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聖旨,將先前歡笑溫馨的氣氛給打破,縱使楊延昭不停地說着些寬心的話,但是柴清雲,羅氏女她們哪裡聽得下去,臉上滿是擔憂之色,甚至連李至都極爲的慌張,衆人心中都藏着事,因而晚膳也只是胡亂的吃了幾口,便回了各自的屋子。不知何時,起了晚風,帶着些涼意的秋風從未合上的門縫裡鑽進了屋子,使得桌子上的燈火像是受了驚嚇一般,胡亂的竄動着。屋內,雙眼通紅的羅氏女正咬着嘴脣給楊延昭收拾幾套換洗衣衫,沉聲不語的排風在一邊做着幫襯,桌邊柴清雲低首坐着,看不清臉上的神色,八妹依靠在她的懷裡,有些悽楚的望着立在門旁的楊延昭。“六哥,你又要上戰場了麼?”說話間,似乎淚水便要落了下來,頓時讓楊延昭心中一軟,記憶裡,每當他披甲上陣時,小丫頭都是這般的擔心,飽受着本不屬於她這年歲的折磨。“六哥這是去做押監,權力可大着呢,怎麼說呢,以前六哥手下可以管五十人,這次至少能命令兩個營,就算是大哥,他也得聽我的,所以會有很多人保護六哥,魚兒你還擔心什麼呢?”笑着在八妹的鼻尖上捏了捏,楊延昭輕聲說着,雖然自從晚膳來,這些話他已經講了很多遍,但是面對這些真心實意的關心,楊延昭除了感動之外便是覺得溫馨,哪裡會覺得厭煩?“六郎,這契丹人可不是尋常的流寇劫匪,要不成我進宮求一求官家,讓他收回成命可好?”柴清雲擡起頭說着,那張精緻秀美的臉上滿是擔憂,她這話一出口,牀邊整理衣衫的羅氏女和排風皆是回過頭,眼中不自覺的出現了些許的期待。畢竟,戰場太過兇險了,她們有怎麼捨得心中最愛之人以身赴險?見她們這般,楊延昭也不知該說些什麼纔好,這時,八妹卻像是想起了事來,“六哥,代州城便在河東路,這次你前去那裡,不是可以回家了嗎?”話說完之後,八妹便察覺到了不妥之處,忙將頭低了下來,不再出聲,身旁的柴清雲知曉楊延昭被家門所逐,所以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有輕手撫摸着八妹的腦袋,以此來安撫她心中的不安。晚風驟急,吹進屋中,撩動了窗前白色的帷幔,搖晃着牀前掛着的牀頭的銅葫蘆,發出低低的清脆響聲。“是要去代州的,若是有機會,我便去看看孃親和大哥他們,魚兒你身子還沒好,等下次,六哥再帶你回去好麼?”似乎被楊延昭這溫和的話語給驚到了,八妹小心翼翼的擡起頭,直到看見那溫和的笑臉,才點了點頭,淚珠大顆的落下,哽咽了好一會,才痛哭着輕聲道,“六哥,魚兒想娘了,想諸位哥哥和嫂子,也想爹了……”八妹這潸然淚下,頓時,衆人不免好生勸慰了一番,直到夜色將近子時,幾女才散去,因擔心流言蜚語,柴清雲雖然心中有着萬般不捨,但還是與綠珠一道離去了。看着變得空寂的屋子,楊延昭坐在牀榻上,輕嘆了口氣,如今接到了聖旨,雖然隨軍出征不是件輕鬆的差事,但至少不用再去胡亂猜測,混亂的腦子反而變得清明開來。不知爲何,屋外秋風微鳴之聲越發的響烈,不多時,竟如同金戈鐵馬一般錚錚作響,眼前屋中之景也幻化爲箭雨漫天,刀光劍影下間鮮血紛灑。許久,楊延昭猛的咬了自己的舌頭,一陣鑽心疼痛讓他從這虛影之境中醒了過來,頓時額頭上滿是冷汗。竟然亂了心神,差點着了魔!曾經聽郭淮說起過修行一道,心性極爲重要,成魔與得道只在一念之間,那時候,楊延昭並不解其中的含義,直到此刻親身經歷了一番,他纔算是明白了。將懷裡的玉虛取了出來,放在眼前,依舊是通體碧綠剔透,四片蟬葉包裹着瓶身,一絲紅色如靈蛇在其中游動着。“你又救了我一命,雖然不知道你有多大的神通,還是多謝了。”輕聲的對着玉虛道了一句,剛纔若是沒有它散發出來的冰涼之意,楊延昭怕還是不能從幻像中醒過來。將玉虛收入懷中,躺在牀上,如同劫後餘生般長舒了口氣,不過隨即楊延昭便生出了疑惑,剛纔那遭遇究竟是何種緣由,難不成自己對征戰沙場有着強烈的嚮往不成?一直以來,楊延昭都以過上逍遙懶散的生活爲追求,對這突然出現的變相自然是想不明白了,百思不得其解後,只能嘆上一句,或許是這身體中的血液對着馳馬橫掃疆場有着渴望,畢竟,原來的他可是爲沙場而生,一個不折不扣的戰神啊!夜,越發的靜了,有些疲乏的楊延昭閉上了雙眼,不打算去想那些頭疼的事情,畢竟,明日一早便要出發前往那河東路,好也罷,壞也罷,都只能見機行事了。正當他要入睡時,卻聽到屋外有着細碎的腳步之聲,當即一個激靈,從牀上躍起,沒有點燃油燈,走到窗戶前,輕輕的支開一點,月光下一道魁梧的身影正在院子中來回走着,待他回過臉來,纔看清是祝力。