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九 章 情海逆浪

毛頭小子也同時伸手握住司徒明月的手。司徒明月突然感覺手心像被什麼尖銳的東西刺了一下,本能地急縮手,連意念都來不及轉,毛頭小子已經閃電般滾進了樹叢之中,連野兔都沒那麼快,簡直就像是疾射的彈丸。

“着了道了!”司徒明月立即恍悟,但一隻手臂已經開始痠麻,這分明是極厲害的劇毒發作纔會如此之快。

他突然想起來了,這毛頭小子正是上一次替“無頭人”傳毒紙團的小傢伙,原本上次還以爲他是無知被利用的頑童,他裝的還真像,現在看來不是,他是個可怕的小鬼,想不到自己以冷靜精細自豪,卻一而再被小鬼跌金剛。

這一想,使他啼笑皆非。

他又想到,莫非“無頭人”便是殺害柳漱王母女的兇手?

不久前離去的村姑極可能是他們一夥的……

憤,怒,恨,毒挾着殺機一起涌起。

手臂已麻到肩部,五指屈伸已失去靈活。

腦海裡靈光一現,“四絕夫人”贈送的“保命金丹”正好派上用場,於是他探手人懷,忽地又警覺到對方定在暗中等待毒發下手的時機,如果讓對方知道自己有解毒的靈丹,便將失去宰殺對方的機會。

心念之中,他故意作出痛苦之狀,悄悄在懷中捻開瓷葫蘆,取出一粒丸子,然後抽出手打個踉蹌,借整發抹臉的動作把靈丹放人口中,再佯裝憤極的神態,抓劍,旋身,四下張望,找尋搏擊的對象。

靈丹真靈,只片刻間便產生了效用,痠麻漸消。

毛頭小子又現身出來;臉上的血漬已抹淨,果然不錯,正是那傳毒柬的小子,只是現在已沒上次那種畏縮驚懼的樣子,代之的是一分得意。

司徒明月的身軀在搖晃。

毛頭小子試探着迫近。

“大爺,這可比喝酒難受!”毛頭小子咧嘴齜牙。

“小子,你……居然敢?”

“沒辦法,誰要你大爺帶這麼犀利的寶劍。”

“你小子……作死!”司徒明月已經站立不穩。

“嘻!我是剛出山的日頭,路還長,不想死!”

“你”

毛頭小子已迫近到八尺之處。

“雪劍,當今第一奇兵,能摸一摸也過癮。”

“……司徒明月不再開口,頭向下垂,看樣子他已經無法再支持下去。

毛頭小子又向前一步。

這一步,是生死的界線,最佳的出劍距離。

白光閃起,劃過,動的畫面在極短的一瞬間又靜止,像是什麼事也不會發生,連極微的聲息都沒有。

錯了!司徒明月倏然警覺,這毛頭小子並非正點子,這一來便會打草驚蛇,正點子還敢現身麼?心意這麼一動,他身軀一歪,“咚!”地坐了下去。

又是一聲“咯!”毛頭小子也歪了下去,一顆小毛頭和脖子分了家滾出一丈之遠,鮮紅的血噴染了大片掘墓時留下的黃土。

毛頭小子兩次以卑鄙的手段用毒,可說是可惡之極,所以司徒明月才發狠施出殺着中的殺着使之魂斷頭飛。

司徒明月在想,如果“無頭人”便是殺害柳漱玉母女的主兇,而能在墳前將之誅殺的話,不但可以告慰死者之靈,同時也是相當快意的事。

毛頭小子血已流盡,四周並無動靜。

司徒明月開始不安,他自覺犯了一個極大的錯誤,剛剛不該一劍擊殺毛頭小子,這一來不但沒了活日追問事實真相,同時也嚇阻了他身後人出頭。另有一個可能是來的不只毛頭小子一個,如果使之傷而不死,情況便會不同。

心裡才這麼想,“嘿嘿!”冷笑突然傳來,不由精神陡振,他裝作要掙扎起身,但又體力不支地跌坐回去。

人影出現,是個蒙面人而非“無頭人”,看體態並不陌生,努力一想想起來了,是不久之前在溪邊柳林之中聽命於“無頭人”自報天地玄黃行三的那名密探,事實已經證明“無頭人”便是殺人的主兇。

蒙面人停身在一丈之外,他開了口“司徒明月,幸會!”

