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語有云:“山之北,則爲陰;水之北,則爲陽。”山陰鎮即是因其坐落於著名的幽雲山之北而得名。
一路上顧及傷者,是以三人一馬到達此地時已是明月高掛,萬家燈火。
匆匆找了一間客棧,安排完畢馬兒後便要了兩間上房,並在掌櫃的協助下將錦衣少年背進了房間。
初進雲來客棧,可能因爲用飯高峰期已過,大堂中稀稀拉拉只有幾桌客人,並且幾乎都是風塵僕僕,想來應是趕路的旅客。衆人一擡頭便見門口站立着兩名俊秀少年,一青衣一雪衣,神態略顯疲憊,卻掩蓋不了一身的如玉風華。
客人們心下感慨,在如此偏僻的小鎮,居然能碰上此等神仙人物!轉眼又見兩人身後的馬童擡進了一個受傷少年,一個個不禁搖頭嘆道:“近幾年江湖腥風血雨,卻不知連如此平靜的小鎮也會出現這等紛爭!”
掌櫃乍見到昏迷的少年本不予接待,但見其中一名俊美少年面露急色,也不忍拂其意,就幫着兩人將之送入了客房。
房內佈置頗爲簡單,一牀一櫃一屏風,五個圓凳緊圍一張圓桌。且皆爲櫸木所制,色調柔和、流暢堅硬,顯得明亮整潔。
將少年搬至牀上後,文心一陣吩咐,掌櫃便告辭出去。
待木門關閉,文心便轉首望向牀上少年。但見他雙目緊閉,脣色發白,一身錦衣早已被鮮血染透。文心眉頭緊鎖,焦急道:“無憂,他傷的那麼重,我們得趕緊爲他治傷啊,可這個時候上哪兒去找大夫?”
無憂緩步而近,低眼觀察了片刻便微笑道:“不用擔心,他的傷勢並無大礙,無需請大夫。我隨身攜帶了些傷藥,治他綽綽有餘。”
說完,便從寬袖中掏出了一個精巧木盒。打開雲紋盒蓋,便有一陣淡雅香氣幽幽飄來。
文心湊近細看,但見裡頭盛滿暗黃色粉末,粉末細膩,卻似有粘性。無憂略微伸手,柔滑指腹便已沾滿。他側坐於牀邊,正欲褪開少年衣服時卻突然頓住。
文心秋瞳微眨,疑惑道:“怎麼?有何不妥麼?”
無憂仍自對着牀內,睫毛低斂。
自文心處看去並不見他臉上神色,只聽得他輕輕說道:“你在這兒不方便,不如先去隔壁房裡休息。”
清澈的聲音在空氣中緩緩流淌,飄入文心耳中卻令她微微一怔,隨即瞭然的笑笑,囑咐了幾句便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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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燭明亮,柔和的火光映在兩人臉上,暈出一片淡意朦朧。
此刻兩人已先後沐浴完畢,正坐於桌邊靜靜的吃飯。桌上擺着三菜一湯,無論賣相口感皆差強人意,卻比茶棚中粗食略勝一籌。何況兩人早已餓及,遂只吃不語。
即使如此,文心心中還是爲先前沐浴之事微有芥蒂。當初在蘭澤谷時,浴室與臥房是分開的,所以沒什麼不便之處,可是在這窄小的房間內,雖有屏風隔開,卻仍是在一間房裡!
文心內心感慨,臉上也稍有尷尬之色,但瞥眼瞧見無憂面色坦然,一臉平靜,也不欲扭捏作態。加上身上衣衫一股子血腥味,文心厭惡,便把心一橫,玉跨入桶中洗起來。
飯後兩人寬衣睡覺,還是像在谷中一樣,文心在內,無憂在外。不同的是,文心剛要閤眼,便聞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支起身子側臉望去,但見無憂在牀外側一陣擺弄。
文心歪着腦袋,奇怪道:“你在做什麼?”
無憂回頭答道:“出門在外,萬事需要當心。我佈置些機關□□,免得有宵小潛入。”望着文心愈發迷惑的神情,睫毛輕眨,帶出一片如水柔色:“是我隨師父外出時學來的。”
文心點點頭,隨即兩人便雙雙躺在牀上。此牀寬敞明潔,但畢竟不比谷中高牀暖被那般柔軟舒適。文心一時無法適應,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於是轉身看向無憂,雙眼未闔,眸光淡淡卻清亮如常——竟然沒有像往常一樣沾枕即睡!
文心心下一嘆,呆望牀頂細密流暢的木紋,慢悠悠說道:“你在谷中除了迷藥,還研製些什麼?”
