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又一年秋冬,s市和w市那種只適合養老的城市截然不同,這裡的電梯是快的,地鐵是快的,人是快的。
小珊康復之後,取消了和他的婚禮,和母親呂仟淑搬到老城區一座簡陋的筒子樓裡,開始屬於他們的新生活。
父親在那之後依舊音信全無,他只在那之後的某個春天又接到了那個青年人的電話,說時機適當的時候,父親會回來養病。
他們的待遇開始好了起來,顧氏姐妹的身世已經不能和他相較,就算是在w市呼風喚雨叱吒一方的沈家,祝長庚旅長之子的出生也絲毫不遜色。
可是祝長庚已經決心遠離過去,爲了能夠更好地孝敬母親,他將常禎接到了s市,在寸土寸金的s市租了一間不大不小的房子,除了常禎有時候會回w市探親,他本人從不提起小珊,更不提起過去。
工作不過三年,他已經能在能力方面碾壓同學加同事陳逸,陳逸只好轉去做銷售跑業務,在這樣一個講究契約精神只看個人能力的城市,祝長庚做得很出色。
不久之後,小珊成功考上了w市當地的大學,不久之後,祝長庚成功升職,成爲b公司技術部的組長。
他開始懂得一些職場原則,開始無意利用他的外貌優勢,學着紳士,學着笑。
時間的齒輪無情地劃過,像是春風拂面,像是春風化雨,於無聲無息中,再次抹去了,他們彼此相愛過的痕跡。
艾斯林根,這是他們在德國的第四個年頭。
週六的晚上,是沈亦則唯一閒暇的時刻,吃了晚飯之後,他們到鎮上的廣場去散步。
“今天的玫瑰牛肉還不錯。”他率先誇獎。
德國人嚴謹,沈家固然開明,可是沈家唯一的兒子娶的是媳婦,並不是一個學生,阿則很辛苦,需要一個能夠體貼他照顧他的妻子,而不是和他一樣到德國留學的建築系學生。
雖然顧予茗的德語已經進階到可以日常交流的程度,可建築是個需要付出十倍心血的行業,她根本不可能做到兼顧。
“下次做栗子糕給你。”顧予茗沾沾自喜,她常常待在家裡,研究菜色成了她最有興趣的事情。
廣場上有座更正教的教堂,雖然他們已經看過太多次,可顧予茗還是不禁眼睛放光:“真美!”
建築,本該就是科學和美的結合。
“阿茗,醫院的膳食並不算難吃,如果你想,也可以繼續你喜歡的事情。”沈亦則望着女子忘了隱藏的興奮,心疼開口。
不久前,他所在的研究小組終於實驗出了令人滿意的研究成果,沈亦則也理所應當地拿到了德國當地的醫生執照,在斯圖加特的一所私人醫院裡做外科醫生。
顧予茗恍覺失態,重重打在他肩上:“我喜歡的事情,就是吃吃喝喝睡睡玩玩。”
“我查過了,學校的建築系是接受轉學申請的.”
“你煩不煩,有完沒完。”就算阿則願意,她也不可能讓他在孟有榕和自己之間斡旋爲難。
“不是……”沈亦則在心裡暗自嘆氣,口是心非:“我的意思是,其實我真的已經吃膩了你的飯……”
“你……”顧予茗正要發作,卻感覺裙子被輕輕拽了一下。
她有些尷尬,忙護住自己的裙子,低頭髮現,原來是個半大的小男孩,手裡還拿着一束花。
老天爺,原來在外國也有這種賣花的熊孩子!還路都走不穩!
男孩不大,頭髮黑亮,長一雙略微狹長的鳳眼,翹挺的鼻子下面,小嘴正咕噥着什麼。
“你笑什麼笑,快掏錢好嗎?”顧予茗拿孩子實在沒辦法,她沒聽清楚孩子在說些什麼,只見沈亦則一直在奮力忍笑,更是來氣。
沒想到沈亦則雙手掏兜,兩眼一番,很賤地表示他沒錢。
顧予茗蹲下身子,企圖和男孩交流,雙手比劃着,樣子很滑稽。
“你會說中文嗎?”男孩子的中文不太好,顧予茗還是聽清楚了。
她才意識到,男孩是亞洲人長相,也只有他們炎黃子孫,才能長得這麼好看!
她霎時有些高興,卻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讓沈亦則笑倒在地的回答。
她居然用英文說了句:“yes,ican”
沈亦則抱起男孩,指着顧予茗道:“她是我妻子,不是女朋友哦。”
接着向顧予茗解釋:“hejustthinkswewerequarrelingandwantstocomfortus.”
見沈亦則故意說英文揶揄自己,顧予茗回嗆:“sorry,idon’tunderstand.”
或許是小男孩剛纔的一番德語讓沈亦則心情極佳,居然罕見地向顧予茗解釋:“他剛剛以爲我們在吵架,這孩子的父母便給了他一束花,讓他來給我們。”
顧予茗從沈亦則手中接過男孩:“謝謝你,你叫什麼名字呢?”
男孩望着顧予茗呵呵地笑,似乎很喜歡這個出狀況的阿姨,用不甚標準的中文回答:“我叫沈巒森。”
沈亦則喜出望外,揉着男孩黑亮的頭髮,朝顧予茗耳語:“姓沈,肯定是我的私生子,我兒子真棒!”
顧予茗翻了個白眼:“我可不是你私生子的媽!”