“玄號密探?”

“不錯,你還真夠精,居然一口叫出本人代號。”

“無頭人不敢出面?”

“只是收屍用不着勞動密使大駕。”

“你……一廂情願。”“嘿嘿嘿……”

“誰是……殺人者?”

“殺人者,誰?”

“柳氏母女!”司徒明月咬牙切齒。

“你上路之後,親自問她母女不就結了?”

司徒明月的身形一仰一傾,看來他就將毒發身亡。

蒙面人挪步前迫,口裡道:“雪劍,稀世寶刀,絕代利器,從現在起就要易主了!”人已到了八尺之內。

又提“雪劍”,看來對方的目的在此。

蒙面人手已按上劍柄……

白光乍閃即減。

“啊!”蒙面人驚叫。

白森森的雪劍抵住蒙面人的胸口,他的劍來不及出鞘,司徒明月挺立在他的當面,目芒比之劍光毫不遜色。

“你……你居然不怕毒?”蒙面人慄叫。

“毒算什麼,現在該你露臉!”空着的左手虛空一抓,蒙面巾應手而落,蒙面人的真面目顯現:“呀!”司徒明月脫口驚叫,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他竟然忍不住驚叫出聲。

做夢也估不到的事。

蒙面人居然會是“古月世家”的總管屠大展。

司徒明月真的是傻了眼,“金劍幫”密使的手下竟會是“古月世家”的總管,的確令人難以置信,但這是活生生的事實,這當中是什麼古怪?

情況變得相當地複雜而離奇。

司徒明月無暇去詳細思索加以分析,他直覺地只想到兩個可能,第一個是“金劍幫”與“古月世家”沆瀣一氣。第二個是屠大展已被“金劍幫”收買而作了內奸。不管是什麼,活口在自己掌握之中,定可弄個明白。

屠大展的臉色用難看二字已不足以形容,因爲已經完全走了樣,是多種反應的混合,彷彿一個黃花大閨女在衆目睽睽之下被剝光了衣服,又像是一個走夜路的人突然碰見了鬼,那份驚悸恐怖臻於極致。

司徒明月的臉冷得像結了一層冰。

“屠管家,希望你能痛快些,在下耐心有限,不想浪費時間,現在回答頭一個問題,你的真實身份是什麼?”

“我……”居大展舌頭打結。

“好,改變一個方式,‘古月世家’與‘金劍幫’是什麼關係?”

“是……是聯盟!”屠大展的眼珠子轉動了一下。

“聯盟,嗯!金劍幫主是誰?”

“這……不知道!”

司徒明月拉了一下嘴角,劍尖微微向前一送,屠大展的身軀一戰,業已變形的臉孔扭得更歪,籟籟而抖。

“說?”

“是……真的……不知道。”

“好,第二個問題,‘無頭人’到底是誰?”

“是……是……白……”

“白什麼?”司徒明月寒聲追問。

“啊!”屠大展問哼了半聲,腰桿突然挺直,雙目暴睜,原地一旋,“砰!”地栽了下去。殺人滅口。

司徒明月電撲出去,不經思索的本能動作,宛若蓄足了勢而狡發的飛豹,銳利的目芒同時作扇形掃瞄,眼瞥見左側方一條人影脫出雜木林外,雙腳略沾地面扭身疾追,由於樹叢交錯,無法作直線追擊,動作雖然不慢,但到了林緣,那人影已沒人十丈外的另一片林木中,身法之快捷真的如鬼魅飄風,如果目光不利,連想發現都難。

