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麼快速地伸出手，他還是從我指尖滑落。
要失去一個人生命中最寶貴的東西，原來只需要短短几秒。
哥哥直直向下墜落的階梯，像是一條通往地獄的信道。
無法形容的恐怖讓我瞪大了眼，發出撕心裂肺的哀號——
跌跌撞撞地奔向那一動也不動，寂靜無聲地躺在樓梯底下的身軀，我伸出劇烈顫抖的雙手小心翼翼地抱起那軟綿綿的身體輕聲地呼喚着，“哥哥……哥哥……”
慘白的面容，緊閉的雙眸。
不管我怎麼呼喚，怎麼親吻，那被我日夜糟蹋得慘不忍睹的人兒卻再也沒有睜開眼睛看我。
“不要……不要這麼對我！小晨以後都乖乖聽你的話，小晨以後都會對你很好很好……不要這麼對我……哥哥！哥哥！哥哥！”
我再也忍不住痛哭失聲。
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
你有什麼罪，你唯一的罪難道就是不愛我？
以愛爲名，將你傷到這種地步的我，是否早已失去愛你的資格。
～ｆ～ａ～ｎ～ｊ～ｉ～ａ～ｎ～
我曾經痛恨醫院的白。
小時候體弱多病的我最不願看見的就是醫院的白牆。
但如今這個地方卻救活了我視逾生命的人。
我感激地坐在病房的牀邊緊緊地握住哥哥的手，片刻也不敢讓他離開我的視線。
哥哥好瘦好瘦。
爲什麼我不曾注意到他已變得如此消瘦？被憤恨矇蔽了眼睛的我，眼裡只看得見自己受傷的心，卻看不見這個人身上累累的傷痕。
“哥哥，你起來殺了我吧，只要你好好的，你要把我怎麼樣都可以，哥哥……”我紅着眼眶，不停地親吻着哥哥的手，對着他哽咽地說。
“杜若晨！你把阿風怎麼了？”
隨着一聲怒吼，我看見一個身材修長的男子旋風似的衝進了病房。
“凌強，這裡是醫院，麻煩你小聲點。”在他身後穿着白袍的醫生着急地拉住他。
“你給我閉嘴！這裡沒有你說話的份。”凌強粗魯地甩開他的手。
“只要有我在，我就不准你打擾到我的病人。”哥哥的主治醫生表情嚴肅地說，“早知道就不通知你來了。”
“阿風出事了，你敢不通知我？”凌強一把將醫生抓進懷裡，擡起他的下巴，“你最近欠幹是不是？是不是幾天沒來找你，屁股癢了？放心，只要你保證阿風平安無事，我允許你待會兒把屁股洗好在辦公室等我，我會好好讓你爽個夠的。”
“這裡有人在，你不要這樣……”
“幹！婊子還裝烈女啊。”
從他們不堪入耳的對話我已經認出這個醫生就是那天我聽到在樹林裡與凌強做的人，雖然很難想象這個看起來文質彬彬，溫文儒雅的中年男子會那麼大膽地在野外就和男人搞了起來，但憂心哥哥病情的我實在沒有心情去理會他們的事。
“你們要幹什麼我都不想聽，現在立刻給我出去。”
“杜若晨，你這個混蛋！把阿風弄成這樣，你還有膽在這裡跟我大小聲？”
“我和我哥哥之間的事用不着你管！”
就算我心裡對哥哥有千千萬萬個對不起，也休想我會對眼前這個我最妒恨的人說一句。
“王八蛋！我打死你！”
凌強怒氣衝衝地朝我衝來，卻被那個醫生從背後一把抱住——
“強強！不可以打人！”
凌強聞言突然止住了腳步。“你剛剛叫我什麼？”
“對……對不起，我……我習慣了……你從小我就是這麼叫你的……我……”
“你憑什麼那麼叫我？！你憑什麼？！”
“強強，不要這樣對爸爸，我——”
“住口！我沒有爸爸！我沒有！你出去！出去！”凌強突然像發狂似的將那個面露哀慼的男子用力推出門。
冷冷地看着眼前這一幕，我只覺得這世界還真可笑。
原來兄弟**根本不算什麼，父子相姦才真是精彩呢。
“我哥哥知道你和你爸爸的事嗎？”不可否認地，我問這句話絕對不安好心。
“我和阿風好的很，我們之間從來沒有秘密。”凌強定定地看着我，邪邪地笑了笑。
尖銳的嫉妒像針似地紮在我的心口。
