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瘋子和鬼魂相處的日子,雖說無趣,但天子玉卻覺得生命中最快樂的時光莫過於如此。在這段日子裡,她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可以沒有來自家族的羈絆,不去承受家族強加於身上的壓力,還有什麼,比自由更讓人心動。
雖說一路上瘋子總是瘋瘋癲癲的自言自語,誰叫他是瘋子呢。而鬼魂總是沉默寡言,從沒有開口,誰叫她是鬼魂呢!於是她在他們面前可以肆無忌憚的說任何話,不管是對學院哪個老師的不滿,對家族要她做什麼事的抱怨,還是說一定要照顧好瘋子的誓言,他們都是最好的聆聽者,默默承受她的傾訴。
她已經下定了決心,此生一定要照顧好瘋子,儘自己所能的去治好他,而如果有空閒,她一定要寫一本書,書名就叫《與瘋子和鬼魂相處的日子》,她要讓人看看,在自由的日子裡,她有多快樂。
或許是感受到了她的真心,鬼魂對她的排斥與戒備越來越少。最後二人甚至可以通過在地面刻字進行簡單的交流來表達自己的意思。
阿姚不可能無師自通的習會神文,可她腦海中,有一道模糊的金色身影盤坐,如同一臺冰冷的機器念出一些大道奧義,以及教她如何寫字。這個金色的身影一直存在,冷漠而毫無感情,就像是已經設定好的程序,除了做程序中的事,便不會在做別的任何事,也沒有一絲感情的流露。
驚神術,就是由他念出來,在阿姚腦海中響了近千年。於是阿姚對驚神術的感悟,日益深沉。那個金色的身影,也對着她漸漸成長的靈智唸了千年。
她知道那是天明,那是她想要保護的天明。可是連本體的意識都已經崩碎,他留在自己體內蘊養自己靈識的元神,又怎還會有思維的存在?或許那道元神也只殘存了本能,仍不忘記將那一篇篇奧義念給她聽,卻,無法在她做的好的時候給予誇獎。他是這樣的冰冷而遙遠,觸手可及卻永遠無法觸及。如果沒有他,阿姚不會成長的這麼快,不會朝着一個人的方向進行完美蛻變。
你想要保護他,卻只能面對他冰冷的元神,瘋癲的身體。阿姚已經學會了悲哀,那她心中的悲哀與堅強,誰懂?她無聲的堅強,堅強到不可摧毀。
“前輩呀,我們這個方向,是去三帝城麼?”攤開地圖,將所經過的路線連串起來,很輕易的就找到了前進的方向。天子玉皺起的眉頭漸漸舒緩,朝着無人的空曠詢問。那是從龍族,到三帝城的一條筆直的線。途中沒有任何妖族城池的存在,想要去那些妖族城池,都必須繞彎子才能到達。
所以,同時朝着一個方向前進,卻根本無法遇見。
自然是沒有人回答她。阿姚只跟着天明走,天明去哪兒,她就去哪兒,天明的方向,就是她的方向。
“按我們這種速度走下去,走到三帝城,我都老啦!”天子玉哭喪着臉道。天明步伐中蘊含着一種奇異的神通,往往一步踏出,地面就像縮短一般讓他前進好遠,所以天子玉要不時的小跑兩步才能跟上他。而就算這樣,以羅森無邊無際的龐大面積,想要靠雙腳走到三帝城,近乎此生無望。
“我知道哪裡有傳送陣,不如,我們靠傳送陣走吧,那樣可以快很多哎!”她試探着建議道。
阿姚陷入沉思。太複雜的問題,她還是難以想明白。她擡起頭來,望着不斷開口的天子玉,一掌擊出。
“反正已經知道了目的,我們當然要節省時間啦,時間可是很寶貴的!不如我們...額。”天子玉的表情僵硬在臉上,眼前一黑身體軟軟栽倒在地,被阿姚打暈過去。
在她身體旁邊畫了一個圈,阿姚走到天明身邊。感謝你多日的陪伴。
天明站起身,仍是低垂着頭,反反覆覆的唸叨着那些瘋瘋癲癲的話語,一步一步向前走去,阿姚默默跟在他身後,與天子玉漸漸遠離。
她安詳的閉着眼,神色中盡是柔和,好像做了一個好長好美的夢。
可夢終究要醒來,於是美好也是短暫。
在那個冗長而快樂的夢中,天子玉笑出了聲,嘴角拉扯出好看的弧度。“前輩...”她在夢中輕語着。
也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在夜的寒意刺激下,天子玉打了個激靈,猛的驚醒坐起,戒備的看向四周。見沒有危險,她才微微放鬆下來。
剛剛,是睡着了麼?她有些疑惑的揉了揉自己的臉頰,在與鬼魂相處的日子裡,鬼魂在外出尋找治療瘋子的藥時,也順便找回了不少治療她臉上猛虎留下的十道血痕的藥材。在妖物的滋養下,那十條傷疤早已隱沒,臉頰的白皙恢復如初,看不到一絲曾經受傷的痕跡。
“前輩?”她試探性的叫了一句,怎麼並沒有看到瘋子前輩啊,是因爲自己睡着了,瘋子前輩已經走遠了麼?她不由焦急起來。
她茫然的看着四周,不知該朝哪個方向追去。瘋子前輩,你怎麼可以丟下我呢?我說過要照顧你一輩子的!