眼看已追之不及,現在只一線希望:居大展還活着。,於是,他又急奔回原地。

探視之下,一顆心頓時涼了,屠大展早斷了氣,已經是死屍一具,死人無法再開口,謎底當然不能從死人身上揭曉。

面對面的情況下,竟然讓滅口者得逞,這筋頭栽得不小,對方用的是什麼暗器或邪門手段,何以無聲無息。

司徒明月仔細翻檢屍體,查遍了每一個能致命的部位和。

每一寸皮膚,最後終於在後腦“玉枕穴”發現了芝麻粒大的血珠,這是飛針一類的暗器所傷,而且可能淬有劇毒,纔會一針斃命,如果滅口者追到近處下手,當然瞞不過司徒明月銳敏的感覺,這類暗器遠距離無法以人力發射,所以證明對方是以機簧彈射,既強勁也極準確。

是“無頭人”親自下的手?可惜剛纔沒人看清人影現在能掌握的線索便是“古月世家”

的主人胡天漢,因爲屠大展透露“金劍幫”與“古月世家”是聯盟。

“燕雲神鵰”齊嘯天一家的滅門血案,柳漱玉母女的慘遭殺害,這兩筆血債鐵定着落在胡天漢的頭上。

他在墳前作了最後的憑弔,然後含悲離去。

晚風殘照裡。”

開封城外的官道上。

一片紅雲在官道上飄飛,映着晚霞更顯得璀璨奪目。_紅雲突然間停頓下來,是一個大紅披風的女子騎在一匹棗騮馬上,上下一色紅,“古月世家”的女少主“火鳳凰”胡鶯鶯,她是被攔下來的,攔住她的是一個身着藍儒衫的白面書生,鼎鼎大名的風流武士“逍遙公子”管寒星,當今十大年輕高手之一。

“管公子!”胡鶯鶯在馬上開口,面有溫色。

“鶯鶯姑娘,幸會!”管寒星持扇抱拳。

“爲什麼要攔住我?”胡鶯鶯一貫的任性口吻。

“不期而遇,豈能錯過。”

“什麼意思?”

“在下對姑娘十分心意,總希望能有機會親近。”管寒星極有風度地笑笑,他的笑足以使一般女人着迷。

“管公子,很可惜……”

“可惜什麼?”

“我們無緣!”

“無緣?哈哈哈哈!”摺扇張開搖了搖又合上,“姑娘,緣由天生,亦可締造,能相見相識即是緣。自認有緣未必是緣,看似無緣莫非有緣,所以男女之間並無定緣,端看各人的遇合和心懷意念。”

“管公子,我不懂也沒空跟你談樣,我要走……”

“鶯鶯姑娘,這不是禪,只是一個淺顯的道理。”

“就算是淺顯的道理吧,我不懂這道理,我要走了!”鶯鶯的皮鞭一揚,抖了抖繮繩,準備策馬……

“姑娘何不稍待,聽在下把話說完?”

“對不起,我就是沒耐心聽不想聽的話!”皮鞭朝空一揮,坐騎撒開蹄子,馬頭一偏,衝了出去;像紅雲飄起。“司徒明月的事也不要聽?”管寒星揚聲大叫。唏律律一聲馬嘶,又勒了回頭。

“司徒明月怎麼樣?”

“不是三言兩語,姑娘何不下馬?”

胡鶯鶯真的下了馬,挪近數步。”

“現在請說吧!”

“司徒明月跟姑娘無緣。”

“哈!管公子,你跟他是知心好友,不玉成其事,反而加以破壞,這是朋友之道麼?”

胡鶯鶯撇了撇嘴。

“姑娘錯了!”

“噢!我倒聽聽看錯在何處?”

“在下並非心存意念破壞朋友的好事,這是實情!”

“什麼實情?”

“姑娘知道柳漱玉母女的遭遇麼?”

“剛知道不久。”

“這就對了,司徒明月在墳前立下重誓終生不娶!”

