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遠軍士在得知舒和的死訊之後,是真正的羣情激憤。
無人再言退卻,人人眼中都燃着仇恨。
包括垣州的父老鄉親,在得知這個消息之後都憤然加入了靖遠軍,毅然加入了造反的行列。
舒和十數年來一直爲了垣州爲了靖遠軍盡心操勞,直到此刻終於顯出了效果。
對了,現靖遠軍已經不叫靖遠軍。
言末安爲這支造反軍隊起了一個新名字:和軍。
這個名字好不好聽先不予考慮,效果那是立竿見影的,瞬間想要加入造反的人又增加了一倍。
新生的和軍因爲仇恨的力量而緊緊連結在了一起,人數已達八萬,五萬精兵,三萬新兵蛋子。
“過分啊。”蒲萱喃喃道,“實在太過分了。”
“太子步步緊逼,皇兄盡心盡力爲百姓操勞卻被他殺害,確實過分。”言末安道。
蒲萱拿鼻子哼了哼,擡眼看着他,“你這招的效果真是好,難怪你一開始就那麼胸有成竹。”
“有這種效果是應該的。”言末安用手支着頭,笑道,“至少我原本只一心想着要如何將太子從那個位置上趕下來,現在一心想着的卻是:要如何將太子碎屍萬段。”
“哦。”蒲萱應了一聲,沉默了一會,問道,“你現在來找我幹什麼?”
自從一個月前言末安將蒲萱帶到軍營,就一直將她安置在隨便一個偏帳中沒有搭理,之後軍隊拔行,蒲萱就被安置一輛馬車中,還是沒人搭理。
平時言末安最多在見着蒲萱的時候打個招呼,現在卻主動找到她的馬車之中,一坐就是一個時辰。
“不幹什麼,就是來看看你。”言末安道,“我們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聚在一起了。”
言末安的身後,此時跟着安青孤狼還有蒲志銘。
蒲萱又看了一眼正縮在角落悶不吭聲的東柏,笑道,“確實很久了。”
“和你像這樣說了一會話,就感覺又回到了從前。”言末安道。
蒲萱在心中吼了一聲:纔怪!
人雖然還是從前的那些人,卻絕不可能再和從前一樣。
就好像蒲志銘從前只知道跟着蒲萱,現在卻一心跟着言末安。
就好像安青從前是個會沒事比中指的討厭小鬼,現在卻動不動就鎖眉頭。
就好像孤狼從前只是山寨大當家,□□舞得虎虎生風,現在是和軍的將軍,提着把好刀卻再不見笑容。
就好像言末安從前只是個會算計別人的陰險傢伙,現在卻是一副要算計就把自己也一起算計進去,算死了就一了百了的死樣子。
就好像……啊,東柏似乎還沒怎麼變,實在太好了。
最後蒲萱嘆了口氣,開口問道,“你還想着從前嗎?”
造反這條路,只能是一條道走到黑,成功或者死,再沒有什麼從前。
言末安愣着神,似乎在回憶着些什麼,然後苦笑道,“我也就是在你面前,纔會想想從前。”
“那麼你就不要再來找我了。”蒲萱起身道,“跟着一個會想着從前的人造反?有幾條命都不夠吧!”
言末安神情一滯,沉默了下來。
“從前?這種東西,你既然已經不要了,還想什麼想?”蒲萱道,“你該不會以爲,一旦你後悔,會被害死的人只有你一個吧?”
言末安自然不可能這麼天真,他知道他所選的是一條怎樣的路。
只是就算明知道會失去,還是會不捨,還是會想着“如果能不失去該多好”。
蒲萱嘆了口氣,“有一句話,是時候對你說了——再見。”
言末安一愣,擡起頭來,“你……”
“你放心。”蒲萱將手擡起舉在耳側,“那兩個字不是對你說的。”
“……”
“舒言殿下。”蒲萱直視着他的雙眼,用平靜的聲音緩緩說道,“言末安這個身份,你覺得現在還該留着嗎?”
言末安猛地一顫,沉默許久,站起身來轉身離開,再沒有說一個字。
見他走遠,東柏湊到蒲萱身旁,“你還真敢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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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麼不敢說的?”蒲萱看向東柏,“現在說還來得及。”
東柏嘆了口氣,“末安現在是造反軍的首領了,將來或許就是皇帝,我很擔心他會不會一直像這樣忍着你。”
“是舒言。”蒲萱道,“言末安已經死了。”
話音未落,便又有一人挑開門簾走了進來,“你這女人真是越來越過分了,瞎說什麼呢?”自然又是擺出一張臭臉的安青。
蒲萱擡起頭道,“你來幹嘛?怎麼不跟着你主子一起走?”
“言子派我來給你帶話,結果我一來就聽到你在這裡亂說。”安青憤憤然道,“你以爲你知道些什麼?”
“我知道你家主子想當皇帝,而且現在已經造反了。”
“你……”安青磨了磨牙,“你又何必要這樣子逼他?”
