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羅德馬星球北半球的秋日。
慘白色的陽光從粗糙的天井照進院子裡，泥瓦湊成的磚房顯得色彩斑駁。
這間屋子的門沒有關，院子裡，一個面色蒼白的青年坐在一張輪椅上。
明明不是很冷的時節，他的身上卻還裹着一身厚厚的衣物，椅子的右手邊，還放着一條厚厚的獸皮毯子。
紅衣服小女孩着急地跑了進來，驚擾了這院落的寧靜。
青年微微擡頭，露出和善的笑意：“小雅回來了呀。”
小雅滿臉着急：“羅南哥哥，那些人又來鬧事了，這一次他們比上次更過分了，他們砸了我們的棚子，他們之中有真正的冒險者呀，叔叔伯伯他們打不過那些壞人。”
“怎麼辦呀？”
青年面露苦笑之色：“小雅，如果說要打架的話，我也沒辦法呀。”
小女孩瞪大了眼睛，剛想說些什麼，院落外傳來緊急的腳步聲。
那是一夥兒青壯年，正扛着一些農具和鐵器，匆匆經過。或許是聽到了兩人的對話，其中一個壯漢停了下來，冷冷地衝着院子裡呸了一聲：
“知道自己是廢物，還賴在小雅家不走，我就沒見過比你更厚臉皮的男人！”
“不許你這麼說羅南哥哥，羅南哥哥很聰明的，他還教小雅認字呢！”
小女孩頓時不服氣了。
壯漢悶哼一聲，也懶得和一個小女孩子置氣，當下一揮手：“走，我們得快點過去，媽-的，一羣外來的冒險者，仗着自己有冒險者協會撐腰，就敢欺負到我們頭上來了！”
“我們要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
其餘人頓時揮舞着手裡勉強可以算作是武器的東西，跟着那個壯漢，迅速離去。
“警備隊的人去了，那些冒險者應該不會繼續鬧下去了吧。”
青年的聲音依然很溫和：“小雅你也彆着急，那些冒險者向來是無法無天習慣了，但這裡始終是羅德馬大人的領地，一個高級巫師的領地。”
“我想他們不會怎麼樣的。”
小雅點了點頭，旋即看着青年：“羅南哥哥，你的身體要緊嗎？會不會覺得冷？父親說那邊太亂，就讓小雅回來；剛好到了你喝藥粥的時候了。”
“謝謝小雅了。”青年說完這一句，似是非常疲倦，閉上了雙眼。
小雅早就習慣了青年種種舉動，她被父親從礦場上趕回來，被勒令不許回去，自然只能乖乖聽從指令，給羅南哥哥熬藥粥。
半刻鐘後，院子裡便飄起了一陣淡淡的藥香。
青年徐徐睜開雙眼，看着自己顫抖的雙手，眼睛裡露出了追憶的神色。
“哥哥，喝粥。”
小雅很乖巧地將木碗送了上來。
青年怔怔地看着那碗藥粥，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木碗，和三年前唯一不同的便是眼前的小雅，足足長大了三歲。
於是他忍不住有些感慨——
三年了啊。
一轉眼，就是三年過去了。
自己的身體，又還能支撐幾天？
大漩渦那邊的帝國，還有多少故人？他們過得如何？
只可惜，這些東西沒有人能回答他。
擺在他面前的，就只有三年前甦醒時看到的那碗藥粥。
三載平淡歲月，多少追憶，盡在一間院落、一個小女孩和一晚藥粥之中。
……
三年前。
當羅南駕駛着費南號和黑龍相撞的時候，他實在是迫不得已。
這是助理機器人大衛最終推算出來的方案，也是唯一的方案。
黑龍是衝着他來的，他不可能置身事外。
而羅老虎飛昇之後奚弱無比的帝國，已經無法抵抗黑龍的淫威。
爲此他只能放手一搏。
費南號除了是一件飛行器之外，本身也是機械族的武器！
大衛畢竟只是權限較低的助理機器人，他只能激活一些較低的武器序列，除了費南號本身，它也找不到其他對抗黑龍的辦法。
而費南號撞黑龍這個計劃的最後一步，需要人工操作——在超光速躍遷中，機器人本身是無法完成指令發佈的。
這一切，就需要羅南自己來做。
這是他將青青送走的原因。
他不想別人替自己去死，這是很簡單的邏輯。
那一場世紀大碰撞持續了多久，羅南已經不記得了。
他的腦海裡依稀能看到一些光影模糊的畫面，五彩斑斕。
他記得費南號最終和黑龍糾纏着進入了大漩渦中。
他好像看到了一扇門。
然後他就昏迷不醒。
等他甦醒過來的時候，出現在眼前的，便是這間院落，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兒，一個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
他們救了他。
