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無畏的縱身而上的剎那,天明感覺到了她的死志。
她好像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她空洞的眸子裡於是有了色彩。
她僵硬的臉色帶上了笑意。
可她只是一具沒有感情沒有生命的分身。
什麼也沒有,都是錯覺。
她雙臂抱住神箭,她擋在天明身前。她如張開雙臂抵擋風雨的父母,無畏而堅定的爲孩子擋下一切困難。她留給天明的,只有一個決絕的背影。
天明甚至以爲,是他留在阿姚體內的元神烙印讓阿姚這麼做的。否則阿姚,只是僵硬而呆滯的木偶,又怎會自主的爲他擋下這一箭?
阿姚狠狠的砸進他懷裡,她的雙臂死死的抱住箭尖,說什麼也不放開。
天明仍然感覺不到她的生命波動,感覺不到她的靈性。她只是一個沒有靈魂的木頭人。
在神箭的撞擊下,她身體一震,全身裂開蛛網般的碎痕,如胡亂拼湊上去的人體一般,好像只要輕微一碰,就會裂成幾塊。她的神色仍然僵硬而呆滯,連痛苦都沒有。
天明抱着幾近碎裂的她,被神箭頂着狠狠的砸向地面。
突然,箭尖處的刀芒崩潰,驚天的箭意頓時再無阻擋,透體而出幾欲刺破天地。噗嗤一聲,天明與阿姚胸口多了一個對穿的血洞。他的凝甲符籙與護體法術等根本就無法阻擋這一道箭意的散發。
神箭箭尖從血洞中緩緩鑽入阿姚體內,將其洞穿後鑽入天明胸口,彷彿要將二人釘在一塊。那股絕強而凜然的箭意,瞬間摧毀了他們的生機與神智。天明眼前的世界頃刻間天塌地陷,一切都黑暗下來。
轟隆一聲巨響。神箭砸進地面中,羣山搖晃間塌陷,一座山體被直接抹平成了一個大坑。亂流風暴將一切都席捲出去。龍族族人更是死傷無數。
看着破敗如廢墟的領地,龍族生還者欲哭無淚。他們招誰惹誰了!
待塵煙散盡後,他們走近大坑,看向坑中。
只見一枝一丈長的冰晶神箭,將天明釘在地面上。他已經生機全無。
他們看不見碎成幾塊的阿姚,因爲當阿姚練成《太虛大空》之後,除了天明,便很少有人能發覺她的存在。
那枝刺穿天明胸口的神箭漸漸化爲光華從原地消失。龍族高手雙目一縮。那竟然只是一道箭意,不是箭體!而神箭的箭體,在刺穿天明之前就已經迴歸。
神箭要保留力量飛回射出者手中,自然不會耗盡所有力量,當驚月刀的刀意終於崩潰,驚天的箭意散發之下,它自身也到了力竭的邊緣。所以它選擇了迴歸,而那道箭意,刺進了天明的身體,將他釘在地面中。
龍族高手打算下坑查看,畢竟這坑出現在他們領地中央,遲早要填平。但還未來得及靠近,他們便一臉駭然的噴血倒卷。坑中所殘留的那道恐怖箭意,讓他們無法靠近。
誰靠近,就等於直面那一箭之力!
三天之後,箭意的強度纔有所消散。龍族高手頂着無數法寶來到天明身邊。此時他的血液都已經冰涼。胸口碗口大的血窟窿,早已經凝固。
他的雙目瞳孔內一片死寂和渙散。
從他身上看不到一絲生機。
龍族高手憤憤的踹了他兩腳,突然一驚,大叫道,“他還活着!”
龍族之人紛紛興奮之極的呼喊起來,活着好,活着好!只要他活着,他們就能讓他生不如死,讓他嚐嚐龍族的厲害!他們要折磨他,怎會讓他如此死去!感謝天感謝地,竟然讓他還活着!從今以後,他們要他生不如死!
這就是得罪龍族的下場!龍族護短,但也眥睚必報!