不遠處走來一對夫妻,該是男孩的父母,顧予茗將巒森放下來,異國他鄉,讓這樣的相遇成爲了值得感激的幸運。
巒森的家住在另一個小鎮上,沈爸爸是s建設公司駐歐洲的高級主管,沈媽媽則在同一家公司當會計。
自然而然地,兩家開始熟絡起來,尤其是沈亦則,明明自己還不過三十歲,卻成天喊着要生個足球隊,還個個都要像巒森一模一樣聽話懂事。
顧予茗也很喜歡這個寶寶,因爲,還不到三歲的他話都說不清楚,居然好像挺喜歡她做的糕點——不知道比那恬不知恥自稱是私生子黑戶口老爹強多少倍。
居於國外的中國家庭有個顯着的先發優勢,那就是孩子從小就浸淫在兩種語言環境下長大,可是這也間接造成了孩子在開始階段必然的混沌。
比如巒森,沈爸爸總是擔憂他德文中文都說不好。
於是,做家務之餘,成了家庭主婦的顧予茗開始了兩頭跑的日子,沈氏父母工作繁忙,一直是傭人在幫忙帶孩子。
在遙遠的斯圖加特,居然會有一個人,陪着她說中文,陪着她念德語。
這種朝夕相處,平凡的、神奇的,就像是在陪伴着自己的孩子。
巒森很靜,可是也會有好動的一面,比如在顧予茗就喜歡扯她的長髮。
每次跟他說再見,顧予茗滿面笑容,小巒森卻有些不高興。
有時候捧着沈媽媽在家的時候,她總是撩撥着巒森肉肉的小手:“巒森,不可以沒禮貌,跟阿姨說再見。”
巒森卻像個沒嘴的葫蘆,怎麼都不出聲。
“孩子太小,還不太會說話呢!”顧予茗藏住淡淡失落,玩笑道:“不然,叫姐姐好不好。”
顧予茗還記得,某天的科技館,童趣時代展區,有個熊孩子叫她阿姨,她差點沒氣背過去。
時間過的好快好快,快得她在對往事的回憶中居然也能忘記了歡笑、淚水,和,他的臉。
“巒森再見。”每次都是這樣,巒森雖然很粘她,卻始終沒有和她說過幾句話,她對他行以親吻禮,然後依依不捨離去。
某天晚上,兩人都在熟睡的時候,前廳突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敲門。
“你幹嘛要拿擀麪杖啊?!”沈亦則朝顧予茗吼。
顧予茗躲在他身後,怯懦地說:“保護你啊!”
沈亦則翻了個白眼,打開門,門口正站着焦急的沈媽媽。
原來,巒森的父親前日被派到南歐盯工程進度,沈媽媽經手的賬目出了問題,沈氏夫妻兩個人都是空中飛人,待在家裡的時間屈指可數,偏偏家中的保姆又請了假,兩人一相合計,小沈是醫生,他太太又是家庭主婦,送到艾斯林根反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而在門內的沈亦則和顧予茗目瞪口呆,他們不過是萍水相逢,就這樣白撿了個孩子,是不是,太戲劇性了?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就這樣,一年之中的大部分時間,沈欒森都住在了艾斯林根沈亦則的家中。
這天一大早,沈亦則就向醫院告了假,說什麼也要在家裡陪巒森。
院子裡。
“巒森,”顧予茗敏感地發現沈媽媽離去之後孩子的低落:“阿姨會一直一直陪你,阿姨不會離開你,你也陪着阿姨好不好?”
“一直是什麼?”男孩問。
“一直就是當你看到月季花的時候,阿姨就會知道你在想我。”
男孩當然不懂,只是對着花盆便要去摘。
“我來抱兒子,”沈亦則一把搶過,對顧予茗責備:“要是我兒子被你種的什麼破月季花刺到了,罰你給我洗腳十年!”
自從巒森進入夫妻倆的生活之後,沈亦則幾乎成了最開心的那個人,醫院加上研究所的事情固然很多,可是他居然效率出奇地高,以前總是深夜才能回家,爲了巒森,好勝的他不僅主動放棄了最難的課題,就連相應的獎金也放棄不顧,只爲了抽出更多的時間來陪伴巒森。
“人家有父母,你還是趁早死了這條心吧。”顧予茗跟在他們身後揶揄。
“你也生一個給我玩不就好了。”沈亦則背對着顧予茗,所以她並不能看見他臉上一瞬間的失落。
顧予茗並不理會,她和他之間,都在有意無意的避免這些可能讓他們不能快樂的話題,比如孟柏、比如孩子,甚至是‘顧’這個字眼。
沈亦則不知道的是,那個他一直保守的秘密,她早就得知,正是因爲得知,纔會覺得心疼,更是因爲心疼,才放任巒森進入他們的生活,在她的傷口蔓延。
沈欒森還太小,顧予茗只買了樂高玩具,沈亦則卻一窩蜂開車從cosco搬了一大堆賽車足球回來。
沈欒森和沈亦則在一起的時候,總是用德語交流,顧予茗能零零星星地聽懂一些,陰性陽性真的要把她弄瘋。
所以她自然而然的和巒森講中文,她心疼孩子年紀小,一些弱智詞彙比如‘叔叔阿姨哥哥姐姐’‘早午晚安’‘白毛浮綠水,紅掌撥青波’她能磨蹭教上一個月。
然後巒森卻總是不願意叫她,無論是阿姨還是姐姐,如果想要什麼,也總是請求的句式。
“你們……不睡在一起嗎?”某天晚上,沈欒森牽着沈亦則的手,朝走向另一個方向的顧予茗問。
一時間兩人都有些尷尬,沈亦則蹲下來解釋道:“阿姨感冒了,怕把病氣過給巒森呢!”
巒森喏喏點頭,卻並沒有什麼喜色,對顧予茗道了聲晚安,便和沈亦則進了房間。
坐在房間裡的顧予茗卻怎麼也睡不着,巒森會這麼問,這麼小的孩子想必也是看出什麼來了吧,那阿則呢?阿則這個成年人呢?他心裡又會是什麼感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