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那晚我們飲酒無數。但真奇怪,始終沒一人醉倒。

神智清醒地象刀子,火辣辣地割着每一寸被酒灼紅的身體。

可能因爲大家都是滿懷心事。

我猜燉豬說見到的那人,大概就是他上次託口一個老鄉的心上人。否則何以一個老朋友,卻能讓他癡站一晚。雖然燉豬從頭到尾都沒有明說過那個老鄉就是他自己,但以那種經歷來推算,的確是不明說的好。反正,大家都心照不宣。

按他的說法,最後才遠遠地看了一眼。他說得雖然平淡,但以他一慣的生死無懼,安然鎮定,尚這般舉酒頻頻,狂飲不止,足以顯得內心是何等的波濤起伏了。

我什麼都沒問,只默默地聽着他偶爾的隻言片語。

我知道想醉的時候醉不了是件多難受的事。可他還偏偏一個勁地嘿笑着,只說:我今很高興,我今。。。。。。很高興。。。。。。很高興。。。。。。

我想到他那天晚上給我講的故事,再看到他這樣,心裡越發難過。上次是拼了死也見不到,這次是見到了也不能怎的。也是,象他這樣的,一個連身份證和戶口簿都沒有的黑人,比困死在土地上的農民都不如,當盲流都不配,除了隱身空門,的確再無其他的容身之地了。又怎麼能奢望着去和別人在一起呢?更何況人家已有自己的生活。

我黯然嘆息,想不出安慰他的話,只覺得他也不需要安慰。此時此刻,換成是我,大約也只能象他說的,向酒傾樽且拼一醉了。

這酒喝到最後,胸口發悶,氣血膨脹,變成了喝悶酒。悶喝酒。

我甚至忘了高力強今手術成功了。腦子裡空空的,什麼也不想,也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燉豬更旁若無人。他酒量頗豪,吞鯨傾雨,好象根本就沒我這麼一號,只管自斟自飲。也不讓了也不碰了,喝得眼睛都紅了。

一夜無話。

快到天亮,我終於挺不住了,一半是喝的,一半是困的。

等再睜開眼,竟是中午。四下一尋摸,燉豬已然不在。

出來一問,老闆說燉豬早走了,怕是現在和活佛他們已經在啓程去下一站的路上了。

我這懊惱啊,頓足不已。

老闆說:敦珠師兄說不想吵醒你,讓我把這個給你,讓你貼身帶着。他掏出一個小小的銀筒,上面嵌着幾塊細碎的孔雀藍小石,正面刻了一個圖符,用一根牛皮繩子穿着。那標誌我認得,知道是時輪金剛的象徵,威力無窮。接過來,仔細看了看,又輕輕打開,裡面是一卷紙,拉開來一看,是經文。

敦珠師兄說,這般若波羅密多心經是他親手抄的,放在這筒裡歷經幾位大法王的加持,有神光智火,無量信力。他說他歷難不死,想是這個的功效,現在留給你傍身,隨時護佑。

那。。。。。。那他自己呢?

他跟着活佛,還要這個幹嘛呀。老闆笑:趕緊掛起來,好好收着吧,別人想還想不着呢,寶貝啊。

我依言掛在脖子上,一個冰涼的東西貼在胸口。

等出得門來,走了幾步,也就暖了。

冬天來了。風吹在臉上,皴得疼。

我想到此後跟燉豬不知道何時才能再見,心裡說不出來的惆悵。

去醫院,高力強依然沒醒。問了大夫,說一切正常,術後24小時之內,讓我再等。又繞到觀察室扒望了一下,然後出來跟陳向陽電話彙報。他很忙,知道了情況就匆忙掛斷了。

我上公司跟張頭磨了快半個下午,到最後都快被這輛超級無敵全自動灑水車給澆透了,纔算把出長途的差事給辭掉。大家換車還真有剩下來沒人要的,按張頭的話說,我算揀了現的了,不過車得送去大修,言下之意,修理費自理。我滿口答應,上次跑長途回來賺了不少,足夠應付的。

從修車場回來,因爲陳向陽讓我把手機重新開通起來,方便聯繫,所以又上電信局跑了一趟。就這,還是有大把的時間,中間又竄到醫院去兩回,還沒醒。護士嫌我煩了,瞪着眼刺我:有你這樣的嗎?一天三趟的跑。不是給我們醫護人員施加壓力嘛。我訕訕地解釋,然後留了手機號碼,再悻悻然地出來。