推門而出,祝力似乎在想着很是重要的事情,竟然連楊延昭走近都沒有察覺,待轉過首看到時候,如同被嚇到了一般,低聲驚呼着猛地往後退了幾步。“祝大哥,你這是怎麼了?”他與祝力之間的稱呼便是這樣,一個喚對方小師叔,一個喚祝大哥,在這尊師重道的年頭裡,外人聽起來肯定會覺得大爲震驚,只是他二人卻不爲所動,都不願將這稱呼改變,遂就這樣成了習慣了。見是楊延昭,祝力纔將舉起的拳頭放了下來,猶豫了片刻,才結結巴巴的道,“小師叔,老蕭他們都要跟着你去殺契丹人了,我……”說到這,祝力便停了下來,握緊着拳頭盯着楊延昭,好一會才正色道,“小師叔,祝力也想一道前去,那包裹已經收拾好了,只要小師叔一句話,我提着斧頭就走。”這時,楊延昭也算是明白了祝力爲何這般的不安,想來是看到蕭慕春他們收拾行裝,而自己並未與他做些吩咐,便暗自猜測出不會隨行前往雁門關,所以心裡着急了。夜涼如水,秋風冷瑟中帶着些清涼,深吸了口氣,楊延昭笑着走到祝力身旁,“祝大哥,魚兒她們留在京城裡我不放心,所以,便未和你提及北征的事情,家裡,始終需要個男人來保護着,擋着外面的風風雨雨,你與元沛兄剛好一文一武,將她們交給你們照顧,我放心。”話說的很是誠懇,聽在耳中亦覺得很有道理,祝力心中的失落當即一掃而空,不由得點了點頭,“小師叔說得是,祝力明白了,我定當保護好幾位姑娘。”心結解開後,祝力倒是心情愉悅了不少,又說了些話,便道了別,往着各自屋子走去。立在門前,楊延昭看着祝力的屋中燈火熄滅,嘴角露出個淺淺的笑意,之所以不願讓他隨行,其實還有着其它的緣由。祝炎讓祝力跟着自己不過是歷練一番,這個,楊延昭心中很是清楚,更何況他已經有了妻室,而這一去是生是死還尚難料,若是有個意外,該如何跟着他的妻女交代?怎麼跟祝炎交代?所以,思量再三,他還是決定將祝力留下,羅氏女等人雖有柴清雲照拂,但平日裡仍需要人保護着,至於在宋州城的崔平二人,楊延昭也不打算調回了。碧月在出來行刺的時候將‘雲煙閣’交給了嫣然,但那裡依舊離不開崔平二人的暗中幫襯,更爲重要的是一旦汴梁城中羅氏女她們有了麻煩也能趕來應急。“但願能夠平安歸來。”深吸了口氣,楊延昭輕聲自言自語的說着,擡首望了望寂靜無聲的那輪銀月,不知此刻,雁門關外是何種景象?那一望無垠的荒野,是否也這般的寂靜?天還未亮,睡夢中的楊延昭便隱約的聽到說話聲,起了身走到院外,便看到多了一個身穿鎖子甲之人正與蕭慕春等人低聲說着話。或許是察覺到了身後的動靜,那人回過頭,見是楊延昭忙笑着迎了上來,“楊大人,你可還認識末將?”仔細的盯着來人看了幾眼,楊延昭笑了,果然,還真是舊相識,此人正是那年陪着他一道前往代州城勸降的禁軍校尉吳斌。“原來是吳校尉,倒是許久未瞧見你了。”那吳斌見楊延昭還能認出他,竟歡喜的笑出聲來,“沒想到楊大人還能記得末將,當年便覺得楊大人日後成就不可限量,但吳某怎麼也沒想到楊大人竟然考中了狀元,只是後來被調遣到了宋州城,沒人和楊大人相聚,這兩日剛收到詔令回到汴梁,沒想到是和小楊大人再次北上。”宋朝將士經常換防,即便是禁軍也不例外,怪不得楊延昭常出入皇宮,也未瞧見過吳斌,二人又是寒暄了一番,羅氏女準備好了早膳,便一起用了些。早膳後,吳斌對着楊延昭笑着抱拳道,“楊大人,末將在巷口處等候。”待他走後,紅着眼的羅氏女終於忍不住的落了淚,排風和八妹也是偷偷的抽泣,李至則是滿臉的憔悴,雙目通紅,顯然,也是備受煎熬。終究是到了離別時,又是好生的安慰了幾女一番,楊延昭拿過昨夜便準備好的包袱,提上封藏許久的點鋼槍,對着臉色有些黯淡的李至和祝力道,“元沛,祝大哥,家裡便交給你們了。”說罷,回首看了眼痛哭流淚的三女,楊延昭忍着心,大步往外走去,可剛到了院門處,一道身影帶着幽幽的清香迎面撲來。“六郎……”卻是面色憔悴的柴清雲,後者紅腫的大眼盯着楊延昭,貝齒咬着,最後擠出一個笑臉來,“六郎,你早去早回,我等你……”說着,從懷中取出一個香囊來,“六郎,這裡面裝着個護身符,還是當年孃親求給玉兒的,你將它帶在身上,必定會庇佑於六郎。”接過那帶着體溫的香囊,楊延昭小心的放入到懷中,對着柴清雲點了點頭,“放心,玉兒,我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娶你。”稍後,楊延昭又轉過頭,對着羅氏女,八妹和排風露出個往日裡的溫和笑臉,“等我回來!”道完這一句,便大步往着巷子外走去,晨曦初灑,照在他們一行十數人身上,閃着淡淡的五彩光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