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五十八章

二十幾日後, 月繁星趕到內皇城門外。

距離少年逃離,已過了四年有餘,如今站在這大門外, 一片繁華依舊, 如何不讓他心生感慨。

內皇城的檢查尤爲嚴格, 像月繁星這種沒有身份憑證的人再要想矇混進去根本上是不可能的, 而冒險翻牆入城也很難預測城中兇險, 萬一失手被擒,被查出身份,後果將不堪設想。

月繁星左思右想, 最終決定在城外找間客棧住下,託人給城中的雲子明帶信, 有小爵爺做掩護, 必定能安全進這內皇城吧。

於是他好好洗了個澡, 準備先睡個好覺,安心等雲子明來接。

不想, 一連過了兩日,也不見有絲毫動靜,別說來接,連回音也沒有一個。

他不由急了,難道宮中出事, 連帶明明也出了意外麼。

思緒及此, 他便再也不想等了, 出了客棧, 準備繞着內皇城牆轉一圈, 看哪個地方比較方便,能趁機混進去。

皇城被包裹於外城之中, 裡面住的全是皇宮貴族,朝堂文武官宦,鮮少普通百姓,夜東離的家也在裡面。

外城裡住的是衛城士兵左右四個營,以及商賈普通百姓,大的錢號客棧飯店都開在這裡,走在街上,一時難表繁華之意。

月繁星走得心不在焉,直接朝圍牆走去。

前面傳來吆喝之聲,眼見有一頂軟轎從街邊轉來,看轎伕的穿着打扮與謹慎模樣,轎中之人身份必定金貴。

月繁星急忙讓到一邊,讓那轎子過去。

他低頭側目的時候,似乎感覺有一道視線落到他的身上。

他回頭去找,又什麼都沒發現。

不及細想,他已來到內皇城腳下。

轉了一圈,該他運氣好,正叫他發現,東面城牆上斜斜靠着一捆捆木材,興許是留待修繕哪處宮殿用的,如今放在那裡,倒成爲一個天然的階梯。

主意一定,月繁星立即回去準備。

只等入夜,便從其而入。

夜幕來臨不久,躲過巡城士兵,他抓住空隙飛身上牆,他身手敏捷,加之有地方着力,很輕易的便翻上了城牆,藉着月色,直奔記憶中的爵爺府邸。

他少時曾跟雲子明來過此處,雖然只有幾次,如今城中也有些改動,但這樣世襲的宅子必定不會搬遷重建,而且規模甚大,只要大致方向對了,好找得很。

幾乎沒費什麼力氣,月繁星便找到了大宅,跳上爵爺府邸後門的大樹,藉着高處打量整間府邸。

他知道雲子明有個習慣,喜歡點着燈睡覺,此般夜深人靜,若哪裡還發散出光亮,必定是雲子明住處無疑。

他觀望一陣,果真看到東邊院子裡有隱隱燈光傳出。

大喜之下,他立即動身朝那邊跳去,輕巧異常。

月繁星之前的武功全是從江湖賣藝生活中多看多學多練累積而來,靠的都是力氣和技巧,雖然招式狠絕,卻上不得武學上層的檯面,也別說什麼內功,但從他回到西離,被奉爲國王之後,他的老國王叔父便傳了他一套內功心法,據說是西離國的王室密學,從來只傳王家血脈,珍貴非常。

月繁星照着上面的指示勤加練習,短短數月,竟也小有成就,這才讓他能在伯牙國對猛虎一擊即中,救下蘇秦,於夜東離手中重傷卻能保住性命,高空墜落卻不受內傷,稍加修養生息便能極快恢復。

此刻,他憑藉此心法施展起輕功來,身形竟也算得上是瀟灑風流,飄飄若仙,比得上江湖中數一數二的高手了。

來到東邊院子牆頭,月繁星正欲跳下,忽然注意到院裡假山佈局擺設,都簡陋無比,路上青苔厚重,一看就是下人住的地方,堂堂爵爺,怎麼可能住這裡?

