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祁雲裳的睡眠不好,家裡人都是知道的。以前她總是服用安眠藥,後來權家二老回來,知道了這個情況,就不許她在胡亂用藥,所以每天睡覺之前,管家都會爲她熱一杯牛奶端過來,因爲牛奶可以安眠。
這天管家照例端來了牛奶,可是來到臥室裡,卻不見祁雲裳的人。
管家走到浴室門口,聽到裡面嘩嘩的聲音,知道祁雲裳在洗澡,就輕輕敲門說:“太太,洗好了就早點休息,熱牛奶給您放在桌子上了。”
祁雲裳兩手抱着膝蓋,坐在浴室的地磚上剛剛大哭了一場,嗓子啞啞的,也不敢多說話,就開大了花灑,在自己的聲音在水聲裡不那麼明顯。她含糊說道:“好,你放下就出去吧,我出來會喝的。”
管家覺得她聲音不對,想着也許是泡澡之後人太慵懶,所以也沒多想,關上房門就出去了。
一次兩次,管家都沒有注意,但是時間一長,就開始讓人奇怪了。
魏婉茹很關心雲裳的身體,時不時也向管家詢問,管家只說:“太太倒是沒什麼反常,每天都是正常吃飯,就是……”
“怎麼還吞吞吐吐的?”魏婉茹不滿地問,“到底有什麼情況,你快說啊。”
管家這才說:“就是我發現,太太每天洗澡的時間有點長。每次晚上我去送熱牛奶,太太都在洗澡。”
這……
魏婉茹身爲一個女人,比別人更能理解丈夫和兒子對於一個女人的重要性。所以她很清楚,權均梟和圈圈的失蹤,對於雲裳來說是多麼大的打擊。白天這孩子還要應付公司的事,到了晚上,一個人傷心難過也是難免。她雖然心疼,但是也不能爲她做什麼。
她一個人晚上躲在浴室裡,估計就是在藉着水聲悄悄地哭吧?
魏婉茹嘆息了一聲,說:“總得給她個發泄的渠道,她要是哭,就讓她哭吧。”
權姜山也說:“這孩子壓力太大了,發泄一下或許也有好處。我們也就不要管她太多了,不然她心裡反而更有壓力。”
大家都以爲祁雲裳躲在浴室裡只是哭,他們再也想不到,現在的祁雲裳已經出現了自殘的傾向。
從那一次用刀片割破了手臂開始,她就開始迷戀那種流血的感覺。好像只有那種劇烈的疼痛,才能讓她暫時忘記失去均梟和圈圈的痛楚。而且她出現幻覺的時間也越來越長,唯有那樣的疼痛,才能讓她恢復清醒。
不僅僅是在家裡,就是在公司,她也常常做出傷害自己身體的行爲。
坐在辦公室裡,看着文件上的字,可是眼前總是不知不覺就浮現出權均梟英俊的臉,還有圈圈稚嫩清亮的眼神。這些幻象讓她心煩意亂,只有拿起手裡的簽字筆,狠狠往手背上一紮,藉着那點疼痛,這纔回到現實裡。
這樣的事情多了,終於被秘書發現了。
這次是在開會,祁雲裳坐在那裡聽着大家做最近的業務報告。
報上來的都是好消息,之前讓利保住的那一批合同已經做完了。幾部新戲都獲得了好評,讓合作方賺足了錢。祁雲裳的能力也由此得到了認可,接下來紛紛有人趕着上來籤合同,似乎又回到了有權均梟帶領的時候。
祁雲裳聽着這些消息,腦子裡又不由自主地想起權均梟來。如果他看到自己現在的成績,應該也會爲她驕傲的吧?她彷彿看到權均梟笑着說:“雲裳,你真是越來越厲害了。”
祁雲裳揚起了嘴角,幾乎都想要害羞地回答一句“哪裡有”,可是殘存的理智提醒着,她現在正坐在會議室裡,於是強迫自己回過神來。只是腦子裡的幻影一幕接着一幕,連擋都擋不住,她在桌下用簽字筆扎着自己的手背,就那麼一直扎着。
別人看不到,但是站在她身旁的秘書看得一清二楚。想問一聲,可是擡眼看到滿房間的經理主任之類,也不好提醒。就一直看着她直到散會,祁雲裳才終於把手放了上來,啞着嗓子說:“好了,今天就到這裡,大家都回去工作吧。”
等全部人都離開,祁雲裳才站了起來,秘書擔憂地叫住她:“祁總……”
祁雲裳回頭,“怎麼了?”