因爲無所事事,不想讓自己有一秒鐘閒下來,就到三子的店裡去幫忙粉牆,刷門,手裡忙活着,好象就不那麼焦慮了。只是太過聚精會神,看見白牆就想到病房,調着清漆就想到福爾馬林藥水。

就這樣,在跑醫院和其他事之件穿梭着。

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三天過去了。

還沒醒。

還沒醒。

還沒醒。。。。。。我快瘋了。

陳向陽跟大夫討論情況的當,我已經不耐煩了,搶了進去。

高力強聽到動靜,睜開了眼,看着我。

因爲是一接到特護打來的手機只聽到他醒了三個字,就掐了趕緊打車到鴻運大廈。路上通知的陳向陽,接了他,一起直奔醫院。氣還沒喘定呢,這會子握着牀腳邊的鐵架,胸口起伏。

終於又看到他了。

我盯着他的臉,陷在他的眼睛裡。過了好半天,才慢慢地臉上的肌肉向上抽起,齜出了牙,綻出了笑。心跳打起了快樂的節奏,撲通撲通的,耳朵邊甚至還有小笛子吹起來,嘻留嘻留的。

象是條件反射是的,他竟然也笑了。

我愣了愣,真是難得啊,這小子居然會對我笑。剛纔他保持平靜的時候,臉看上去已經沒以前那麼歪了,所以應該是真正地笑了吧。

我心裡琢磨着,但壓抑不住地激動,忍不住衝口而出:嘿嘿,我說你這人怎麼這麼磨濟啊。做完手術就完了吧?還生拖了這麼長時間賴着不肯醒。你丫是不是屬大公雞牌拖拉機的?

他看了我一會,才咧起嘴哈哈輕笑了幾下,牽到後腦,又抽了冷氣,皺了皺眉。然後張了張嘴,過了好半天才發出音,聲音又低又啞,而且非常慢,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象個結巴:。。。。。。你。。。。。。這。。。。。。大。。。。。。。夫。。。。。。有。。。。。。意。。。。。思。。。。。。。

我開始還笑着,但是越聽臉上越僵,笑容收了起來,心裡咯噔一下子,表情就凍住了。不會吧,第二壞的可能性居然會發生?眨了半天眼,纔不敢相信地問:你。。。。。你說什麼你?我哪長的象大夫了?。。。。。。我看着他的臉仔細辨認出一些陌生的東西來,不覺心都涼了:你。。。。。。你不認識我了?

這小子結結巴巴地挺客氣:。。。。。。您。。。。。。貴。。。。。。姓?

我下巴掉了,過了好半天,才嗷叫了一聲,使足力氣握住拳,一起砸在了牆上。

陳向陽聽到了動靜,猛地推門進來:怎麼拉?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高力強。我指着高力強,手發抖,說不出話來,又在牆上踹了一腳,抓狂了:操!你問他!

陳向陽嚇了一跳。高力強正眼珠靈活地看着我們,轉來轉去的。

陳向陽笑:這不挺好的嗎,這麼精神。

高力強張開嘴,笑咪咪地往外蹦字,還是那句:。。。。。。您。。。。。。貴。。。。。。姓?

嚴格來說,高力強不算失憶。

還是陳向陽比較沉得住氣,因爲先和醫生交換過意見通過氣,所以不太驚訝。按他的說法,這是記憶暫時性的衰退,慢慢就會好了,得有個過程。

這種開顱手術,高力強就算恢復的不錯的了。雖然也是真受罪,摳痰通便什麼的,旁邊看着都替他難受。

我們倆輪班,外加特護人員。技術性的活其實都人家幹了,我們也就是打打下手。因爲高力強事先誰也沒通知,對公司就說拿的大假。所以除了我們倆連過來看的人都沒有。

陳向陽得忙大地聯合的事,他說不能讓高力強好容易在伽瑪刀下留了人,完了再折在法劍之下。我出車時間可以由自己支配,所以一些日常的照顧就我盯得多。幾個回合下來,再加上他也不再象剛開始的時候那麼虛弱了,有些活特護就順勢發配給我。他手腳還不太能動,擦身什麼的,只要我在那都我來。

真是一個重新混熟的過程。

他話說得稍微利索點了,當然不能跟以前比,但不再象剛手術完那會那麼結巴。就是不能想事,反應也比以前明顯遲鈍。大夫也交代過了,不讓他多想事,因爲這太耗氧。一般他要偶爾問到以前的事,我都當沒聽見。

好在他吃了藥基本上都在睡,那就是我最輕鬆的時候。聽着輸液瓶裡的滴答聲,能一動不動地整下午整下午地看着他。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了。

