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銘和戚晴最後一次見面,是去年秋季。
當時,戚晴有位朋友是書畫愛好者,邀她同去拜訪一位老畫家,戚晴記得方銘對這位畫家很感興趣,就叫上了方銘。
老畫家九十多歲,精神矍鑠,長鬚飄灑,爲人詼諧風趣,沒有一點架子。見到幾個年輕人,他格外高興,大談自己的戀愛經驗。回憶自己年輕時,風流瀟灑,曾經迷倒燕都的富家小姐,一起私奔去南方,途中被軍閥擒獲,他臨危不亂,帶着富家小姐趁亂逃脫。
畫家的女兒坐在一邊,掛着無奈的笑容,似乎在說:“呵呵,逢人就吹你這段英雄經歷。”
一行人幾人或恭維、或打趣,方銘突然問道:“聽說您年輕時候曾在山中修行過,您可曾遇到什麼奇異的事?”
老畫家深深的望了一眼方銘,表情鄭重的說道:“年輕人,你怎麼知道我這段經歷?我的自傳中沒寫過,訪談中也沒提過。我可不糊塗,我的記性好着呢。”
方銘說:“我記得以前在什麼書上看到過,也許是我記錯了。”
戚晴笑着問:“您真的在深山修行過啊,是哪座山?您有什麼收穫?”
老畫家笑了笑,“往事一言難盡,不提也罷。”
說着,他轉換話題,談起自己引以爲豪的收藏。
雖然腿腳不大靈便,老人還是親手取出收藏的一些古籍善本,如數家珍,向幾人一一介紹。方銘仔細觀察他的表情,心想:“看來真的發生過什麼……”
末了,老畫家小心翼翼的取出一封信,這是六十多年前,一位在思想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名人寫給他的書信。那位大師,也是少有的方銘敬佩的前輩。
“這封信談不上多貴重,但影響了我一生。”
發黃的信箋上,墨跡如新。方寸之間,展示了灑脫靈動的筆力,其中的關切和諄諄教誨之意,讓幾人感觸頗多。
展示完信箋,老先生認真裝好,由他女兒接過。
他的女兒走進儲藏室,正要打開恆溫儲存櫃。電話鈴響,她快步走到客廳,順手把信放在電話旁邊的條案上。
三分鐘後,幾個年輕客人回到客廳,誰也沒有注意到放着日常信件、請柬和畫冊的條案上,還放着那封珍貴的信。
老畫家讓傭人端來清茶,倒入幾個古樸的茶盞,大家在客廳裡聊天,喝茶。稍後,老先生又被談話勾起回憶,想要取一副畫作給衆人看。幾人連忙站起來,想要攙扶老人。
這時,一杯茶水歪倒,砰的一聲,瓷杯落在地板上,摔成碎片。老先生的女兒大驚失色,不是因爲打碎的是友人贈送的建窯油滴茶盞,而是因爲條案上被茶水浸泡的信。
順着她的目光,大家看到,被茶水打溼的正是那封珍貴的信。老先生用顫抖的雙手捧起被浸溼的信,黯然不語。
同行的幾人本來有求於老先生,希望他能題字或是出席活動,眼看這種情況,還哪能開口再提?
其中一個青年突然指着方銘,不滿的說:“你也太不小心了,茶杯怎麼能亂放!”
方銘記得自己並沒有把茶盞放在條案上,他平淡的回答:“不是我放的。”
旁邊的女孩聲調高亢,皺着眉說道:“戚晴,你朋友怎麼這樣,還不讓他趕緊賠禮道歉?”
另外兩個青年也加入討伐方銘的行列:“這麼珍貴的文物,都沒說讓你賠,道個歉都不願。素質太低了,戚晴,你交友不慎啊。”
“沒錯,這茶盞可不是普通物件,很貴重,我在展覽上見過類似的,標價……”
戚晴眉頭緊鎖,眼裡波光閃爍,她咬着嘴脣,憤然道:“他說不是肯定不是,你們別冤枉他。”
老先生突然擺手,制止爭辯,笑着說:“不打緊,文字在心,在心不在物。”
衆人也不好再說什麼,正準備告辭。戚晴卻蹲在地上,仔細翻看,她捏起一片茶盞的碎片,對衆人說:“你看這茶杯的杯沿,我可不記得方銘塗了口紅。”
大家細看,果然,深藍色的茶盞邊緣,一塊紅色的脣印清晰可見。
幾人面面相覷,一行人中,戚晴一直端着自己的茶盞,塗口紅的只有書協的小夢。小夢嘴甜、人脈廣,在這個以中老年男性爲主體的圈子裡很受歡迎。
另外幾人常常有求於小夢,自然不會再說什麼。小夢表情哀傷的向畫家連連道歉,戚晴仍然沒給她好臉色,方銘看的出來,戚晴很想質問她剛纔爲什麼不主動承認自己的錯誤。
結果,幾人倒是對戚晴生出了不滿,雖然沒有明說,但冷淡的語氣還是泄露了內心所想:讓你那土了吧唧的朋友受點委屈怎麼了?他又不是這圈裡人,我們還得長期混下去。你這樣做,非得讓大家做不成朋友?
事後,方銘異常誠懇的對戚晴說:“在我記憶中,這些年無條件信任我的,你是第一個,謝謝你。”
感激歸感激,方銘還是覺得,自己終究和戚晴的圈子格格不入。硬要一起玩,自己難受,他們也難受,還會影響戚晴和朋友的關係。
雖然戚晴聲明那樣的朋友不交也罷,此後,方銘幾乎沒見過戚晴。回憶到這裡,艾恩評價說:“你的冷漠症,傷害了、也辜負了真正關心你的人。”
……
方銘到的時候,戚晴已經站在奶茶店的門口,她打扮素雅,笑容甜美,路過的行人紛紛扭頭看向她。戚晴衝方銘揮手,微笑,“我今天沒事,所以提前來了。”
兩個人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戚晴已經點過了飲料,給方銘要了一杯紅茶,自己要了杯果汁。
方銘問,“小晴,今天不上班嗎?找我有什麼事?”他知道戚晴在一家外資企業工作,平時工作很忙。
戚晴大眼睛光彩流溢,嘴脣微微嘟起,“沒事就不能找你?”
她那楚楚動人的表情,如果被有的男人看到,大概會熱血上頭,甚至準備去冒着幾年刑罰的代價,博美人一笑。
方銘無奈的說,“好好說,爲什麼來找我?”
戚晴看着方銘的眼睛,輕聲問道:“你收到什麼奇怪的信息沒有?”
方銘回答:“沒有,你指什麼?”
戚晴說:“就是很突然的信息,以你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
方銘表情依然平靜,“那是你要訂婚了?然後你來告訴我,那消息是假的,你根本不想訂婚,你喜歡的是別人。”
“不是啦!”戚晴揮動手臂,做出打人的姿勢。
方銘說,“我們要不要寫下來,看看我倆想到的是不是同一個答案?”
戚晴粉紅的嘴脣不滿的抿起,她說:
“你以爲是拍三國古裝片?兩個人還要對紙條?對完再說一句,果然英雄所見略同?然後再捋着鬍鬚,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