靜地平穩地跳躍,牽起一絲一絲的疼。
我們一直走到了我家樓下。
我說了幾個小時以來的第一句話:“好放開了。”
嚴漱像是沒有聽見。
“我走了啊。”我說,見嚴漱還是沒有反應,我有些不知所措,手一掙扎,將他的手從我的手腕上拂落。然後轉身朝樓上走去,剛邁出兩步便忽然被人從身後嚴嚴實實地摟住,胳膊被緊緊禁錮在身體兩側,我來不及呼吸,嚴漱的腦袋忽然擱在我的頸窩,呼吸混着酒味竄入我的鼻尖,明明沒有多餘的動作,我卻有種彷彿經歷了狂風驟雨一般的感覺。
他的聲音低啞着響起:
“如果分手後我們就會老死不相往來,你還要跟我在一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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