三炮豆漿店開了,大紅炮仗放了一地。我和大家哄完了,起勁地哈哈大笑。但等他們轉過身,臉上的興奮勁就自動卸載了。蹲下來,看着滿地落紅的紙屑,伸手撥拉了撥拉,想想自己的人生,好象也是這樣一場熱鬧而破敗的灰。

娜姐忙了起來,據說是有人想籤pk47。高力強不須鼻飼後,偶爾我會上她那改善伙食,順便抄起老猴做的湯湯水水的東西,帶到醫院全劃拉到那小子肚子裡了。因爲見天地躺着,都快給他養肥了。老猴說我瘦了,老是喝斥着讓我多吃點。他倒也不問其他的什麼。我是真怕別人問。

娜姐私下裡說,你們三怎麼又嫋到一起去了。我支支吾吾地也答不出個三六九五來,只說陳向陽那邊正爲高力強忙事呢,一時半會怕也左不出功夫來折騰兒女私情。

至於我,我不想跟娜姐多說什麼,就含糊着過去了。反正高力強都忘了,我只要每天能過去看看他也就行了。別的,再無他念。

娜姐點點頭,嘆了口氣說:這事也是真沒辦法。千算萬算,算不到這小子生了這麼一病。得,這下好,就沒這個賭,你們倆也都得上趕子對他好了。世事難料啊。

我說:娜姐,你就別吊着人了,趕緊把陽聞旭的下落告他得了。

娜姐低頭不語,過了好半天,才說:你不知道,我不告他,也是爲他好。

手術完半個月後,一天中午,高力強忽然重度高燒,藥物反應不明顯,最後昏迷不醒了。

可把我給嚇壞了。我最近也懂了不少,知道要是頭部感染滲液了,那還得再開一次。我急得沒折想,陳向陽跟着大隊人馬上外地得跑好幾個地方取證,手機聯繫不上,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那天晚上我陪牀。大夫說過了這晚溫度再不下來,那就真得準備重開了,否則可能就永遠醒不了了。

娜姐來陪了我一會,我揮揮手說沒事。

夜裡,手裡貼着時輪金剛的銀筒和他的手靜靜地握在一起。把唸佛機打開,聲音放得低低的,心裡跟着藥師心咒一遍又一遍地念着。

頭幾個小時還存着希望。可始終不覺得溫度降下來,又慢慢地失望起來。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淌。秒針的移動變得前所未有的殘忍。

我只覺得自己象是掉進了一個無邊的黑洞裡。也許那天在梵覺寺的山上掉下去了就再也沒爬出來過。一切都是幻覺。又或者,從遇見他的那天起,就掉下去了,到現在還在裡面。而且,下墜地越來越迅速。

我握着他,一會覺得我的手裡還是有些力量的,一會又覺得自己在任何事面前都那麼地無能爲力。

到了快天亮的時候,我終於瀕臨絕望了。

數度掙扎,竟然都挺不過去。

爲什麼!!!這樣都挺不過去?!!!

看着他越來越痛苦的樣子,忽然就想幹脆把管子拔了,就這麼了結了算了。再開一次,希望也不大,即使成功了,也是落個高癱。他這樣的人怎麼受得了?那真是生不如死。

我想起我在娜姐家受訓時看過的一個片子。一個男的知道自己得了絕症,就和一個病友在醫院連夜酗酒。病友說想去看海,他們就醉後出逃了。先去打劫了銀行,然後拿錢給他媽買了輛豪華房車。在警車的追趕下,幾經周折穿越了邊境,來到了一直嚮往的海邊。冬天的海,很冷。穿着病號服的這傢伙,就坐在海浪翻滾的沙灘上,微笑着死了。

我跟高力強說:可惜啊,你這病,病得不夠漂亮。。。。。。,有種。。。。。。你丫跟我一塊去搶個銀行先啊。。。。。。

我忍不住不可遏止地笑了起來,笑得渾身都抽搐了,手抖得厲害,好象有什麼東西變成了一張彈棉花的繃子,把心全打撥成了油炸臭豆腐,每彈一下,就能揚起一片一片摧枯拉朽的碎棉絮。

我終於恍然大悟。

也許,我這輩子也沒辦法無憂無怖了。 wWW☢тt kдn☢¢ ○

就這麼又恍惚地過了幾個鐘頭。

天際發白的時候,護士進來測體溫。我茫然地瞪着她,過了好半天,才依稀看見她笑了。

恩,藥物起作用了。她說:放心吧,他一定會慢慢好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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