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若河呆了呆。
“不過,”元旭日忽地面色一整,“說工作之前,我還有兩件事要跟你說清楚。這兩件事我們不達成共識,以後我們一起共事大概會有點困難。”
終於來了。
顧若河想。
這事從頭到尾都是她在任性妄爲。
元旭日是個大好人,是個熱情開朗又心地善良的人,是從簽約第一天開始就把她劃到自己人那一欄對她百倍縱容的人,但他最重要的身份……是經紀人。
開頭那一頓劈頭蓋臉,不過是此刻即將到來的這番說辭的開胃菜而已。
顧若河坐正了身子:“你說。”
“在我決定籤你那一次的長談之中,我說過我要了解你的全部。你當時也表現得很有誠意,無論我問什麼都如實回答了我,這讓我產生我確實已經瞭解了你各方面經歷的錯覺。但現在看來,那天我們交談裡所謂的全部,也只限於‘我問你答’的這一塊而已。”元旭日冷冷道,“林栩文的事在當時的你看來或許已經過去了,但你不是什麼拎不清情況的蠢貨,心裡應該明白他不是簡單的人物,更何況他還是你心心念念要回去的劇組的投資人,誰知道他會在你預料不到的任何情況下給你捅出什麼你根本收拾不了的簍子來?而這麼重要的事你居然從頭到尾沒有跟我這經紀人說,甚至於昨天發生的事我要親自打電話來問你還得不到一句真話,你讓我從頭到尾都顯得像個白癡一樣。如果你今天不是什麼新人而是已經有了一定知名度甚至成了大明星,而我這個經紀人卻連點正確的信息都得不到公關的方向都把不準,你要不要想想看現在我們面臨的會是個什麼情況?”
一時辦公室裡除了元旭日冷淡的像剛從冰櫃裡飄出來的語聲以外,四周一片寂靜。
元東昇與vincent都緘默不語。他們都是這兩人的上級,元東昇更是與二者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但他們也都清楚元旭日的話句句都是硬道理,關係到經紀人與藝人之間如何相處還是小事情,最重要如元旭日所說,他們如何相處直接影響到顧若河往後的發展,所以這種情形下他們一個字也不能多嘴。
顧若河一時也沒有言語。
她是切切實實在反省自己。
半晌她擡起頭,臉色有些發白,目光卻頗爲堅定:“是我的錯,我要跟你道歉,無論什麼原因,但我之前對你的確不夠信任和依賴,也沒有很清晰的把你當成我最親密合作夥伴的認知,這些錯以後我都不會再犯的,希望你原諒我這一次,我……”
她只是、始終沒有清楚意識到自己已經有了一個很可靠而且必須要互相信任的後盾而已,她只是習慣性的除了自己並不願意去依靠任何人。
她內心當中唯一令她有依賴性的人就坐在旁邊。
她當初覺得林栩文的事情過去了也好,現下又對元旭日語焉不詳不肯據實以告也罷,事實上都是出於對這個人的信任與維護。
她卻不敢再轉頭去看了。
元旭日是想要很嚴肅跟她談論這件事的,見她這樣惶恐內疚的模樣,他反而卻又狠不下心了,嘆口氣道:“之前所有的事我們到此打住,但是以後你身上發生的任何事,我不希望你再對我有任何隱瞞和欺騙,兩個人之間如果連這點信任都沒有,我們再合作下去大概也沒有任何意義。”
顧若河點了點頭。
“至於第二件事,”元旭日頓了頓,目光卻看向旁邊的元東昇,“剛纔你們倆你瞞我瞞,很多事含混過去我但凡不是一頭豬都該看出來了,只是我剛纔也說了,我可以就此打住不再追究。但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清楚,不管你出於什麼原因三番四次出手幫我藝人,這種事我不希望再有下一次。我承認我解決問題的效率或許不及你,手段也沒你那麼多,可她是我籤回來的藝人,她所有的事由我說了算,也只有我才知道用什麼樣的方法替她解決問題是最妥帖的。”
