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警察就是這樣子，很多時候，殺人的人會讓你感覺同情。
陸川幹警察的時間還短，碰到的這類案子不多，但是劉國棟，楊森和老白幾人幹了二三十年刑警碰到的這類案子太多了。
就比如血洗山水華庭售樓部的民工，叫王有德。
王有德18歲就從農村出來，到海州市打工這一干就幹了30多年。
從一個滿懷夢想滿懷朝氣的熱血青年，幹成了一個50多歲的民工老頭。
這個老頭並不是誇張，而是形容，50多歲的王有德看上去比市裡退休的70歲老人還要蒼老。
臉上黑黢黢的，褶皺像是大理石雕刻的一般，手掌上的繭子一層疊加一層，就像麪包店裡的千層麪包。
在海州市飄泊了三十幾年，他最大的夢想就是能在這個城市裡有一個自己的家，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房子。
年過半百的他，用自己畢生的積蓄終於付了首付，買了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
雖然這套房子不大，地理位置也不好，面積更是隻有70平米的，去了公攤只剩下43平方套內面積小房子。
可就是這一套實用面積只有43平米的房子，卻是王有德心中的家，一輩子的精神寄託。
從付完首付開始，王有德等待了一年時間，房子才交付到自己手中，這一年裡他每天晚上從工地下班回來都要到這個房子的建築工地看一看。
看了一年，房子終於到手了。
但是，裝修完了，住進去了，王有德才發現這房子根本住不了。
臥室和客廳窗戶外，就是兩個巨大的風機，整個樓的排風都在他這裡。
晚上風機整宿的工作，巨大的噪音甚至能讓王有德出現耳鳴。
常年在建築工地幹活的他，感覺到這不太對，託人找來了自己打工的工地的工程師過來看了一眼。
人家直接就說，這套房子設計上就有缺陷，這就不應該是商品房，應該是風機通風通道，不可能住人的。
王有德從此開始了漫長的維權之路。
他第一個找的就是當年賣他房子的售樓部的小姐。
剛開始他去的時候，那個售樓部的小姐還給他解釋還接待他，但是後來他再去的時候，對方就沒了好臉色，甚至都不見他。
再後來，他就只能找售樓部的經理。
人家就一句話：這樓是不是我賣給你的？不是吧？誰賣給你的你就找誰去。
王有德僅有的一點小學文化，讓他沒辦法反駁售樓部經理的話。
是啊，把房子賣給他的是售樓部的那個小姐，跟經理有什麼關係呢？
可是售樓部的小姐，根本不見他，他一來人家就躲出去了，王有德根本找不到對方。
沒辦法的王有德，開始四處找說法。
這個協會，那個單位的，去了好多地方。
好多好多好多地方。
用王有德的話說，就是他們態度都很好，但說問題不是他們的，還給他出主意，讓他去找這個，找那個。
一圈又一圈的下來，誰也解決不了。
王有德最終又回到了售樓部。
那一次，售樓部小姐正在賣房子，沒有辦法躲開他。
“房子是你自己挑的，而且也沒有質量問題，生意大點，你就忍着唄，反正你一個打工的，皮糙肉厚也不在乎。”
王有德在審訊的時候回憶說：“她看我的眼神充滿嘲諷，鄙夷，她知道我什麼都辦不了，拿她沒辦法。”
那次後，王有德什麼都沒說，默默離開了。身後，是售樓小姐嘲諷的笑聲。
回家後的王有德，買了一瓶從來不捨得和的黃蓋汾酒，一包三十塊錢的香菸，買了一隻豬耳朵，一條滷豬舌，還有一袋花生米。
他在自己的家裡，默默坐到了天亮，第二天一早，風機停機後，他寫了遺書，從廚房裡拿出斧頭，別在腰後。
“我這人是個老實人，欺負我可以的，但是你不能總欺負我，我受到不公正待遇的時候，走投無路的時候，我就只能殺人。”
這是王有德在審訊的時候，警察問他爲什麼殺人的時候，他給出的回答。
當天上午，他就去了售樓部。
因爲昨天他離開的時候什麼都沒說，售樓小姐以爲他放棄了，所以這次沒有躲開。
“你咋又來了？”
似乎是因爲王有德身上的酒味，讓售樓小姐不舒服，她捂着鼻子，一臉嫌惡。
這成了激發王有德犯罪的最後一根導火索。
手起斧頭落，血濺三尺！
兩條人命，王有德肯定會判處死刑。
但是，他死了，事情就完了嗎？
人，真的只是他王有德殺的嗎？
其他人就沒有責任？
有，但是沒用。
還有，就像老楊問的，房子最後怎麼辦了？
從實際角度來說，售樓小姐賣房的時候，也不知道那是風機出口，所以她當時可能並不知道房子會有極大的噪音。
她只是想賺提成而已。
售樓部經理也有自己的苦衷，因爲各種原因退房的多了，什麼離婚的，什麼死人的，什麼家人不同意意見不統一的，如果每一個人他都給退，第二天他就得走人。
所以，買了房，交了錢，誰也別想退，除非上級發話。
協會呢，房子質量沒問題，他確實沒辦法乾點啥。
環保呢，風機是必要的附屬設施，不開消防過不去，必須開，他也沒辦法。
消防呢，風機的位置是設計好的，市政審批過的，有章子蓋在那，沒有不合規的地方。
好像這個事情捋下來，王有德就是必死無疑。
有人死了，有人出來說話，是設計的問題，開發商和設計都有責任。
問題是，王有德沒殺人的時候，怎麼沒人出來說話？
陸川心裡有些壓抑，說不出的意難平。
老白放下了貼刷子，把小葉紫檀的手串放在桌子上。
“那邊的派出所介入了，也在關注這個事兒，約談了開發商，那邊承諾馬上給王有德的家人換房。”
陸川沉默。
這件事，派出所其實沒有管轄權。
約談開發商，也不是正規程序。
但是，顯然管用。
話說，王有德一開始就去找派出所，他如果給下跪的是派出所所長，結果可能完全不一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