“真有這種事?”胡鶯鶯粉腮大變。

“這還能假得了麼,姑娘不會永不跟他見面吧?”

胡鶯鶯勞心大亂,呆了好一陣子。

“誓言歸誓言,時間會使人改變,我可以等。”

“這是姑娘一廂情願的想法,可能是對司徒明月的個性沒有深人的瞭解,他不但冷傲而且相當執著,決定了的事從不改變,要他改變除非日頭打西邊出。”

“很好,我也是不輕易改變決心的人。”說着又待轉身上馬倏的一條人影行雲流水般飄近。

“啊!”胡鶯鶯首先脫口驚呼。

“這可真巧!”管寒星半側身迎着來人。

來的赫然是司徒明月。

“司徒兄!”管寒星先出聲招呼。

“司徒大俠!”胡鶯鶯也跟着出聲只是不大自然。

司徒明月站定,冷冰冰的臉孔沒任何表情,如果一定要說有,那就是冷漠,對於管寒星和胡鶯鶯會在官道上交談他略感意外,但他不想問,因爲他心裡的負荷太重,任何與他無關的事即使有天大他也懶得過問。

胡鶯鶯的眸子放了光,這是一個有某種企盼的女人碰上心目中的特定對象時必有的反應,非常動人的神情。

“胡姑娘,在下要拜訪令兄!”司徒明月啓口。

“找我哥哥,好呀!”胡鶯鶯的粉腮泛出了豔紅。

管寒星的臉色微變,但幾乎不被人覺察。

“司徒見要到胡家堡?”

“晤!”

“何事?”

“小事一件!”實際上不是小事,而是很嚴重的大事。

“需要小弟作陪麼?”

“不必!”司徒明月眼裡飄出一絲歉色。

胡鶯鶯臉上已綻開了笑意,顯得興致盎然。

“司徒大俠,這就走麼?”

“對,現在就走!”

“看來……我們只好乘一騎?”

“不,在下用步行!”

“這……”胡鶯鶯現出失望之色。“胡姑娘先上路,在下隨後就到。”

“司徒大俠身着皮裘,這種天氣……”

“在下只怕冷不怕熱!”

“好吧!那我……在堡門口等你。”胡鶯鶯無可奈何地笑笑,飛身上馬,疾馳而去。

管寒星面現黯然之色。

“司徒兄,小弟爲柳姑娘母女之事感到萬分難過。”

“管老弟已經知道?”司徒明月內心起了刺痛。

“此事已經傳開,小弟誓要助司徒兄緝兇索仇。”

“愚見我十分感激!”

“你我情同手足,說感激二字便見外了!”話鋒一頓,挑眉張目,語音激憤地又道:

“對於兇手,司徒兄可查到什麼線索?”

“稍有端倪,尚待有證。”

“司徒兄到胡家堡莫非……”

“容後再談,我必須儘快趕去,回頭見!”說完彈身上了路,他並非有意要對管寒星隱瞞而是心急查證,不想多耗時間。

管寒星望着司徒明月的背影臉色沉了下來。

黃昏。

晚霞已經收斂,變成了西天一抹暗紅。

“古月世家”的金字匾額顯得黯然無光。

司徒明月來到大門之前。

胡鶯鶯遠遠便迎了過來。

“司徒大俠,我已經等待了好一會!”

“有勞了!”司徒明月意態冷漠。

“你要見我哥哥?”

“不錯!”

“請!”

司徒明月與胡鶯鶯並肩而行,堡門的警衛武士執劍爲禮,人堡之後,一路穿庭過戶,不久來到了偏院書房,胡天漢迎出,肅客進人書房,落座,下人獻上香茗,退出,胡鶯鶯陪坐在一旁。雖是以禮接見,但氣氛並不怎麼和諧,主要是司徒明月在來此之前並未表明態度,而胡天漢心裡有病,胡鶯鶯則是有她個人的想法。

“司徒大俠光臨有何指教?”胡天漢開口。

“關於柳家母女的事,有幾件事請教。”司徒明月開門見山地說了出來。

“嗅!”胡天漢臉色變了變。

胡鶯鶯蹙了下眉頭。

“希望胡堡主能無所隱瞞!”