他這話當然是對元東昇說的。
元東昇一時沒反駁也沒同意,只是目光略帶憂慮看向顧若河。他們兩人剛剛纔勉強達成和解,他怕顧若河一衝動之下又與元旭日起了衝突。
顧若河卻也沒說話。
她在想,比起她那次無意聽到的元嫣與元東昇打電話、以及元嫣日常提到元東昇時一貫的語氣,元旭日措辭已經算相當委婉了。但是再委婉的措辭在昨晚已經瞭解過內情的顧若河耳裡也只聽出一個意思——你那些不正當的手段方法,我不願意你用到我藝人身上來。
元旭日無疑是爲了她好。
儘管這個好法讓她內心極度憋屈,憋屈的她幾乎要原地爆炸。
但她卻不能表現出分毫。
因爲她餘光瞟到了元東昇那個擔憂的神色。
她也不能再次讓元旭日難堪。不止因爲元旭日是她的經紀人,更因爲元旭日是凡事都替她考慮的朋友。
朋友……
她忽然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輕聲地開口問道:“元嫣小的時候,你們兩兄弟誰照顧她多一點呢?”
十秒鐘之前還氣場全開的元太子爺表情微不可見的崩壞了一瞬,而後若無其事輕咳一聲:“他吧,畢竟他年紀比我大,簡直把元嫣當女兒寵。”
“那……”頓了頓,顧若河又道,“你和元嫣你們倆有誰喜歡吃麪食嗎?”
“我啊,我們家就我最喜歡吃麪。”元旭日莫名就被帶進了你問我答模式,答完了纔想起自己的“威嚴”,不由再次輕咳一聲,臉色一整,“你問這個做什麼?這跟我們正聊着的有關係?還是你打算一會兒完事以後請我吃麪?”
vincent:“……”不怪連二十不到的小姑娘都能把他往溝裡帶,這就是個正經嚴肅絕不會超過五分鐘的二百五!
他被元旭日的愚蠢給吸引住,一時忘了去關注他的老友。
他老友此刻表情驚愕中帶點無措無措中又藏着柔軟,簡直不屬於他過往十來近二十年中見到的屬於他老友一萬種表情當中的任何一種。如果他這時多看一眼,大概一秒鐘就能斷定他老友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真是遺憾的錯過。
“吃麪這件事應該輪不到我請你。”顧若河說這句話別有深意,而後話鋒一轉,“之前的事情錯綜複雜,我也不再解釋了,總之我很感激元總這幾次都及時出手幫我,但說實話我身爲公司的簽約藝人,出了問題本來就沒資格找元總,哪怕元總不計較,之前也的確是我太僭越了,以後我會盡量規避,有任何問題也會第一時間跟你聯繫和商量的,昨天那種情況我再次跟你保證以後絕不會再發生第二次。”
她態度明確,元旭日不由十分滿意,正想說兩句話緩和一下氣氛,卻聽她繼續道:“但是除開是公司藝人以外,我私底下當然還是有自己交友的自由。”
心裡隱隱有點不詳預感,元旭日正要阻止她再開口,就見她溫柔望着自己微微一笑:“除開是合作伙伴,sun你覺得我們兩個是朋友嗎?”
“當然是了!”元旭日脫口而出。
“我也這樣想的。”顧若河笑得越發溫婉動人,“我們兩個當然是很好的朋友了,巧的是我與元先生也是很要好的朋友。工作上的事我一定聽從你的安排,只是私底下我交朋友這件事應該可以自己做主吧?你覺得呢?”
他覺得個狗屁!
元旭日堪堪忍住想要爆粗口的衝動,扯着一向無比愛惜精心打理的頭髮擺出“我跟你講道理”的諄諄笑臉:“你們倆身份地位性格年齡人生閱歷沒有任何有所交集的地方,當什麼朋友?叔侄相稱的那一種嗎?坐在一起他跟你聊股市你跟他聊學業?”
