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舊的桌子擦拭得閃閃發光，上面擺滿了一大桌的飯菜，有紅燒紅古，油燜小龍蝦，肉片炒西芹，香菇雞，牛腩煲，藥材燉烏雞……
以前，他們兩個，醬油拌白飯，吃到發嘔也試過。因爲絡馨說過，餓不死就行了，要把剩下的錢攢着，攢着給左母看病，攢着蓋房子，攢着結婚，攢着生孩子，供他們上學……
可，那隻成爲了一個遙遠的夢，就好像泡沫一樣，一個一個飄起來，升到了半空，最終還是破滅，死無全屍。
今天，再也不用吃醬油飯了，不用吃爛菜葉了，不用吃沒有一丁點瘦的肥肉了……可是，爲什麼他和她的心，是這般的沉重，就好像沉到了湖底一樣？
絡馨看了雲飛一眼，低下了頭，雲飛在她低頭的時候看了她一眼，也慢慢地埋下了頭，兩個人，誰也沒有動筷子，仿若，就這樣拖着，就不用離別，不用傷心，不用流淚……
左母嘆了一口氣，往絡馨的碗裡夾了一些菜，說，“絡馨，委屈你了，你多吃一點。”
絡馨回過了神，微微點頭，說，“伯母，我自己來可以了，你也多吃一點。”
說完，她夾了一點魚肉放在了口裡，食之無味，默默地側着頭看着門外，溫暖的陽光，將一棵棵筆直翠綠的樹木包圍着，爲什麼，卻無法驅趕他們兩個內心的黑暗、冰涼？
這一個下午，陽光燦爛，是那麼美好。
可，餐桌上，充斥的，是依依不捨的離愁。
雲飛看了絡馨寧靜溫柔的臉孔，喉嚨好像被什麼卡住了，聲音變得沙啞起來，“吃吧，多吃點。”
然後，別這頭，也讓伊琳多吃點。
可，大家哪裡有胃口呢。
空氣中瀰漫着飯菜的方向，卻掩蓋不了着冷凝的氣氛。
絡馨伸出了纖細修長的手指，拿過了一瓶酒，每個人倒滿了一杯，舉了起來，說，“我們乾杯，祝願雲飛回去，前景一片光芒，早日找到一個好女人，兒孫滿堂……”
說完，舉起杯子，一飲而盡。
動作豪邁，就好像軍營中的漢子，鐵錚錚的模樣。
她又倒了一杯，對着左母說，“祝願伯母身體健康……”
“祝願雲飛事業有成……”
“祝願雲飛白頭偕老，早生貴子……”
“祝願……”
一杯又一杯地灌進了肚子裡面，就好像喝着白開水那般灑脫，每說一句祝福的話，都好像有一把刀子切割着心那般，一字一刀，刀刀流血。
“絡馨，你醉了，別喝了。”伊琳看了一眼她微紅的臉頰，擔心地看着她。
“我沒醉呢，我還要喝，我還有很多很多話沒有說呢……我祝雲飛……祝他什麼呢？祝你……長命百歲，對，長命百歲。“說完，又是一杯苦酒下肚。
本來以爲，她可以裝作若無其事，可以眼睜睜地看着他迎娶別的女人，大度地去成全，可，爲什麼在這一刻，她的心會覺得難受，好像被人當球踢了一腳。
一切，塵埃落定。
從此，不能回頭。
她的身子搖曳了一下，好像風中的薔薇一樣，看起來堅強，可，那也只不過是外表而已。
左母心疼地看了絡馨一眼，輕輕地拍了一下她瘦弱的肩膀，低聲說，“孩子，別這樣……”
絡馨看了左母一眼，強忍着的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一把抱着了左母，哽咽地叫了一聲，“伯母……”
本來，應該叫“媽”的。
可，是命運的捉弄，上天始終把許家和左家拉開。
冥冥之中，仿若有一種排斥的力量。
她和左雲翔是這樣。
她和左雲飛也是這樣。
是命，早已經註定，即使怎麼反抗，改變的，只是過程，結果還是一樣。
悲涼，很悲涼，宛若子規啼血……