“您的手……”
祁雲裳下意識把弄傷的手藏了一下,不自然地說:“我沒事。”
自從祁雲裳接手權氏之後,遇到過的困難,做過的事情,秘書都是一點一點看在眼睛裡的。這樣的考驗,就算是個男人恐怕也會承受不住。更何況祁雲裳一個女人,還是個失去丈夫和孩子的女人。
秘書覺得不放心,勸說道:“祁總,如果您覺得壓力大,或者哪裡不舒服,不如去看看醫生。您這樣下去,我擔心……”
祁雲裳自己也知道,她現在的精神狀態實在不好。但是現在權家二老對她十分關心,如果她去看醫生,他們肯定會第一時間知道的。
已經害的他們沒有了兒子和孫子,還怎麼能讓他們爲自己擔心呢?
而且祁雲裳知道,自
己的病都是心病,要看也只能看心理醫生。自己的心理狀況自己很清楚,除非是權均梟和圈圈回來了,不然什麼樣的神醫也治不好她的病。
祁雲裳擺擺手說:“我自己的事我有分寸。”
身爲下屬,就算是擔心,很多事也只能點到爲止。那位秘書不好再說,也只能點點頭,“您一定要自己注意。”
“我會的,謝謝你。”
再被秘書發現她自殘之後,管家也慢慢發現了端倪。
祁雲裳晚上根本無法入睡,只要一閉上眼睛,黑暗裡就會出現權均梟和圈圈的臉龐。她又開始偷偷服用安眠藥,而且慢慢有了依賴性,一開始一片就可以,後來變成了兩片三片,這樣才能安穩睡一會覺。
有時候白天受了什麼刺激,吃下兩三片都翻來覆去無法入睡。越是輾轉反側,就越覺得自己的大牀空空蕩蕩,望着空掉的那個枕頭,小心翼翼地把手攏上去,卻只能擁抱虛無的空氣。
那些甜蜜,都只能存在於幻覺裡。
祁雲裳心裡煩躁,直接從藥瓶裡倒了好幾顆安眠藥出來,也不看到底是幾顆,連水也不喝,仰頭倒進嘴裡就嚥了下去。這下藥效終於上來,她躺下之後,沒過一會,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祁雲裳以前喜歡賴牀,每天都要等權均梟吃完了早飯,都收拾整齊要出門了,她才慢吞吞爬起來洗漱。然後早飯都來不及吃,只能叫管家做一個三明治,帶到車上,在去公司的路上隨便填飽肚子。
那時候權均梟總是笑話她,說她是個小懶豬。而她一臉的不在乎,反而埋怨權均梟活得像個機器人。每天早上六點半準時起牀,好像再冷的冬天,都無法讓被窩對他的誘惑力多少半分。這個男人自制力太好,讓她羨慕極了。
也是這些日子才養成了早起的習慣,才發現根本不是自制力的問題,而是有責任壓在身上,不得不早早起來。
時間總是不夠用,早起還覺得緊張,哪裡有時間用來賴牀?
管家也習慣了祁雲裳現在早早起牀,可是今天都到了早上八點鐘,再不起牀都要遲到了,可是祁雲裳的房間裡還是沒有動靜。
權家二老也已經下樓來,正要去吃早飯。平時這時候雲裳都已經去上班了,魏婉茹照例問了一句:“裳裳走了嗎?”
管家好奇地說:“沒有啊,今天太太還沒有下來呢。”
魏婉茹拿起牛奶杯的動作一頓,把剛端起來的杯子又放下,“怎麼回事?”
“不知道啊,這些天以來,太太都是起得很早的。就算是受傷的那幾天,不去公司,也是六點半準時起來吃早餐的。”管家詢問道,“要不要現在去叫一下?”
