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一個月前,沈亦則的簽證就已經辦好,因此顧予茗以配偶的身份探親很容易,從決定再到飛去斯圖加特,整個過程出奇地順利。
沒有牧師,沒有婚禮,甚至沒有證婚人,只有一張結婚證,他們就這樣成爲了夫婦。
顧予茗不知道的是,這是沈亦則做過的最忤逆父母的事情。
再怎麼利用,再怎麼找藉口,這世上沒有一對父母願意犧牲兒子的終身幸福。
他極力斡旋着,告訴父母說他之所以娶阿茗,只是爲了讓呂仟淑更加氣憤,只是把父親的罪名都栽給阿茗承擔,只是哄騙她過一段時間就會離婚。
卻怎麼也騙不了自己,他只是想她成爲他的太太。
他只是想要保護她,在這個寒冷的斯圖加特,這個沒有過去只有將來的地方。
讓她的名冠他的姓,僅此而已。
他們住在一個斯圖加特附近一個叫做艾斯林根的小鎮,小鎮在一個自然保護區內,一年風景如畫,爲了安心照顧他,顧予茗全心全意地當起了家庭主婦,父母定時會打電話給他,父親只會說生意上的事:自那以後,呂氏醫藥壽終正寢,仁普醫院以及w市大大小小醫院的售藥渠道全部被沈家壟斷,偶爾提起阿茗,也只是讚歎他的計謀不錯,畢竟,呂氏藥品的大女兒嫁給了競爭對手的獨子,這樣瓜田李下的事情只要是正常人都會猜到大女兒和自己孃家破產的事情絕對脫不了干係,就算沈家並不乾淨,照着這個社會對於豪門八卦的胃口,衆矢之的也只能是幫沈家背了一口大鍋的阿茗。
而和父親的強硬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母親的和善,父親只會打給他,而母親卻常常和阿茗通話,他是新丈夫,她則是新媳婦,初到德國,夫妻倆都吃不慣這裡的冷餐,可是顧予茗的黑暗料理似乎也比西餐強不了多少。
於是,鍋碗瓢盆叮咚咣噹中,他常能在客廳聽見她在廚房中和母親便通越洋電話便翻動鍋鏟的聲音。
在艾斯林根,在這個常常大雪封山的季節,他坐在家中的壁爐旁,聽木材噼噼啪啪地燃得正歡,看她忐忑地端出一團黑糊糊的牛排,終於覺得,此時此刻,他才終於擁有了一個家——一個溫暖的、溫情的、溫馨的,並且,永遠不會拋棄他的家。
“這次的廚藝有長進。”他坐在桌前,強迫自己直視眼前這團料理。
顧予茗一臉抱歉:“剛剛房東太太從麥德龍回來,我託她幫我帶了微波食品,你要不要…吃那個?”
沈亦則遲疑了半秒,高中的時候他陪佟儀看過幾部偶像劇,印象中吃得下女主難吃料理的才能當男主角。
“如果我說你快去熱你會不會打我?”他在心裡權衡了好久,今天的工作估計又會到深夜,如果吃下阿茗做的這團東西,估計躺在實驗室的就不是小白鼠而是他自己了。
顧予茗連忙擺手:“因爲我也想吃。”
於是兩人開了快餐意麪大快朵頤着,吃得正酣,沈亦則突然正色道:“這樣下去不是長久之計,我覺得我們有必要買輛車。”
“從這裡到實驗室確實有點遠……”
“而且去cosco也方便。”他添聲。
顧予茗狂點頭附和:“聽說cosco有買老乾媽,而且意麪品種也超多的,我喜歡西紅柿口味還有……”
“新鮮蔬菜也很多。”沈亦則瞪了顧予茗一眼:“阿茗,你得學會做飯。”
顧予茗臉上露出一絲羞赧,逞強道:“明明就比我煮的好吃很多…….”
“你是我太太。”他突然強調。
顧予茗只好又點頭:“我知道啊,可是我真的覺得我煮的東西真的不能吃。”
“好吧。”沈亦則突然幼稚地推了碗,拿起她做的牛排開始切:“我反正是不會退貨的,你要是讓我吃一輩子微波意麪我也沒辦法。”
“因爲,你是我太太。”
“好啦。”顧予茗竊喜,她沒吃飽,拿過沈亦則的碗開心地吃他不吃了的意麪:“我知道,我是你太太。”
沈亦則有時候很奇怪,比如現在,聽到她這樣說,莫名其妙地就無比開心,他長一雙桃花眼,眼尾的波紋很多,笑起來漾出長長的弧度,和不笑時的帥氣截然不同,像個吃到棒棒糖的孩子。
“我今天下午會去實驗室,晚上你一定要鎖好門,聽到沒有。”他說着往自己的房間去拿外套。
“囉嗦。”顧予茗小聲嘀咕,他們雖然是夫妻,可自然而然,他們分房睡。
“記得一定要反鎖。”他再三吩咐。
“那萬一你半夜回來怎麼辦?”她突然想起來這個嚴重的問題。
“我不會回來。”他說得斬釘截鐵,心內卻明白他的大部分資料都放在家裡,確實有半夜回來的可能性。
可即使真的是這樣,那麼他也寧願在門外坐上一宿。
“我們對個暗號怎麼樣?”她突然興致勃勃:“像諜戰劇裡那樣?”