雲飛扔下了那一個，酒杯，索性直接拿起了一支酒，直接對着瓶口就喝，他要麻醉的，是疼痛不已的心。
他捨不得走，很捨不得走，只是，留下，於她，百害無一益處。
他一口一口地喝着，每喝一口，都暗暗說一句，絡馨，我愛你……
今生今世，只愛她一個人，永遠不改變。
即使離開了江城，回到了鄉下，他左雲飛發誓，這輩子再也不會迎娶任何一個女人。
因爲，他的新娘，是她，永遠是她。
吃過了飯，絡馨主動提出和左母一起洗碗，一個人上洗潔精，一個人過清，分工合作。碗碟不多，很快便清洗完畢，左母看了她一眼，壓低着聲音說，“看你的樣子，好像有話想對我說。”
活了這麼多年，這一點小動作，她還是可以看出來的。
絡馨點點頭，然後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張銀行卡，塞在了左母的手中，低聲說，“這是我最後能爲雲飛做的，伯母，你收下，他結婚、生子、創業……都需要錢。”
左母擺了擺手，推回給絡馨，低聲說，“雲飛還年輕，他需要錢得靠自己的雙手，不能委屈你。”
說完，左母也掏出了一個存摺，塞在了絡馨的手裡，低聲說，“這是上次你給的那一百萬用剩的，裡面還有七十九萬，差不多八十萬。你拿着，找一個時間離開他，畢竟，跟着他，不是長久之計。”
絡馨抿了抿嘴，內心涌過了一陣暖流。
彼此爲彼此打算的關懷真好，能溫暖着一個整個寒冬。
“伯母，這錢我給了您，我怎麼能要回來呢？再說了，你的身子不是很好，看醫生也需要不少錢呀！”絡馨不肯接過來，她知道左母是爲了自己着想，可是，這點錢，是她唯一能夠爲雲翔做的。
是的，替雲翔孝順她。
“絡馨，我……”
絡馨打斷了她的話，假裝要生氣地說，“手下吧，你不收下，就是看不起我。”
“我怎麼會看不起你呢？”左母拉起了絡馨的手，心頭空悲慼，惹淒涼，“是我們雲飛沒有這個福分而已。”
這一句話，說了不知道多少遍，可，每說一邊，心都會抽動一下。
外面的風，輕輕地拂了進來，夾帶着花香的味道，沁人心脾。
絡馨苦笑了一下，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我過得很好，我相信雲飛也會過得很好。”
“傻孩子。”
絡馨的眼睛烏黑溼潤，看着左母良久，低聲問，“我能叫你一聲媽嗎？”
雖然，幸福好像泡沫一樣轉瞬即逝，但，她展開雙手，想死死抓着一點溫存。
左母的眼神黯淡了下來，看着可憐兮兮的她，心驀然一緊，真是個苦命的孩子，真惹人憐惜，“當然可以。”
“媽……”絡馨喊了一聲，忍不住撲向了她的懷裡，聞着她身上的味道，心中有一種沉甸甸的幸福。
原來，母愛是這種味道的，她的身上，雖然沒有高貴的香水味，但，卻有着一股純樸的清香。絡馨緊緊地抱着她，好像伸手接觸到了自己的幸福一般。
……
絡馨告別的時候，伊琳還和左母聊着天，本來她想和絡馨一起走的，但是，雲飛主動提出要送絡馨，她只好垂下了頭，不夾在他們的中間，當最耀眼的電燈泡。
“不用了，我自己一個人回去就行了。”絡馨婉言拒絕，然後，微微擡頭看了他一眼，又說，“你什麼時候走？”
“今天傍晚，你回來送我？”雲飛的眼裡閃過了一道明亮的光，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她怎麼可能來相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