她細心的審查地面,期冀能夠發現一絲蛛絲馬跡來做出判斷,可是,沒有,任何當初存在的痕跡都沒有。彷彿那個人,只出現在她的夢中,並沒有連通到真實世界來。
我到底睡了多久啊!有些痛苦的撫摸着自己額頭,天子玉內心一片糾結,那到底是夢,還是真的?她都有些糊塗了。如果是夢,那爲何過往的一切都歷歷在目,如此清晰,如果是真的,又爲何如此短暫,醒來後無跡可尋。
就像是一場風,吹過心裡,撩撥起心絃,又從指尖流逝,讓人無法抓住,徒留懷戀。
到底是真的,還是個夢?她陷入真實與虛幻的痛苦思考中。爲何那一切在夢中如此清晰,醒來後卻漸漸模糊。夢中的快樂還遺留在心底,現實的無奈又強加於身。
“前輩!”她悲哀的朝着空曠大喊,卻彷彿早已習慣沒有人迴應一般,只能依稀聽到自己吶喊的迴盪。
“前輩...”她漸漸認清了現實,情緒低落下來,俯下了首。前輩走了,不要她了,又或許,只是夢中對自由的期盼,纔有了前輩的誕生吧,他出現在自己夢中,他在醒來後離開。
她沒有哭,真的沒有哭。
前輩都成那個樣子了,都還在堅守着,她又怎麼可以脆弱的哭泣?前輩的出現,只是爲了給她上一堂課麼?教會她堅強,教會她快樂。
臉頰癢癢的,彷彿有什麼劃過。她忍不住將頭埋在膝間,雙肩不斷顫慄。
過了好久好久,她都不願動彈一下。
風聲嗚嗚而過,安靜的環境中突然響起了踉蹌的腳步聲。天子玉身體一震。
這種搖晃的步伐聲,是那麼的熟悉,彷彿一個人東搖西晃着走近。
“前輩?”她充滿驚喜的擡起頭來,眼中盡是期盼的光輝。在她的注視下,一個蓬頭垢發,衣衫襤褸的人步伐蹣跚的走近。她的心快要跳出來,她激動的希望的看着那個輕一腳重一腳走近的人。
“子玉?!”那個人驀地擡起頭來,看到她發出不可置信的驚呼,他的身體輕微顫抖起來,眼中的光芒漸漸明亮。
天子玉身體一震,心頭沒來由的升起強烈失落感。就算那人落魄的不成樣子,可他擡起頭來時看向自己的眼神,自己所看到的他的樣貌,都讓她失望。
她一眼就認出了他。因爲他們之間本身就很熟悉。故人相見本應該很欣喜,可她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他沒有前輩醜陋的面孔,沒有鬼魂默默陪伴在身邊,看到他她應該很高興的,爲何她心頭壓抑沉重的卻想要哭?
好似他的到來就是帶來了現實,擊碎了她對夢的最後一絲懷戀與妄想。
“地...地達?”她輕輕的叫了一句,沒有去詢問爲何他淪落成這幅邋遢不堪的樣子。
“子玉!真的是你!”地達激動的大吼一句,猛的向前撲來,由於激動,他噴出一口穢血,身體一下栽倒在她腳前。他不顧一切的爬起,雙手扣住她的雙肩,渾身不斷的顫抖,“子玉,真的是你?!”他仍然像做夢一般驚呼。
“你...你抓疼我了。”天子玉皺起眉頭,不滿的拍開他抓住自己雙肩的手臂,揉了揉因爲他用力而顯得疼痛的肩胛骨。
“對不起對不起,子玉,是我太激動了!對不起,我只是沒有想到,我竟然會在這裡遇到你,我竟然會找到你!”地達語無倫次的道着歉,在尋找的過程中,他早已近乎絕望。可是絕望過後,他仍是不甘心的尋找,卻不知,就這麼輕易的遇見。這讓他感覺像是在做夢。
自當日獨自追出,他歷經千難萬險,以至於落魄成如此模樣,身體早就受了重傷。若不是信念支撐,他很可能已經倒下。爲了找她,他付出了那麼多,可讓他怎麼相信,天子玉就如此簡單的出現在了他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