魏婉茹也覺得奇怪,但是轉念一想,祁雲裳現在也是太累了,就說道:“也許是最近太累了吧?別叫她了,讓她好好睡一會。”
權姜山也說:“她能睡個懶覺,說明是心裡負擔小一些了,這是好現象。”
他們就算再關心祁雲裳,可畢竟是長輩,不能時時處處看着她。只能知道她把大部分的時間耗在工作上,從來也不清楚她工作之外的時間到底都在幹什麼。
都以爲祁雲裳不過是放鬆一下,放縱自己睡個懶覺。一直到了上午快十點鐘,房間裡仍舊沒有動靜,他們這才覺得不對。
魏婉茹看着牆上的掛鐘說:“睡懶覺也要起來吃點早飯啊。”她吩咐管家說:“去叫叫她吧,想睡的話,先吃點東西,吃完了繼續睡。”
管家答應着去了,敲了敲房門,可是裡面沒有人應聲。她又低聲喊道:“太太,太太下去吃點東西吧。”
迴應她的仍然只有沉默。
叫了幾聲之後,管家的聲音也忍不住提高,最後用力拍着門板叫道:“太太!太太您說句話呀!您怎麼了?”
一連喊了幾聲,連樓下的魏婉茹和權姜山都驚動了過來。魏婉茹問:“怎麼回事?叫不應門?”
“是啊!”管家皺眉說,“喊了好幾聲,太太睡的也太沉了。”
權姜山已經臉色一變,沉聲吩咐說:“去拿備用鑰匙來!”
管家從他的神情上也看出了不同的意思,心裡一驚,連忙答應着說:“好!我現在就去拿!”
魏婉茹看着管家匆匆下樓的背影,再看一眼緊閉的門板,心裡也是一陣忐忑,“姜山,你說裳裳她,不會做什麼傻事吧?”
這些日子以來,祁雲裳都表現得很正常。處理起公司的事情,顯得越來越老道。人前看起來光鮮理智,完全不像是意志消沉的樣子。雖然魏婉茹知道,她肯定有強顏歡笑的成分,但是怎麼也想不到,她會這樣想不開。
等管家拿來鑰匙,他們馬上推門進去。祁雲裳還是無知無覺昏睡在牀上,厚厚的窗簾用的是遮光材料,雖然外面陽光明媚,但是房間裡一團幽暗,彷彿是被陽光遺忘的角落。
權姜山畢竟是男人,暫時迴避着,只有魏婉茹和管家一起湊到牀頭來看她。
她看起來睡得很沉,但是臉色有種不正常的蒼白。魏婉茹小心把手探到她的鼻子下面,雖然有些微弱,但是還有溫熱的鼻息,這讓她稍微鬆了一口氣。
“裳裳,裳裳起牀了!”魏婉茹輕輕拍了拍她的臉。
祁雲裳的頭在枕頭上稍微輾轉了一下,但是連眼皮都沒動,馬上就又安靜了下來。
魏婉茹和管家對視一眼,正打算繼續叫,旁邊的權姜山已經喊了起來:“婉茹!你過來看看,這是什麼?”
魏婉茹湊過去一看,權姜山手裡正捏着一個白色塑料瓶,是剛纔從地上撿到的。他們湊在一起定睛一看,瓶子商標上安眠藥的字樣馬上把他們嚇了一跳。再回頭看看昏睡不醒的祁雲裳,頓時心裡一沉,異口同聲地吩咐管家:“快!快去叫司機,送裳裳去醫院!”
焦急而凝重的口氣讓管家嚇了一跳,不過馬上也就反應過來,連連點頭說:“哦,好!我這就去,我這就去!”
等管家離開了房間,魏婉茹把那個白色的藥瓶往地上一扔,嘴裡唸叨着說:“這個傻孩子!怎麼……怎麼看着好好的,居然做出這樣的傻事來!”