可整間府邸的確只有這裡發出光亮,難道是雲子明已改了這睡覺點燈的習慣,早能在黑暗中入睡了。

饒是如此,月繁星還是有些不甘。

雖不跳下,他還是輕輕躍到那屋子上方,小心揭開厚厚瓦片,朝裡看去。

房子裡面燭火通明,將屋裡擺設照得一清二楚,只有一張大牀,牀邊鋪放着柔軟的地毯,離牀不遠,有個巨大的燭臺,上面點滿蠟燭,怪不得如此明亮。

大牀被籠罩在層層幔布之中,根本看不到牀上是否有人,讓月繁星覺得奇怪的是,既然是下人住的地方,爲何只有一張大牀,而不是通常僕人所住的連鋪,而且,用這樣華麗漂亮的幔布,這樣巨大珍貴的地毯,甚至通宵點燈?

這樣想着,月繁星又仔細朝那牀上端詳。

隱隱看到,層層幔佈下躺着一個人。

是誰?!月繁星不由有些緊張。

此時,終於被他清晰看到那牀上的被褥的花色以及被燭火照耀而發散出柔和絲光,這樣的絲光,只有上好的雲南雪蠶絲纔會發出,而被褥上的織錦功夫,絕計不是一個普通下人能享用的。

意識到這一點,月繁星更加不確定起來,這層層幔佈下躺的,究竟是何人呢?爲何在這下人住的東邊小院中爲他佈置着如此奢華的牀飾?

他立即想下去一窺究竟。

確定周圍沒人之後,月繁星從側面輕輕躍下,從半開的窗口跳進,徑直朝牀邊走去。

牀上人頭朝裡面,只看到一頭黑髮,無法看清容貌,可不知爲何,月繁星的心跳卻越來越快,隨着他一步步走近,幾乎快蹦出胸腔。

由於他太專注於牀上之人,沒有看到腳下牀塌,一不小心,便踢了上去,發出砰的一聲。

牀上的人忽然轉過頭來,驚慌失措的道:“誰?!”

兩人雙目相接,不由都吃了一驚,月繁星退後一步驚道:“明明?!真的是你?”

那人臉上淚痕未乾,看着月繁星也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道:“小星?!”

幾乎是沒有遲疑的,月繁星立即朝牀上的雲子明跑去。

震驚中的雲子明也準備起身撲向他,可他似乎忽然想起什麼,面色蒼白的朝月繁星大聲道:“你不要過來。”

月繁星愣住了,他不知道雲子明是怎麼了。

閃着淚光的眼裡明明寫滿了期盼和渴望,卻大喊着不要他過去?

他纔不管那麼多,幾乎是一個箭步衝上牀去,將雲子明牢牢抱進懷裡:“遲了,明明,從小時候你就該明白,你什麼時候能命令得了我?”

雲子明被他大力抱進懷裡,起初還想掙扎,可臉頰一靠上月繁星的胸膛,立即動也不動了,他的口鼻捂在月繁星身上,片刻之後,肩膀卻開始顫抖起來。

這樣的反應月繁星再熟悉不過了,那就是懷裡的人開始哭了。

他連忙握着的肩膀想將他推起正對自己,可不知道雲子明哪裡來的力氣,雙手死死箍住他的腰身,就是不肯離開他懷裡。

月繁星怕弄傷了他,也不好太用力去扳他的手指。

只好任由他將自己抱得死緊,臉埋在自己胸膛上,大聲嚎哭,過了很久,雲子明都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反而是哭得越來越激動了,肩膀抖動得更加厲害,後來竟然連全身都顫抖起來,月繁星有些害怕了,這樣的雲子明已經哭出了一個狀態,再哭下去不知道會不會抽風啊。

他再怎麼不忍心,還是去拉雲子明的手指,輕輕的哄道:“明明,明明,別哭了。”他一邊拉一邊道:“怎麼了怎麼了,誰欺負了你,快快說給我聽?”