根據小雅父親的說法，他們是在村子西部的白森林裡找到昏迷不醒的羅南的；出於一名醫者的同情心，小雅父親將他帶了回來並悉心照料。
儘管如此，他畢竟只是一個很普通的人類，略懂一些醫術，卻不知道該如何治療已經瀕臨死亡的羅南。
這種康復性的藥粥，是他知曉的唯一的能夠幫助患者調理自身機能的東西；儘管調配起來很麻煩，但是這三年以來，他一直在給羅南服用。
這讓羅南非常感動。
其實他知道，這種藥粥對自己糟糕的身體狀況幾乎沒有任何幫助，但是他還是默默接受着父女兩人的恩情。
小雅家並不寬裕，多一張嘴巴吃飯自然多了不少負擔，但小雅父親從未說過任何希望羅南離開的話。
那個憨厚老實的中年人是羅南見過心地最善良的人之一。
只可惜，老天對這樣的老實人並沒有優渥的對待。
羅南看着小雅一天天長大，教她讀書認字，他知道了很多別人不知道的東西。
當然，這些都是題外話了。
……
總而言之，大碰撞發生之後，羅南奇蹟般地活了下來。
經過一段時間的旁敲側擊，他知道自己來到了西方星域。
這個星球名叫羅德馬，是一名高級巫師的領地，距離大漩渦相對較近，屬於一顆慢慢衰退中的星球。
星球上的原初石礦已經被開採完了，所以生活在這裡的，大部分都是一些普通人類。
以這個叫做西塔的小村莊爲例，村子裡的人大多務農、採礦爲生——當然不是原初石礦，而是被挖空了的原初石礦附近的伴生藍燧石礦。
羅南在西塔小村待了三年，漸漸瞭解到巫師聯盟治下的一些情況。
原來西方星域並不是帝國人類想象的那樣，都是凶神惡煞的巫師。
在這裡，絕大多數生存着的依然是普通的人類。
當然，巫師聯盟的統治者，自然是高高在上的巫師，這一點從裁決議會的成員、各大星球的領主都是巫師也能看得出來。
巫師在這裡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
但巫師和人類的關係，比羅南想象中的要緩和了許多。
或許是因爲帝國的出現，讓巫師聯盟吸取了教訓，他們不再對人類進行無休止的榨乾，而是選擇了和平共處。
巫師的確高人一等，但是也沒有到可以隨意處置他人生死的地步——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巫師聯盟內部，權力相對分散。
這片星空更像是一個個零零散散的部落組成的世界，彼此之間的通訊並不是很發達。
這裡的人們過着相對原始的生活，沒有電腦，沒有高科技——除了巫師們製作的飛船之外，羅南覺得自己完全是來到了前世歐洲中世紀。
巫師是一切的主宰，但人類也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提升自己的力量。
最現實的自然是他們口頭中的“冒險者”。
在村子裡三年，羅南基本上明白了這麼一個概念。
在巫師聯盟內部，生靈階層劃分基本上是巫師大於冒險者大於普通人類。
但是階級矛盾因爲巫師聯盟的法律的緣故，看上去反而沒有那麼巨大。
儘管很多平民會抱怨巫師領主徵收的稅太高了，但是也很少聽說有人鬧事。
當然，限於身體原因，羅南沒有辦法得到更多信息了。
事實上，這三年來，他大部分的時間依然是在昏睡中度過的。
他現在的身體狀況非常糟糕。
全身近乎癱瘓，上半身勉強能動，但也很勉強；武道修爲盡數毀於一旦；魔力池嚴重萎縮，霜冬巫師的傳承產生了反噬，所以他時時刻刻都在飽受冰霜之寒！
如果沒有奇蹟發生的話，他的餘生恐怕只能和輪椅作伴了。
就連那無所不能的種子，在羅南甦醒之後，他也沒辦法感知到它的力量。
因爲吸收了摩多的眼睛而生成的麒麟臂，也不知爲何恢復了正常。
換句話說，現在的羅南，就是一個普通人。
不對，應該是一個殘疾人。
他不能走，不能幹活，隨時會發病。
在村子裡的其他人看來，他就是一個廢物，一個賴在小雅家不走的廢物。
……
“羅南哥哥？”
小雅輕輕呼喚了一句。
羅南猛然驚醒。
他輕輕接過那碗粥，喝了一口，還是熟悉的、有些酸澀的味道。
熱粥入口，隱隱約約有一股熱力在他胸膛五臟之間盪漾開來。
可惜這股熱力遇到他經脈裡的那些寒冰之氣，最終是小巫見大巫，化爲了烏有。
羅南不管不顧，一口氣將熱粥喝光。
小雅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誰知道就在這個時候，村莊外面傳來一連串的驚呼聲：
“不好啦！他們真的動手了啊！”
“死人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