柔淡燭光漫溢室內,空氣中纏綿着淡雅清涼的木香。片刻沉默之後,文心忽覺耳邊溫息輕拂,於是轉身看去。才發現兩人靠得極近,鼻尖似要相觸!
文心微赧,腦袋不自然的向後仰去。沒想到無憂卻是隨之移動,將那張勝似少女的嬌豔臉蛋緊緊貼上,一陣輕柔廝磨。
吐氣如蘭,滑膩細膩的觸感自頰上傳來,文心瞬間呆住,隨之心跳不由加速。她是萬萬沒想到無憂會對自己做出如此親暱的動作,一時之間,手腳無措,卻只能由着他肆意磨蹭。
柔頰相貼,無憂聽着她如鼓點般密密實實的心跳,慢慢合上雙眼,斂去眸中異色。
朱脣輕啓,淡淡道:“□□。”隨即稍稍調整姿勢,將秀色玉容湊向文心懷裡。文心胸前只罩淡青墨菊肚兜,絲絲黑髮垂落胸前一側,幾許春色朦朧。
無憂伸手小心勾去,細纏指間,便閉上眼聞着淡淡馨香睡去……。
文心卻因他從容的一答完全轉移了注意力,心中只餘滿滿的錯愕!——本想趁機問問他是否有什麼神丹妙藥,卻沒想到得來的竟是這樣的結果!不過想想也是,她不會武功,而且據她觀察無憂也未學過武,兩個人就這樣冒冒失失的溜出谷,如果無所防身,便是被人拆骨入腹也無不可能!
想着想着,便慢慢打起了瞌睡,睡意朦朧中,只感覺懷裡一陣舒坦……
燭光跳動着靜謐的朦朧,當晚風吹過簾櫳,吹滅最後一絲亮色,他緩緩睜開了睡眼。
“柔珈……柔珈……”清澈的眸光流淌着千年不敗的哀傷,深深的凝視着熟睡的女子,一眨不眨,好似永遠也看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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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梳洗完畢,無憂便將佈置的機關暗器撤了。然後兩人去隔壁給昏迷的少年餵了點清水,便下樓去大堂用早餐。
此刻大堂內座無虛席,小二忙碌的在各桌之間來回穿梭。
掌櫃眼尖,看到兩人從樓上下來,不忍心兩個神仙似的少年站在一旁空等,便慌忙張羅出一處空桌,趕緊讓小二上早點。
而此時大堂中用餐的客人用飯之餘也注意到了兩人,皆紛紛側目,私下揣測着這偏僻小鎮何時出現了兩個翩翩美少年。隨之又一陣感慨:怎樣的人家才能生養出此等空靈毓秀的人物!
而之前早已目睹二人風采的客人炫耀着訴說昨晚兩人剛進客棧的一幕,繪聲繪色的描述着二人如何的護着一個受傷的少年,其間也不乏把自己的揣測說出來的。聞者搖頭嘆息,暗道世道不濟,竟有人忍心傷害這兩個神仙少年!
一時間衆說紛紜,大堂一片喧鬧。
而兩個當事人卻裝作不知,猶自喝着清粥吃着小菜,神色平淡如常,動作自在悠然。
他們已經計劃好,等今天錦衣少年醒了,就租輛馬車明天離開。而吃罷早飯,自然是出客棧逛逛。文心來這個世界還沒逛過街,想着馬上就能見到此處民俗風貌,心裡一陣興奮期待!
而無憂因長居谷內,雖跟着師傅出過幾次山,卻也甚少在人多的地方走動,聽得文心說要出去逛逛,也不免心生好奇。
幸運的是,今天這兒正好有個集市。雖然不能和現代繁華的步行街相比,卻以其獨特的古樸和純粹,勝過喧囂浮華的現代都市。
街上人很多,小攤一個挨着一個,顯得異常擁擠。文心身手靈活,拉着無憂一陣亂竄,竟也沒有被擠到或絆到。
他們輪個兒看去,各種木質竹編的日常用品,精巧細緻的手工小玩兒意,做工奇巧的金飾玉器……看得文心應接不暇,暗暗稱奇!而隱隱飄來的食物香氣更是引得她直吞口水。
無憂也好不了多少,碰碰這個,摸摸那個,用慣了高檔物品,看到這些較爲次等的商品,不禁滿臉疑惑。
攤主本因客人東摸西摸光看不買而有些不耐,再待看清了眼前少年的面容時,瞬間黑麪漾晴,一臉笑容,還甚是熱情地爲他介紹這個介紹那個。
無憂也只是一時新奇,聽罷知曉器物的用途後便甩甩手馬上走人。卻不知那攤主竟也毫不生氣,還對着無憂遠去的身影喊道:“公子,有空下次再來啊!”