“聊什麼都好吧。”望着他滿臉滿眼的不贊同,顧若河慢吞吞道,“至少是一位在聊天的時候會注意到我肚餓、然後去煮碗味道很不錯的面給我吃的朋友,你就當我不捨得這碗麪好了。”
我不捨得這碗麪,你捨得嗎?
他這碗麪最初是煮給誰吃,他一個前·黑道混混、現·霸道總裁偏偏家務全能,爲了什麼爲了誰你與元嫣不知道嗎?你現在捨得對他說這樣的話?
她做到了不衝動、不妄言、不刺傷自己的朋友夥伴,但她也終於在這一句話裡爲了另一個對她而言更重要的人打抱了一場不平。或許她這麼做對於那個人而言根本沒必要,但她就是想要、非要說這麼一句話不可。
她心裡不舒服。
她發泄出來了這種不舒服。
就這樣而已。
從頭到尾她都沒有看過元東昇一眼,只看着元旭日在這句話裡慢慢變了臉色,彷彿是終於反應過來她開始問他的那兩個問題出於何意,又彷彿是洞察了他們二人的交往比他以爲的還要深。但無論哪一種,他沉默半晌過後,同樣沒去看元東昇,只對顧若河道:“你剛纔問《嬰靈》劇組是不是打算請你當女主角,我要說的工作正好就是跟這個有關。”
他沒再接剛纔那個話題,顧若河也就只當他是默認了,同樣也只當沒那件事,微微驚訝道:“可是《嬰靈》的女主角戲份不是都已經殺青了麼?”
“你真當人家打算請你去演女主角呢。”元旭日扔她個白眼,“是監製,你知道他們劇組監製是誰嗎?”
顧若河當然不知道了。
“許方寧?”vincent饒有興致道,“他看上小顧了?”
許方寧。
顧若河快速念一遍這名字。
她不知道許方寧是《嬰靈》的監製,但她卻知道許方寧是一位相當知名而且口碑頗佳的電視劇導演,地位相當於電影圈裡的唐司禮。
也不知該不該說巧合,許方寧與唐司禮同樣都畢業於北景導演系,還是隻差了一個學年的前後輩,兩人當年雙雙都是驚豔校園的大才子,那時就惺惺相惜建立了相當不錯的交情,畢業後一個進軍大屏幕一個拍電視劇,事業與圈中地位都穩步上升,多年交情也延續下來,算得上北景校園之中的佳話之一了。
“《嬰靈》的導演邱景是新銳導演,也是許方寧許導的後輩,許導因此在《嬰靈》掛了個監製的名頭,也算幫着掌舵吧。”元旭日道,“這麼巧許導昨天正好就在《嬰靈》劇組裡,跟全劇組的人一起圍觀了你‘未來武打巨星’的風采,更巧的是許導自己最近正好在籌備一部大型的武俠劇,目前正在組建團隊的階段。”
顧若河眼睛瞪得大大的,情不自禁嚥了口口水。
vincent輕笑道:“這可真是個美麗的巧合。”
“到了今天早上有人曝出你身份名字,你是北景學生應該知道他與唐司禮的關係,他就立刻打電話給唐司禮問了一些你的情況,你們唐導——”他說到這裡頓了頓,見顧若河緊張得呼吸都忘掉的模樣不由一笑,“大概萬年難得的誇了你幾句,又說你在他那邊戲份已經殺青了,所以一大早許導就立刻把電話打到我這裡來。”
顧若河抖着嗓子問:“然後呢?”
“然後許導傳給我一份前期劇本,讓我給你看看,還讓我問問你,”元旭日越說越慢,望着顧若河目中一點點透露出“吾家有女初長成”的笑意,“要不要去參加下週一他新劇女主角的面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