“區區知無不言!”

“當初聽說柳夫人是爲了醫治絕症而住進貴堡?”

“不錯!”

“堡主精於歧黃之術?”

“不,祖傳靈藥,只限於某種特定的症候。”

“何人推介?”

“是本堡屠總管無意中發現的。”

“屠總管如何發現?”司徒明月絲毫不放鬆。

“路過柳家門前,聽見有呻吟之聲,探問之下,知道了症狀,回堡向區區提起,區區判定正是祖傳靈藥的適應絕症,所以接母女到堡予以治療,經過就是如此!”湖天漢早已胸有成竹,知道司徒明月遲早會上門,所以應答如流,毫不猶豫。胡鶯鶯抿着嘴靜靜地聽。

司徒明月冷冰冰的臉上沒任何反應。

“屠總管已經證實是‘金劍幫’密使的副手之一,他在柳家母女墳前被殺滅口之事,堡主諒已知曉。”

“知道了!”胡天漢儘量抑制情緒,但臉皮仍不免連連跳動,“這是區區不察,所以才縱容了內奸。”

“內奸?”

“不錯,他是堡中老人,想不到被收買利用,實在令人痛心。”

“真的是如此?”

“難道司徒大俠不信?”胡天漢雙眼瞪大。

“不信!”司徒明月斷然回答。

“爲什麼?”胡鶯鶯插了句嘴。

“屠總管在死前透露,胡家堡與‘金劍幫’是聯盟。”

“絕無其事!”胡鶯鶯挑起了眉毛。

“這從何說起?”胡天漢相當激動。

“在下今晚並非針對此事而來,所以用不着爭辯。”司徒明月的目芒變成了刀,“現在請堡主回答爲何殺害柳家母女?由什麼人下手?”隨說隨站起身來。

胡家兄妹也立即離座起立。

空氣驟呈緊張。

胡天漢慄聲道:“司徒大俠,此事豈能栽在本堡頭上,你完全錯了……”

司徒明月冰聲道:“‘古月世家’在一連串發生事故之後戒備森嚴,而且不乏好手,一個女子能帶着一個身懷絕症的普通老太婆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而名之爲不告而別,這分明是安排好的。”一頓又道:“事不止此,齊老英雄一家的滅門血案也要一併還出公道。”

胡天漢激憤得臉孔抽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胡鶯鶯大聲道:“司徒大俠,這兩件事加上外間的傳言你沒想到是有心人故布的陰謀,目的在毀‘古月世家’?”

司徒明月冷聲道:“在下不想再多說。”

胡鶯鶯漲紅着臉道:“你想怎麼樣?”

司徒明月的身上已透出無形的殺氣,森然吐出兩個字:“‘流血!”

胡天漢下意識地後退兩步,咬牙怒目。

胡營營的臉漲得跟衣服一樣紅。

一條人影閃現書房門外,是“玄狐”武宏。

“司徒大俠,能容老夫說幾句話麼?”

“免開尊口!”

武宏也窒住了。

胡營營心裡那種感受無法以言語形容,她對司徒明月有一分癡狂,聽說他要進堡見她哥哥,她未作任何考慮便一口應承,想不到是請進了煞神,變成了這種不堪設想的情況,這是誰的責任?

“司徒明月,你真的準備流血?”胡營營厲聲問。

“對!”

“你不怕後悔?”