你的活着是一個錯誤。
龍族高手冷笑起來。
距離凡戰過去已經幾天,那處戰場也恢復了往日的冷清。只不過由於沒有大神通者存在,戰場的殘破還沒來得及修復,仍然是當初天明離去時的破敗模樣。
這一天,有一個小女孩顫巍巍的從遠方跑來,一臉驚慌失措。
她像是能感應到天明曾經留存在此地的氣息。站在了天明曾經站立過的地方。
她的神色怔仲而茫然,呆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直到,她身前的虛空一震,一枝丈長的神箭哀鳴一聲跌落在她腳下。
她突然涌起希冀,不死心的撿起了神箭。
箭尖處那一抹血液,是如此的悽豔讓人絕望。
小女孩一下子栽倒在地,像是喪失了所有支撐她站立的力量。
她就這般躺着,如同一具屍體,仍風吹,仍沙塵掩埋。
直到很久之後,她才默默的抓緊那根染血的神箭,一步步堅定而沉重的朝着來時的方向走去。她知道要怎麼做了。
“你所說爲真?”羲過眉頭一皺,神色中是掩蓋不住的疲倦,帝戰還在繼續,他剛剛從戰場上退回來,就聽到了這個消息。
“老爺,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明兒吧!”溫婉少婦撲到在他身前放聲大哭。此時除了求他,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那一箭毀天滅地的力量在她心裡留下的陰影足以讓她感到絕望。
“老爺,奴婢也求求你,你救救明少爺吧,那絕不是聖境發出的一箭,是妖族違反約定在先,你若在不出手,明少爺就真的死在這一箭之下了!”靜默也跪倒下來,不斷的哀求着。
羲過不耐的閉上眼,冷斥道,“死了就死了!不成器的東西!”他盤坐在那張王座上,不論少女與夫人如何苦苦哀求都沒了動靜,好似已經睡去。
他太疲憊了,連日來的爭殺,早讓他心力憔悴,退下戰場後只想大睡一場。可是他又不知道戰爭的號角何時吹響,於是連睡都睡得不安穩。他要抓緊一切時間休息,來保證在接下來的戰鬥中擁有更多的力量,他哪有心思去管那個不成器的孩子!
少婦哭着哭着,終於絕望。
她不再哀求,她的神色漸漸冰冷下來。她知道求也沒有用。連自己的親生兒子,他都可以不管不顧,冷漠對待他的生死,這樣冷血無情的人,求有何用?
她用顫抖的手牽起哭的眼睛都腫了的靜默,一步步走出宮殿。身後王座上的羲過,始終安詳的閉着眼,等待下一次號角的吹響。
而在一片充滿血腥氣的天地中,屍骨堆積成山,腐肉與殘骸到處都是,看上去如地獄修羅場一般。
兔小妖腳踏巨大龍屍,將三叉大戟從龍頭上拔了出來。噴涌的熱血濺了她一身,她胡亂的擦去臉上血跡,對着從各處攻來的妖族大喝道,“來呀!”
她終於殺了這隻龍,這隻龍會一切龍族的神通,而她殺了這隻龍。
於是龍族所有的神通都被她洞悉,從今以後再難傷她。
她冷漠的揮舞起手中大戟,雙眸中一片猩紅,殘忍而無情。
她已經忘了自己,忘了時間。
有時候停下來喘息的時候,她會茫然的問自己,她叫什麼名字?她隱隱記得好似曾經生命中有一個很重要的人出現,給她取了名字。
可是她連那個人都無法記得,又怎會記得他給自己取得名字?她想不出答案,她努力的想要想出答案,想起記憶中的那個快要被淡忘了的人。可是,又不得不再次投入到下一場艱苦絕倫的戰鬥中去。
她凝神作戰,全心全意的戰鬥,不在去想,不在去思考。她腦海中只有殺戮。於是那模糊的記憶離她越來越遠,曾經的心動也已經淡漠。她的心中只剩下了生與死的冷漠。
她想要活着,自然,人都會想要活着的。可是她想要活着的意願是如此的強大與堅定。她恍惚間好像想起來,她發誓要保護一個人的,她發誓一定要強大起來的。而只有活着,她才能強大呀,才能保護那個人呀!可是,那個人是誰呢?她又不記得了。
但她絕不願死去。
於是她在無數次慘烈的殺戮中苦苦掙扎。
陪伴她的,只有手中的那隻黑色大戟。
你叫黑色大戟麼?
咦?好像不對呀。
你好像叫朝天戟吧。
她的心莫名一痛,彷彿曾經給黑色大戟命名爲朝天戟的時候,她是那麼的傷心難過。
可是你爲什麼叫朝天戟呢?
你怎麼就叫朝天戟了呢?
她皺着眉頭思索。
那我又是誰?我叫什麼?
哎呀,頭疼,想不起來了!
她將黑色大戟狠狠.插進撲來的那隻金鵬體內,自己卻被金鵬衝來的慣性撞飛。既然想不起來,她索性不在去想。她腦中只剩下殺戮。
在這個只有生與死的世界,除了殺,最好什麼也不要有。
她的殺機盈野,她的殺機精純,精純到不摻雜任何一絲別的情緒,她便,再沒有了別的情緒。因爲過於集中與殺戮,她連過去都要忘記。
也不知,是人爲還是必然...
刺進紫蘇體內的驚月刀,被狠狠的抽了出來。她的傷口沒有流血,她全身的精血被驚月刀吞噬。
靜妖冷漠的轉身,寒情執刀緊隨其後。紫蘇冰冷的屍體“噗通”一聲栽倒在地。
她被幕後的人拋棄,她就只有死去。
死亡來臨的很快,也很短暫。
很感謝遇到了你,纔有了我這麼絢爛的一生。
才能死而,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