權姜山望了一眼牀上的祁雲裳,她整個人蜷縮在被子裡,縮成小小的一團。兩隻手臂攏在胸前,雙手捂在下巴上。
這個姿勢,是嬰兒在子宮裡的姿勢,也是最缺乏安全感的姿勢。權姜山覺得,還是他們夫妻對雲裳的關心太少,不然怎麼一直沒有發現,她原來還是有這麼大的壓力,居然一直在吃安眠藥。
看到妻子擔憂着急的模樣,他又來安慰說:“婉茹,也別太擔心了。我看這瓶子裡藥還有很多,裳裳應該只是服用過量,不是想不開。”
魏婉茹再開口已經帶了哭腔,吸了口氣才說:“不是想不開,那也不行啊!早就讓她不要碰這些東西,沒想到她還是偷偷在吃藥!”
“也是我們對她關心不夠……算了,你先去幫她收拾一下,等下司機還要送她去醫院呢。”現在自責已經沒有用,要緊的是先把雲裳送到醫院去。
魏婉茹答應着,權姜山就關門退了出去。她走過去掀開被子,想幫她換一身衣服。可是剛剛看到她的身體,馬上就不敢置信地捂住了嘴巴。
全身都是傷痕累累。
她兩條細瘦潔白的胳膊上,佈滿了扭曲猙獰的傷痕,一看就是用鋒利的小刀劃上去的。有些傷口都還沒有結痂,顯然是最近剛弄傷的。還有她的手背上,好多被尖銳物體戳出來的小傷口,彷彿一個個的針孔,在細嫩的肌膚上格外觸目驚心。
這些傷都是她自己弄的?
魏婉茹全身都有些發抖,想起以前管家說她洗澡的時間總是特別長,於是下牀去了臥室。
每天晚上,祁雲裳在浴室發泄,把自己弄傷,然後一身疲憊地上牀,吞下安眠藥就沉沉睡去。一直到第二天早上,起牀洗漱的時候就把浴室收拾乾淨。
可是今天早上沒能醒來,所以浴室裡沒有來得及收拾。魏婉茹一進來,就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走到浴缸那裡一看,一缸的水都是淺淺的粉紅色,而一把剃鬚刀片正扔在地上,刀刃上還有殘留的血痕。
這個丫頭!她到底都在做什麼!
等司機來把祁雲裳抱上車,這樣一番折騰,她也始終沒有醒過來。
去醫院的路上,魏婉茹把雲裳的情況告訴了權姜山,權姜山也是格外詫異,萬萬想不到,看起來堅強的祁雲裳,居然崩潰到這樣的地步。人前越來越幹練的女人,看起來幾乎是無堅不摧,可是居然暗自自殘,甚至……自殺?
誰也不知道,她人前有多堅強,人後就有多脆弱。
權姜山是坐在副駕駛,魏婉茹半摟着祁雲裳在後座上。她把祁雲裳的頭放在自己的腿上,摸着她的肩頭,那裡消瘦的骨骼嶙峋,摸起來甚至都有些硌手。
魏婉茹又心疼又可氣,哽咽着說道:“這孩子怎麼能做這樣的傻事?要是她真的出了事,我們可怎麼向親家交代呢?”
權姜山嘆息了一聲,說道:“你就少說兩句吧,這孩子……總是我們權家對不起她。”
魏婉茹又說:“要是梟兒能在她身邊就好了……”這樣的話,說出來自己也覺得難過。如果權均梟沒有出事,祁雲裳又何至於到了現在的地步?
權姜山也沉默着,魏婉茹想了想,提議說:“姜山,你看我們要不要把裳裳的情況告訴親家,那是她的親生父母,也許有他們陪陪,裳裳可以好一點。”
權姜山卻不同意,沉聲說:“還是不要了,如果裳裳需要,她自己會聯繫她爸爸媽媽的,既然她不說,那肯定有她自己不說的理由。她這個脾氣,你還不知道麼?最怕讓別人爲她擔心了。親家也都年紀大了,裳裳肯定不願意讓他們爲自己擔心。”
“也對。”魏婉茹點了點頭,又看一眼伏在自己膝蓋上的祁雲裳,心疼地說,“只是梟兒這一出事,實在苦了這個孩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