“談不上後悔二字,這叫以血易血,現在再留稍許時間讓你們召集堡中好手,在下做事一向講究公平。”

話已說絕,情況也已僵化。

司徒明月挪步,昂頭走出書房。武宏閃在一邊。

司徒明月兀立院地,他在等待行動的時刻。

胡鶯鶯跟着疾步出房,她自知絕非司徒明月的對手,但她決定要第一個出手,生死二字已經拋諸度外。

胡天漢也到了院中,他沒示警,也沒召集堡中弟子的打算,對付司徒明月這等高手,人多了徒然增加死傷,這一點他非常明白,身爲世家主人,他無法也不能逃避,就算是把脖子去就刃口,他也非面對現實不可。

“鶯鶯,你下去!”胡天漢的聲音還不失平衡。

“不!”胡鶯鶯反而更進一步佔了位置。

兄妹成了犄角之勢。

司徒明月現在儼若殺神,流血的決心絕未動搖。

劍還在鞘中,但殺氣已經瀰漫。

“玄狐”武宏還沉穩地站在原位置,不知在打什麼主意?

這偏院和書房是堡裡的機密重地,除了少數人非奉命不得進人,是以到目前爲止,沒有其他任何弟子現身。

司徒明月的手指緩慢地摸向劍柄。

空氣緊張得無以復加。

“不見血”真的血洗胡家堡?

一個震耳的霹靂突告傳來:“小子成手放下!”

司徒明月心頭一震,他沒料到“霹靂夫人”還在堡中,胡鶯鶯是她的徒弟,她人在當然就不會袖手,基於某種關係,他不能對她有任何敵對行爲。

“小子,你沒聽到?”霹靂聲再問。

司徒明月進退兩難,他不能違逆她,又不甘心罷手,柳漱玉母女和齊嘯天一家不能白死,難道說“霹靂夫人”也跟“金劍幫”聯上了關係?但這是絕不可能的事……

最後,他還是放開了摸上劍柄的五指。

“前輩知道晚輩來此的因由麼!”

“當然知道!”

“那何以要阻止?”

“因爲你完全錯了!”

“晚輩錯了?”

“嗯!你小子這麼聰明,卻往人家布的陷阱裡鑽,你從頭想想就該明白,屠大展見利忘義爲虎作悵,對你小子不能用利誘威迫,但可以使手段把你造成工具,最有利的工具,一句話,你必須逮到屠大展身後之人其真相便可大白。你小子答應人家的事不認真去辦,爲了個女人失魂落魄,將來對打鐵的你怎麼交代?沒出息!”

提到打鐵的,司徒明月感到了一陣凜然,“霹靂夫人”訓得很好,但柳漱玉的事能拋得開麼?不能,人之爲人,莫非爲情,情的力量可以左右一個人,也可以改變一個人,情有許多種,男女之情是其中最大的。

“晚輩做事自有分寸!”

“你今晚沒分寸。”

“人非聖賢,錯誤難免。”

“少跟我老太婆頂嘴,你可以走了!”

“晚輩告辭!”禮不可失,司徒明月抱了抱拳,轉身便走,表面仍是那麼冷沉,但內心卻亂得相當可以。

“司徒大俠,我送你!”胡鶯鶯又變回一廂情願的態度。

“不必,在下自己會走!”話聲中,人已穿花徑而去。

在場的全鬆了一口氣。明月已升。

司徒明月行走在回開封城的官道上。

“霹靂夫人”指責的話一直響在他的耳邊:“……爲了個女人失魂落魄……沒出息!”

他自問,自己真的變成了沒出息麼?

讓志氣被悲傷憤恨腐蝕麼?這樣能使柳漱玉復活麼?不,司徒明月必須重新振作,一個聲音在心裡大叫。

他昂頭,挺了挺胸。

振作與頹唐只在方寸一念之間,這一念足以使一個人變成截然不同的另一個人,而且能使情況完全改變。

月光彷彿更亮,心眼裡看到的不再是灰色。

他已經從自我禁閉中破繭而出。

司徒明月依然是司徒明月。

他轉頭顧盼,極遠處的土丘間兩個黑點映人眼簾,可以辨得出是兩條人影對峙,由於柳漱王母女的不幸,他對這種情況在下意識中有一分敏感,於是,他停了腳步,靜靜觀察了一陣之後,他掠了過去。

對峙的的確是兩個人,一男一女。

藉着地形的掩護,他迫到了近處,目光掃視之下,不禁大感意外,男的是“逍遙公子”

管寒星,女的赫然是曾經在柳漱玉母女墳前現過身的村姑。

這麼古怪,管寒星怎會在此時此地與村姑對上?