這個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夥伴,最最擅長的事情便是哭了。

雲子明其實已經哭得手軟腳軟,剛纔死死支撐之後的酥麻早就讓他抱不住月繁星的腰,立即被撤離陣地。

他被月繁星兩手扶着肩膀正視,如星星般閃亮的眼睛因爲哭泣腫得像核桃一般,面色因爲一直強迫的擠壓在月繁星懷裡而變了顏色,就連嘴脣,也因爲過度哭泣而隨即帶出的口水而潤溼了。

這樣的雲子明,看起來是如此的柔弱。

月繁星看着他問:“你怎麼了明明,你怎麼會在這裡?這裡不是下人住的房間嗎?”他的話還沒完,就警惕的注意到雲子明的眼中閃過一絲恐懼之色,還有微微側身,拉住自己衣襟的動作。

這個動作讓月繁星有些疑惑,隨即他握住了雲子明企圖遮擋的手,強勢的問道:“你在擋什麼?”

幾乎是毫不費力,他一把就將雲子明遮擋的手甩開,用力拉開他的衣襟。

這時,月繁星才發現雲子明身上的衣服,竟然只有薄薄的一層,光滑的雪蠶絲製成的紗衣,這種東西,怎麼會穿在雲子明的身上,更讓他震驚的是,敞露在他面前的身體,竟然不是如記憶中一般皎潔,而是多了許多讓人移不開眼的痕跡。

這樣的痕跡,對月繁星來說,再熟悉不過了。

他在夜東離身上,便製造過這樣的痕跡,所以他知道這些痕跡的緣由。

他不由大怒,抓住雲子明的手道:“這是怎麼回事?是誰幹的?”

雲子明的手被他握得死緊,痛得直咬脣,眼裡都泛起了淚花,卻還是不肯吐出一個字。

小鹿般的眼睛,無辜的望着他,似乎在說,不要問了,不要問了。。。

月繁星生氣得很,用力抓住他的手道:“你怎麼不說話,是什麼人乾的?你快說啊。”

雲子明堅持不住,眼淚已經順着臉頰流下,目光是如此的純良,又是如此的悲傷。

月繁星狠狠搖他“你快點說啊!”。

迴應他的,卻不過是哀慼的淚水而已。

這樣的局面僵持着,月繁星無論問多少句,雲子明都是一個表情,眼淚卻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沒有停過。

惹得月繁星急了,爆跳着一把摔開他道:“你不說是吧,不說是吧。”他像孩子般跳腳,他只能重複着這兩句,因爲他忽然發現,從小任由他欺負的雲子明固執起來,他竟然一點辦法也沒有。

若是平時也就罷了,可偏偏是這樣的事情。

想到這裡,他的眼睛又一次盯上雲子明敞開身體上的那些痕跡之上,他的目光幾乎是仇恨的,盯着那些痕跡,只覺得有一團火焰要把自己燒乾了。

從小,只有他能欺負的雲子明,竟然被別人欺負了,最最重要的是,他還在自己面前袒護那個人呢。

這樣一來,月繁星就像是被一百隻蜜蜂同時蟄了一下般,猛的推開雲子明站了起來,惡狠狠的道:“既然如此,那我走了。”

說着,他真的跳下牀要走。

被他推倒一旁的雲子明幾乎是倉皇的,驚惶的,撲到他的腳邊,死死抱住了他的腳,殘缺的喊:“小星。”那樣的聲音,竟像是從喉嚨深處發出來的。

他仰着頭看着月繁星道:“你不要我了嗎?”

月繁星見他撲過來的動作如此着急,又將他抱得如此之緊,心裡的火焰滅了一些,看到眼淚汪汪說出這樣話語的雲子明,他的火焰又低了一些,不由蹲下身子,想去摸他的頭,可一看到他身上的痕跡,又咬住了牙,故意惡狠狠的道:“你不是已經有人待你好了嗎?”說着他故意朝雲子明身上的痕跡看去,“還要我做什麼?”

雲子明扯住他的腳,慌忙辯解道:“不是我願意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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