“我現在說出來,他還聽得進去,等再過段時間,他大概就容不下那些話了。”蒲萱聳了聳肩,“想當皇帝的人都這樣。”
東柏看了她一眼,“你又有經驗?”
蒲萱斜眼回去,“造反的經驗,我怎麼可能有會?”
她只有被造反的經驗。
“安青,我跟你說認真的。”蒲萱又道,“要脫身只能趁這個時候了,現在你說不干他還有可能放過你,如果等到他想到要兔盡狗烹什麼的,你就完了。”
“滾!”安青很堅定地吼了回去。
蒲萱笑了笑,“你別不識好歹,到時候可是後悔都來不及的,不過既然你這麼堅定,我會每年都給你燒點紙錢,以祭奠你的忠心。”
“你這麼努力地想要策反我……”安青抽了抽嘴角,“其實只是因爲你還是捨不得那六十萬兩,想要拿雙份報酬吧?”
“我是真心欣賞你,不希望你英年早逝。別把我想得跟你主子似地那麼陰險。”
“滾!”
“哎呀呀,你現在這樣子吼我,小心到時候連個燒紙錢的人都沒有。”
“言子已經抽了一隊人出來,馬上要派去京城,救你的父親,蒲右相。”
“……什麼?”
“他今天本來是來和你說這事的,現在派我過來也是爲了和你說這事。”安青現在的神情頗有些咬牙切齒,“結果你就只知道把他想成那個樣子。”
“這麼看來,還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蒲萱冷笑道,“真希望我父親大人在被他救出來的過程中,不會出什麼意外。”頓了頓,又道,“不過這個擔心應該也很多餘,我父親大人在朝堂之上的影響力,他還是很需要的。”
安青瞪着蒲萱,“真不該浪費時間和你廢話。”
蒲萱笑,“那麼好走不送。”
“你……”安青伸手指着她,氣得臉都紅了,最後收回手猛地往牆上一拍,轉身氣沖沖地走了。
“他剛剛絕對是想抽你。”東柏道。
“是啊,但是他就是不敢。”蒲萱攤手,“他這副氣得要命還要忍着不動手,明明不能動手但就是忍不下氣的表情,真是太可愛了。”
“……我記得你以前好像還沒有惡劣到這種地步。”
蒲萱聳肩,“我現在也不是在故意氣他,全部是實話實說而已。”
東柏嘆了口氣,“但是你剛纔說的那些話,也是太過分了。”
“你指說舒言的那些?那是他活該。”蒲萱繼續聳肩,“誰讓他想當皇帝來着。”
“我指你說你父親的那段。”
“……”
“你怎麼好像……很不希望他被救出來似地?”
蒲萱沉默半晌,然後冷笑道,“我說過了,我沒有那麼多爹,什麼蒲方遠,和我沒有半點關係。”
“但是他好歹也養了你這麼多年,如果他能被救出來,不是很好嗎?”
蒲萱闔了會眼,然後睜開瞪着東柏,“你今天話真多。”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抉擇,其他人就算話再多也左右不了。
不過自從那日之後,舒言確實再沒有去找過蒲萱,有什麼話都是交由安青代傳。
安青面對蒲萱的時候,再沒有好臉色——雖然他以前有好臉色的時候也不多。
一般安青都是把話說完了就走,偶爾待得久了,一般最後就是被氣走的。
安青最近深刻地意識到:和蒲萱完全沒法交流。
蒲萱有着自己的一套理論,完全按照自己的眼光去看世上的一切,因此壓根聽不進別人說的話,雖然那理論完全莫名其妙。
“和她說話是有點累,不過習慣了就好。”某日東柏找到安青,說道,“她現在開始堵你的話,這表示她開始把你當自己人了。”
“她從來就沒有不堵我的話過。”安青很無力。
“呃……那大概是因爲她最近心情比較不好。”
安青很憤慨,“她有什麼可心情不好的?”
要說最近發生了什麼事情,那就是舒言已經派兵順利潛入京城了。
救蒲右相的計劃進行得非常順利,蒲萱有什麼理由要心情不好?
東柏沉默了片刻,然後突然開口問道,“你既然知道我來自其他的世界,那麼你有沒有想過,還有除我以外的人,也不屬於這個世界?”
安青很認真地思考了半晌,“你指誰?”
“比如說……蒲萱?”
“她不可能。”安青斬釘截鐵道,“她絕對是屬於這個世界的人。”
“……爲什麼?”
“因爲我看得到她的軌跡。”
“什麼軌跡?”
“這是術語,你不懂。”
“……”
“那個……”東柏撓了撓頭,“你就沒有想過,就算你看得到那什麼軌跡,也可能會有意外發生?”
“這絕對不可能!”安青堅定道,“以我的才華,怎麼可能看錯?”
“……”
本質上而言,就“完全按照自己的眼光去看世上的一切”這一點來說,安青和蒲萱其實是一丘之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