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新的一天。
約納瘸着腿走出屋門,迎着朝陽伸個大大的懶腰。A51房間的房客們聚集在門外商量着什麼,看到占星術士學徒的身影,託巴搓着手彎腰道:“占星術士大人您起來啦,俺們正在等您。”
“唔,室長,有什麼事嗎?”約納揉着眼睛。
“爲賠償老爹損壞的木屋咱們必須接一個M級以上任務,昨天晚上俺去採購食物的時候碰到八木先生,八目先生說今早會發佈一個官方M級任務,與老爹商量過後指明給乾草叉小隊。”室長大人有點惴惴不安地說,“昨晚忘記跟您報告,俺翻來覆去睡不着,早上起來都有黑眼圈了喂。”
“哼。”錫比瞅着室長沒出息的樣子,從小鼻孔裡吹出一口氣。
“喔,M級任務呢。”約納想到《櫻桃渡生存手冊》上的註解,M級是中等難度,通常是要離開櫻桃渡進行的情報、採集、勘測類任務。由於在櫻桃渡保護範圍之外,任務執行人可能面臨生命危險,不提野獸和科倫坡人,大批的無權者潛伏在陰暗角落窺探着房客們的財富呢。
埃利奧特用紅披風的一角擦拭着鎧甲上血劍玫瑰的紋章,隨口問:“你肯定沒打聽任務是什麼內容,對吧室長大人。”
“呃,俺一跟八目先生說話就緊張……”託巴的大臉微微泛紅。
“得了得了,到八目那裡再說吧。”錫比煩躁地一跺腳,噌地一下竄上託巴的肩膀,舒舒服服坐了下來。
“出發。”綠衣小女人拍拍室長大人的光頭,指了個方向。託巴向約納行了個禮,戴上圓帽,甩開大步轟隆隆地走遠。
“不是那個方向。”埃利奧特嘆口氣,用身影變得小小的兩人恰好能聽見的音量輕輕說。
錫比狠狠地甩了託巴一巴掌,室長大人急忙地變線疾走。
玫瑰騎士催動獨角獸,騎獸邁着矜持的小步子前進,耶空一臉迷茫地跟在後面,過長的劍鞘不時磕打着自己的小腿肚。
“走吧。路上我給你講講櫻桃渡的小故事。”龍姬衝約納微微一笑,當先領路。
約納愣了一下,拖着傷腿追上去,又有點不敢與黑髮女人齊頭並進,讓了半步,在龍姬斜後方跟隨着,看到東方女人小巧如白玉雕琢的耳朵在黑髮遮掩下若隱若現,發線中銀絲串着銀鈴,隨着步伐,發出叮鈴鈴的清吟。
“你知道我們這樣走在路上,有多少人在旁邊窺伺?”龍姬沒有看他,開口道。
“我明白的,我們只是A級房客,除生命外其他權益不受保障。”約納答道。
“所以隊伍裡的夥伴,對彼此要絕對信任,就像我們現在以鬆散的隊形走在路上,實則每個人的心裡都清晰印着彼此的位置,每個人都照看着其他人的背後,將無防備的一面交給自己的夥伴。一個不合格的小隊成員,可能讓整個隊伍全軍覆沒,這樣的事情每天在櫻桃渡發生。”龍姬回頭,點漆般的眼睛望向約納的臉龐。
不知爲什麼,約納迴避了那道目光,“哦是的,當然,我會學着成爲小隊合格的一員,我會學得很快,真的。現在,我需要盯着誰的後背?”他有點匆忙地說。
龍姬無聲地笑了,“嚇唬你的啦。乾草叉小隊的實力相當不差,最近向我們下手的莽撞鬼越來越少了。——再說,以你的實力能保護誰?”
“不會永遠弱小下去的嘛……”約納自尊受傷地嘟囔一句。
昨天學習的“灼熱射線”經過不斷練習,已經能夠成功命中二十碼外的目標,並且焚燬掉整棵野草了,在夜間效果應該會更好些,——起碼視覺效果會更好些。
約納決心把《第一宮三十號星“熊”與第七宮七號對星“小船”之星際線初級實戰應用》直接翻到最後一頁,學習威力最大的禁咒,但導師老爺子的話在耳邊響起:“小子,別想一步登天,占星術不是神話,是科學,傳說中的密語、禁咒、遠古魔法書什麼的根本就不存在,想要出人頭地,先去把幾何作業做完了再說。”
“唉。”占星術士學徒灰心地嘆口氣。
按照騎士小說的規律,自己不該這麼早被捲入世界改變的漩渦的,哪有主人公弱小到靠女人們保護?想起生死未卜的導師,不禁又有些辛酸。
龍姬掃視四周,石頭房屋羣裡一些探頭探腦的身影潛伏下去,她繼續剛纔的話題:“我想說的是,不論是強大的屠殺者還是孱弱的可憐蟲(對,我就是孱弱的可憐蟲,約納心想),信賴是隊伍構成的基石,你來到A51房間短短几天,我們能夠信賴你、接納你嗎?你又能信賴我們、接納我們嗎?”