文心聽到心下好笑,忽聞一陣熟悉的濃香遠遠飄來——卻是烤羊肉串的味道!文心一驚,驀地瞪大眼睛,發出貪婪的堪比X射線的激光,拉着無憂一頭扎入人堆。身如靈蛇舞動,自在滑溜,興奮的尋找美食。
烤羊肉串真是好東西啊,竟然在這異時空的南方也能吃到。正應了那句老話,美食無國界啊。不,應該說美食跨時空!
文心雙眼冒心的看着爐架上肥滋滋油汪汪的肉串,迫不及待地大叫一聲:“老闆,來五十串!少放辣椒,多放孜然!”隨之開心的和無憂坐到一邊空着的位子上。
老闆答應一聲,看到竟是兩個仙姿絕倫的秀美少年時,目露詫異,隨後又呵呵一笑,便轉頭繼續幹活。
而其他顧客也一個個都朝他們兩個看去,大叔大嬸們頓時眼睛一亮,私下一陣竊竊私語:“哪家的翩翩少年郎,不知可有婚配?”
“那般的妙人,定是出生不凡,哪輪得到你我這種平凡人家?”
幾個稚齡兒童直喊着神仙哥哥。而幾個小姑娘卻是面露嬌羞,偷偷打量着他倆,有大膽的還拆下戴着的珠花向兩人擲去。
文心一邊期待着美食,一邊激動着向身旁的無憂講解着烤羊肉串的好處。
兩人一時不察,竟雙雙被砸中。幸好這些配飾質量輕巧,砸到身上只是微疼。轉眼瞥見無憂臉上微露不滿,文心纔想到魏晉潘安“擲果盈車”的典故,自己居然在異世體驗了一把,暗自好笑。於是津津有味的講給無憂聽,卻是省去了地理朝代等細節。
羊肉串終於上來了,一串串比現代的不知大了多少倍,這五十串卻實實在在的堆成了一座小山。
兩人不慌不忙的品嚐着,外人看來卻如同畫中仙人飲露一般,異常優雅自在。
悠閒的午飯便如此這般在街邊羊肉攤中順利解決。付完了銀子,又隨意逛了一下,兩人就向打聽到的租車行走去。
可一到那兒才知道他們已然來遲,這僅存的十幾輛車馬早已租完!夥計一陣的道歉,解釋着今天集市人多,用車的人也多。
文心懊惱着不該貪玩,這不,又要輪到雙腳受罪了。又想到無憂不如自己身強體壯,不由一陣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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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下,晚霞蒸騰。當天邊雲彩收斂住最後一道豔色,二人才攜手踏入客棧。
掌櫃已等兩人頗久。一間二人回來,便向他們打招呼說那名受傷少年已經醒來,也吃過了東西。文心道了聲謝,便跟着無憂步梯而上。
文心當先敲了敲門,聽得一聲“請進”,便和無憂推門而入。
少年坐在椅子上,臉色紅潤,氣色頗好。擡眼見來人是兩位救命恩人時,連忙請之入座。一邊給他們倒茶,一邊道謝:“在下飛雲山莊王子川,多謝兩位仗義相救。現下身體已無大礙,因有要事在身,不便耽擱。不久就要先行離去。”他滿臉誠懇,繼續說道,“不知兩位恩人如何稱呼,子川也好來日相報。”
他原本以爲面前的兩位氣質高雅秀麗異常的少年系出自豪門貴族,手無縛擊之力,卻在客棧掌櫃口中得知是他們將自己帶到了這裡安頓。
又想到遇險時周圍除了他們再無其他人,自己必定是被眼前兩位所救。再觀兩人此刻神采奕奕,居然帶着昏迷的自己猶能全身而退,料想着自己遇到了高手。
王子川私下裡愈發仰慕,甚有結交之意。
而文心那邊聽聞王子川傷勢已大好,心下不由驚歎無憂那暗黃色太極粉的神奇。又聽到對方詢問自己的姓名,自然也毫不推脫,爽快的報了出來:“在下林文心,這位是……”她暗暗瞥了一眼無憂,本想說“家弟慕容無憂”,卻想到兩人關係曖昧不明,姓氏又不相同,就乾脆簡潔地介紹了名字。
“救你本是舉手之勞,王公子不必掛懷。”文心一臉誠懇,看在王子川眼裡卻是自我謙虛,便更加斷定眼前的兩位少年深不可測,必是方外高人!
雙方一陣客套,直到晚餐時分,王子川才匆匆辭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