哥哥這麼愛這個人嗎？愛到可以容忍他所有的一切？
那……我應該將哥哥還給他嗎？
我曾經向神發過誓，只要哥哥能好好的，我什麼都可以答應。
只要哥哥能好好的……
“等哥哥……等哥哥好了，我就讓他……讓他跟你走。”艱難地說出了我這一生中最不願說出口的話，我將臉埋進哥哥的大掌裡，不願讓人看見我的眼淚。
“誰說我要跟那個傢伙走的？”
一個虛弱的聲音從我頭頂傳來，我倏地擡起頭來，驚喜地看着哥哥。
“哥哥，你醒了？！你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裡痛？”
“是啊，阿風，有哪裡不舒服嗎？我……我去叫那個人進來看看好了。”凌強說完也不等哥哥回答就跑了出去。
“我沒事。”哥哥的神情非常疲憊，但他美麗的眼睛卻流轉着動人的光，“我說話算話，一年之約還沒到，我哪裡也不去。”
“哥哥……”
我的眼淚，再也無法隱藏。
我輕輕地將頭枕在哥哥的胸口，心中滿是對身邊這個人的愛。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直到我化作塵土，都不會停止愛你。
但如今的我再也不會強求你的愛。
我會用我的餘生，來祈求你的幸福……
在醫院待了將近一個月，哥哥身上的傷漸浙好了，但人卻一直消瘦下去。
他說聞到醫院消毒水的味道就沒食慾，所以一等到醫生許可，我就迫不及待地帶着他回到家裡。
吩咐王媽準備了哥哥愛吃的東西，又叫她燉了滋補的湯。
我小心翼翼地抱着哥哥上了牀。
“我去看看晚飯準備好了沒。”
“別忙了。”
“哥哥……”
“不要整天爲了我忙來忙去的。你這陣子爲了照顧我都沒去公司，這樣不好。我不想麻煩你，我這輩子最痛恨的就是成爲你的麻煩。”
“你不是我的麻煩。”
你不是我的麻煩。你是我哥哥。
“小晨……”
每次聽到哥哥這麼叫我，我都覺得好幸福。“什麼事？哥哥。”
“沒……沒什麼……晚上再說吧。”哥哥側過身去，將被子拉到了臉上。
“哥哥，你累了嗎？那你好好休息，等晚飯好了我再叫你。”我摸了摸哥哥柔細的髮絲，輕聲地說。
到廚房仔細看了看菜色，再一一嚐了味道，我滿意地笑了。
好想快點把哥哥養胖，讓他再恢復以前的氣色。
這陣子他瘦得讓我的心都快疼死了。
我親自端了飯菜上了樓，看到哥哥還在沉睡，我猶豫着要不要叫醒他。
“……是你嗎……是你嗎……”我突然聽見了哥哥在說夢話，“你終於來了……帶我走……帶我走……我再也不要等了……”
哥哥的聲音充滿了無法言喻的哀傷，讓我聽了心都要碎了。
在我身邊讓你這麼痛苦嗎？
如果你這麼想跟凌強走，又爲什麼要跟我回來？
如果是爲了那幅畫，我可以給你。
我什麼都可以給你。只要你快樂，我可以毫不猶豫地獻上我的生命。
只要你快樂……哥哥……
痛苦地閉上了眼，我的眼淚終於還是不聽使喚地流了下來。
人家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我這一生爲你流的淚卻早已無法計量……
但我不後悔，永遠都不後悔愛上你，我的哥哥……
恍惚中，感覺到有人輕柔地撫觸我的臉，柔得像是撫觸易碎的珍寶，我緩緩地睜開了眼。
“……你別哭……我不離開……再也不離開了……求求你別哭……”
哥哥的眼神迷離，彷彿還在做着那個哀傷的夢。
哥哥一定把我當成那個凌強了吧？不然他不會對我說出我夢寐以求的話。
明知他不是對我說的，但他的話還是奇蹟似的撫慰了我受傷的心。
再給我一段時間吧，哥哥。我輕輕地將哥哥抱進懷裡在心裡對他說。
再給我最後幾天的甜蜜回憶，讓我能有勇氣送你離去……