“無聊。”他白了她一眼,卻開始認真思考她的意見。
“不然這樣好不好?”他示意她靠近,在她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
她正要笑着說他幼稚的時候卻突然感覺腰上被加了一道力量。
“你放我進門,就代表你說yes,你留我在外面,就代表你說no。”
結婚以後,他們一直保持着尷尬的距離,他們都很清楚他們爲什麼會結婚,沈亦則是正人君子,自然不會碰她,有時候沈亦則甚至會主動提起孟柏,可每次都會被顧予茗倉皇打斷。
該愧疚的明明是她顧予茗,爲什麼總是要換阿則來自責?
她心中的夫妻關係,從來不是他和她這樣,即使阿則從不提,顧予茗自己都不能不時時刻刻提醒自己——那不僅是她的丈夫,更是她的恩人。
但或許連顧予茗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她需要明白的是,阿則不僅是她的恩人,更是——
她的丈夫。
她沒有掙脫他有些粗暴的懷抱,深吸了一口氣佯裝輕鬆:“你耍賴,我怎麼可能說no?”
“等我們穩定下來,我們就到鎮上那座更正教教堂辦一場婚禮好不好?”他盯着她的眼睛,他想要看她穿婚紗的樣子,他甚至期望,顧誠齋能牽着她的手走向他,在斯圖加特神聖的教堂裡,他想,他一定要聽牧師對他說,你願意娶她嗎,無論生老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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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她點頭,氣息不穩。阿則不知道,對於這場沒有婚禮沒有證婚人甚至沒有張揚的婚姻,父親不會牽着她,牧師不會問阿則,你願意娶她嗎?無論生老病死。
她害怕阿則說hewil,hepromises,hedoes。
“我要走了,”可他沒放下她:“我能…吻你嗎?”
顧予茗渾身僵硬,她沒說好,只是緩緩閉上了眼睛。
時間似乎靜止了,他的吻會落在哪裡呢?是額還是嘴。
他的脣長什麼樣呢?溫還是軟?
這個吻是什麼樣子呢?蜻蜓點水還是悠久綿長?
再睜眼,只剩空蕩蕩的房門。
顧予茗對於自己此刻涌起的感情感到羞恥。
她的丈夫並沒有吻她,而她居然,好像在慶幸。
在艾斯林根下起大雪的時候,千里之外的w市卻是個暖冬。
祝長庚向b公司辦了停薪留職。
w市cbd的某座高樓裡的辦公室,文件和報紙散落在地上,一副人去樓空的景象。
呂仟淑跟在祝長庚和顧誠齋的後面,和一羣又一羣的人談着破產重算的事情。
不是沒有東山再起的可能,可呂仟淑只需要安穩。
眼前這個年輕的少年,卻早已迅速褪去了稚氣,他穿着筆挺的西裝,在談判桌上和那些曾經親密無間的合作伙伴針鋒相對,錙銖必較。
從他的眼睛裡,看不到疲倦,看不到不安,有的,只是不遜於呂仟淑的冷漠和精明。
處理完事情之後,祝長庚來不及脫下西裝,便和顧家夫妻一同前往醫院。
他開着車,路過一個紅綠燈的時候,還是斟酌地開了口。
“如果叔叔阿姨同意的話,我想和紫珊結婚。”
後座上的顧誠齋和呂仟淑並沒有說話。
“不僅是婚禮的那種,我還想是那種法律承認的那種。”祝長庚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他要讓小珊知道,至少,從法律上來說,他沒騙她。
“長庚你不必爲阿茗做那麼多。”呂仟淑終於出了聲,沈言君早就通過各種渠道向她透露了口風:他的兒子娶了她的女兒。
被孃家利用完畢之後又被夫家利用,告訴長庚阿茗結婚的事情,她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祝長庚利落地打了個轉向燈:“可我從未爲小珊做過什麼。”
“我沒有父親,所以大概只有媽媽可以坐在高堂。”終於到了仁普醫院,祝長庚把車平穩地停在了門口,這條路他已經走了太多遍,如果到時候不需要再來,他不知道還會不會習慣。
下車的時候,顧誠齋卻並未一同相隨。
“我們先走吧。”呂仟淑洞悉說道:“他最近似乎總在接電話,也不願意讓我知道。”
祝長庚也沒做它想,點點頭進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