“當然!”約納精神一振,沒有猶豫。
“很好。那麼,你究竟在隱藏什麼?”龍姬忽然停下腳步,用一雙深淵般漆黑的瞳孔盯着約納的眼睛。
約納的步伐僵直了,他無法挪開目光,感覺地心引力在悄悄顛倒,自己的靈魂在軀殼深處蠢蠢欲動,龍姬的目光彷彿一個漩渦,讓他的神智快要離體而出。
“沒、沒有……”皇家與聖公會圖書館幽暗的藏書室在眼前重現,燭光閃爍,背叛者塞格萊斯所著的無名書自動翻開第一頁,畫面一轉,戰火焚燬了圖書館,厚重的大書化爲三頁半殘紙,迷惘無助的少年展翅飛翔,飛向一面巨大無比的鏡子,鏡子裡面有與自己一摸一樣的臉孔,但表情完全不同,鏡中人嘴角咧起,邪異地一笑,天空與大地翻轉,黑的變爲白,白的變爲黑。
叮噹一聲,鏡子碎裂,化爲漫天紛飛殘片,每片殘片裡都有鏡中人的臉。
約納回到現實世界,櫻桃渡陽光和煦,聖河彼方流水奔騰,鏡子破裂的聲音原來是龍姬發中的小銀鈴隨風作響。
約納發覺自己出了一聲冷汗,茫然地問:“怎麼了?”
“沒什麼。走吧。”龍姬以手揉揉眉心,狐疑地打量約納五次三番,轉身行去。
約納拍拍腦門,不記得剛纔發生了什麼,只有跟上女人的腳步。
櫻桃渡的主人是老爹,老爹的朋友是八目先生,八目先生是老爹的眼睛和手臂,所有官方任務的發佈、隊伍資格審定、計時和獎勵發放都由這位重要人物獨個兒完成,可以說八目先生是櫻桃渡的官方發言人;
還有位重要人物叫W,W君是櫻桃渡的夜晚之王,一切見不得光的勾當都在W先生的房間裡發生。路上龍姬給新來者做了簡單的介紹。
櫻桃渡並不大,一袋煙時間,A51的房客們來到一棟沒有編號的石屋前。屋子門前聚集着十數個服飾考究面色紅潤的紳士與淑女,繁複華美的西大陸宮廷服飾顯得與色調沉暗的櫻桃渡格格不入。
“咦,V級房客大集合呢!真少見。”先到的錫比跳下託巴的肩膀,略帶驚奇地喊道,一位貴婦人向乾草叉小隊的成員們望了一眼,扭開臉去,用香噴噴的手絹捂住了鼻子。
“他們是櫻桃渡的特權階層,富商或貴族,爲得到船票或其他原因聚集在這裡,長期住在昂貴的V級客房內。對了,每個月的房租是五十枚金幣或等價物。”埃利奧特低聲解釋。
“那我們的A級客房是……”出身於五大行會的約納對貨幣單位沒有什麼直觀的認識。
“每月15枚銀幣。他們代我付的。”玫瑰騎士略帶尷尬地說。看來縱橫大陸的高貴騎士,也有普羅大衆的經濟問題,約納偷偷想,感覺心理稍稍平衡了些。
託巴恭謹地站在V級房客圍成的小圈子外,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一見到貴族,巴澤拉爾農民就恢復了原始身份,緊張得要死。
這時,屋門開了,有人走出來站在人羣中間,朗聲道:“各位貴賓,參觀結束了,回去休息吧,在老爹的房子重建之前,任務公告板掛在我的後牆上,隨時可以張貼任務單。”
一個穿着不合時宜晚禮服的大胖子抹着汗說道:“老爹會跟我們分享多少情報?”
“老規矩,只告訴你們該知道的。離開吧朋友們,我要接待我的客戶了。”八目先生做了個“請”的手勢,V級房客們嗡嗡議論着,分成三五個小團體,離開了。
“託巴老兄,乾草叉的成員們,對了,還有新來的魔法師,你們好。”八目轉向衆人,彬彬有禮地招呼。
“是占星術士大人。”託巴低聲糾正道。
“你、你好。”約納因吃驚而張大的嘴巴含混不清地發聲。八目先生居然是個女人!還是個穿着花裙子、扎着碎花頭巾、高大豐滿的紅髮少婦,這讓年輕的占星術士學徒有點難以接受。
“八目先生是女的?女的爲什麼叫先生?”他悄悄地問旁邊的埃利奧特。
“千萬別問她本人這個問題。”埃利偷偷回答。
“自從你來了,櫻桃渡的夜晚變得亮堂多了,這讓孤單無助的寡婦走夜路的時候安全許多,謝謝你。”八目先生笑着提起裙裾行個象徵性的蹲踞禮,約納連忙回以深深的一鞠躬。
“呃,八目……先生,我沒想到……”他結結巴巴地解釋自己的失態。
“沒想到什麼?”性感少婦用明亮的淡藍色眼珠瞪着他,“我這麼年輕就守寡?”
“呃……不,我以爲你……”
埃利奧特姿態優雅地望着遠方,獨角獸擡起右前蹄輕柔地踩在約納的腳面上,還擰了兩下,疼痛及時阻止櫻桃渡的新來者說出鎮子裡最大的禁語:“先生”的性別問題。
約納哎呦一聲彎下腰去,“那麼,尊敬的任務發佈者,這次需要我們爲您做些什麼?”玫瑰騎士微笑着轉移話題。
“哦對,來這邊。”八目先生點點頭,轉開身體。
“呼~”錫比擦擦冷汗,衝揉腳面的約納做個抹脖子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