在一次又一次痛罵自己軟弱和自私的時候，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我還是沒有勇氣送哥哥走。
但我已經沒有再勉強哥哥與我歡愛，我不願他再想起那段我殘忍對待他的日子。
我所能想到不讓哥哥更討厭我的方法，就只有和他分房睡了，不然我實在不敢保證自己能忍得住不碰他。
這天，在餐桌上用晚餐時，哥哥的心情好象比前幾天更加糟糕。
我看他佈滿陰霾的臉，心裡開始七上八下。
我好怕他突然開口告訴我，他已經不想再看見我，不想再繼續待在這裡。
我裝做若無其事地垂下眼吃着飯，躲避着他銳利打量的目光，其實心裡早已恐懼地不停顫抖。
正當空氣彷彿凝結的時候，傭人進來通報了一個人的到來。
一向討厭被人打擾的我第一次這麼歡迎有客人到訪。
“高天霖來了，我去招呼他一下，哥哥你先自己吃吧。”我幾乎是用逃的離開了飯廳。
“高天霖，你快請坐。”我熱情地招呼着他。
他一臉受寵若驚的表情，讓我不禁有點汗顏。
招呼他在沙發上坐下後，我誠摯地開口向他道謝。“謝謝你，那天我的狀況很糟，如果不是你親自開車帶我哥哥到醫院急救，恐怕他就……”我不敢再說下去，也不敢再往下想可能會有的後果。
“沒什麼，舉手之勞而已。我看你好幾天都沒出門，擔心你會出事，所以一直守在你家門口，沒想到結果出事的竟然不是你，而是……哎，你哥哥現在還好嗎？”
他還好嗎？我不知道……他的傷看起來好象好了，但又好象從來沒好過。
或許要回到他所愛的人身邊他纔會好，但我能放手嗎？
我低頭茫然地看着我的手。
這雙手，已經多久沒抱過那個人了？
好想再親手擁抱他，撫慰他，讓他枕在我的臂彎中入眠。
如果我告訴他，我什麼都不會對他做，只是乖乖地抱着他睡，他會答應嗎？
他會答應嗎？
就在我失神地想得不能自己的時候，飯廳傳來了重物落地的聲音，隨之就是一連串碗盤破碎的嘈雜聲。
我聞聲心口一跳，反射性地拔腿就往飯廳跑去。
飯廳地上碗盤飯菜散落一地，哥哥低着頭站在一片狼籍中不停地喘着氣。
我看見哥哥手上被割了一道傷口，血還在滴答滴答地流着，嚇得差點沒急暈了過去。
我一個箭步上前，就將哥哥抱進了懷裡。“哥，我馬上帶你到醫院。”
“不必！你走開！”哥哥大力掙扎着。
因爲怕碰疼了哥哥的傷口，我沒敢攔住他。
他掙脫了我的懷抱，大步往樓上走去。
我急忙衝向抽屜拿了急救箱就往樓上跑。
“哥，你不去醫院也可以，那至少讓我幫你包紮好不好？”
“你不要管我！”
“我怎麼能不管你？”
“你走啊！你不是還有客人在等你嗎？”
“客人？”我壓根就想不起還有誰在等我。
“哦，也對，我不應該叫他客人，人家不久後就是主人了，我纔是客人。”哥哥冷冷一笑。
死死地盯着哥哥手上還在流血的傷口，什麼客人主人的，我根本就聽不懂也無心理會。
“哥哥，讓我幫你包紮好不好？”我小心翼翼地拉過哥哥的手，低聲請求着。
哥哥重重地冷哼了一聲，沒有再拒絕。
我暗中鬆了口氣，急忙將那個觸目驚心的傷口包紮了起來。
“我餓了。”一直悶聲不說話的哥哥突然開了口。
“啊？”
“啊什麼？我還沒吃飽。剛剛那些菜我看了就煩，全被我扔到地上了，不行嗎？”
天啊，原來是這麼一回事。看來自己要叫王媽再多弄點新菜色了。
“行，行，你要幹什麼都行。就算你把整個房子都拆了，我都沒意見，但下次別再把自己弄傷了，好不好？”
“少囉嗦，我要下去吃飯了。”
“我叫王媽重新做好了再端上來給你吃，你在這裡好好休息。”
“我就是要下去吃！你不讓我下去我就不吃了！”
我不懂哥哥爲什麼突然像個小孩子一樣鬧起彆扭，但他說的話我一向奉若聖旨，哪敢有絲毫違抗。
“好好，我們下樓。”
“我累了，不想走路，你抱我下去吧。”
我聞言一愣。向來不喜歡我把他當女人一樣伺候的哥哥今天到底是怎麼了？
不過能有機會再抱抱自己的心肝寶貝，我當然是求之不得。
我喜孜孜地一把就將哥哥攔腰抱起，卻在下一刻心酸得發現哥哥比以前輕了好多。
“我們到客廳去，我想邊吃邊看電視。”
“好，你說什麼都好。”我心疼地回道。
小心地步下階梯，將哥哥抱往客廳的沙發上放好，我剛要轉身去打電話叫王媽進主屋來重新做飯、就看到了高天霖正滿臉不甘地看着我。
糟糕！我根本就忘了他的存在。
因爲感激他救過哥哥的命，一向沒有朋友的我，其實是很想結交他這個朋友的。
“高天霖，不好意思，麻煩你在客廳坐會兒，我去叫王媽重新再上菜。”
“我不要吃王媽做的，我要你親自下碗麪給我。”
一聽到哥哥的話，我頓時傻了。這輩子從沒下過廚房的我可是連開水都沒燒過。
“可是，哥哥——”
“你不肯就算了。”
一看到哥哥拉下臉來，我哪還顧得了什麼，急忙就跑進了廚房。
偷偷打了電話給王媽請教了如何煮麪，我手忙腳亂地開始了我生平的第一次下廚。
因爲怕餓着了哥哥，從切肉到洗菜，從煮開水到下面條，我花了將近不到二十分鐘就完成了。
迫不及待地嚐了嚐味道。
哎，天才就是天才。
我得意地端了面到了客廳。
“哥，你餓了吧，快來吃。”
哥哥瞧了瞧他受傷的手，皺起了他英挺的濃眉。“這樣怎麼吃啊？”
“我來餵你好不好？”我小心翼翼地看着哥哥的臉色。
哥哥淡淡地掃了我一眼，好象很勉強地說，“好吧。”
我開心地伺候着我的小祖宗，一口一口地把面吹涼了喂着他，“哥，小心點，燙着呢，好吃嗎？我第一次下廚，做的不好，下次我跟王媽多學點，一定會做得更好的。”
“這真是你第一次下廚？”哥哥看起來好象有點高興。
“是啊，是第一次，哥哥吃得還可以嗎？”我忐忑地看着他。
“很好吃啊，小晨……”哥哥突然對我微微地一笑。“謝謝你。”
我瞪大了眼，簡直不敢相信我所看到的。
這是哥哥嗎？這麼溫柔地向我笑着道謝的人，真的是那個從小就討厭我的哥哥嗎？
我根本不敢眨眼，我好怕一眨眼，哥哥的微笑就會從我眼前消失不見。
“杜若風！你真是一個卑鄙的小人！”
突然一聲大叫把我從美夢中驚醒了過來。
側過頭去看見高天霖暴跳如雷地對着哥哥大吼大叫，我立刻勃然大怒！
“誰給你這個膽子敢指着我哥哥的鼻子罵人？！”
要不是看在他曾經救過哥哥一命，我早把他打趴在地上了。
“小晨，來者是客，不可以對客人無禮的。”哥哥依然面帶微笑地說。
“杜若風，不用你假好心！你難道不記得你答應過我什麼？你既然早晚都要離開，你幹嗎還這麼玩弄他？”
“高天霖，你給我閉嘴！閉嘴！”一聽到他提起哥哥和他約好以後要離開我的事，我簡直氣得發狂！
我巴不得讓哥哥永遠也不要想起的事，他竟然敢當着我的面就這麼明目張膽地提醒哥哥。
我真恨不得一拳揍死他！
“高天霖，我可以告訴你。”哥哥低沉的嗓音突然冷冷地傳了過來，“我反悔了。”
“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高天霖恨恨地問。
是啊，哥哥到底是什麼意思？
“你了不瞭解什麼意思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自己已經瞭解了。小晨，你讓他走，我不想再看見他。”
“好，哥哥，我讓他馬上就走。高天霖，我——”話還沒說完，一擡眼看見高天霖哀傷的神情，我突然不忍再說下去。
“若晨，不用你趕，我現在就走。但我不會放棄的，我永遠都不會放棄。”高天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轉身走了出去。
“永遠嗎……”
我依稀聽見哥哥呢喃的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