金老四去盯這村姑,莫非脫了梢。

再仔細一看,意外之感變成了震驚,管寒星口角竟然有血漬,這說明雙方已經動過手,管寒星還受了傷。

以管寒星的功力竟然受了傷,這村姑的身手便大得驚人丁,正如先前所料,這村姑不是普通的女子。

管寒星名列當今十大年輕高手,尤其那柄摺扇威力無比,竟然會傷在這村姑手下,金老四負責盯蹤她,要是被發覺的話不用說是凶多吉少,憑此而論,她要對柳漱王母女下手,當然是輕而易舉。

“管寒星,我已經對你手下留情!”村姑開口。

堂堂白雲堡的少主,竟然被一個根本不值一顧的村姑型少女當面指說手F留情,那張俊臉真不知往哪裡放,好在現在是晚上,月光雖亮,還不至照見他臉紅。他沒有答腔,他能說什麼呢?只有沉默。

“你知道爲什麼嗎?”村姑開口。

“爲什麼?”管寒星順口反問。

“因爲你是司徒明月的好朋友!”村姑又開口。

司徒明月本待現身,一聽這句話又忍住了,他清楚地記得在柳漱玉墳前這村姑曾被自己逼得掉眼淚,她到底是什麼居心?

“噢!姑娘也喜歡司徒明月?”

“什麼叫也喜歡?”

“因爲對他有意的女子太多!”

“太多,哪些?”

“說一個近點的,‘火鳳凰’胡鶯鶯便是其中之一。”

“司徒明月喜歡她麼?”

“這點在下不便回答。”

“你可以請便了。”

“姑娘還沒見告芳名。”

“你攔住我就爲了要知道我是誰?”“不錯!”

“你看我長得很美,是麼?”

“這與美醜無關。

“那爲了什麼?”

“這……就說是好奇吧!”

“嘿!”村姑冷笑了一聲,“管寒星,我勸你最好是安分一點,不要好奇,那會給你帶來很多麻煩,說不定因此送命,你走吧!”

“那就後會有期了!”管寒星彈身飄閃而去。

村姑仰首望月。

司徒明月現身出去。

村姑的警覺性很高,司徒明月身形才動,她就已發覺有人,姿勢沒改變,口裡冷漠地道:“什麼人?”

司徒明月沒答腔,緩緩欺近。

村姑放平瞼,半側身,正對司徒明月。

“是你?”聲音中有一分驚喜眸子裡頓呈亮麗,只可惜人長得太過粗俗平庸,眸光雖亮,一點也不動人。

“不錯,是在下!”司徒明月的目光卻似冰刀。

“你……怎麼還不走?”

“找你!”

“找我!”眸光閃了閃,又遭,“做什麼?”

“聽聽你的實話。”

“實話?難道先前在墳前我所說的……”

“沒半個字是真的,現在你先報名!”

“我叫紀大妞!”村姑回答得很乾脆。

“紀大妞,嗯!什麼來路?”

“關外來的。”

“因何殺人?”

“殺人?我至小到現在連傷人都不會。”

“你剛剛傷過‘逍遙公子’管寒星。”

“那是因爲他逼人太甚,還想以透骨神針要我的命,我不得不讓他知道一點厲害,這是自衛,情非得已。”

“殺害柳漱王母女也是情非得已?”話也利得像刀。

“你……怎能把這件事硬栽在我頭上?”紀大妞退了一個步,亮麗的目光變成了迫人的精芒,畫歪了的眉毛在擠動之下使她的臉變成了一個怪形。

“說!”司徒明月緊迫不放。

“司徒大俠,你講不講理?”

“沒什麼理可講,回答問題!”

“我沒殺人!”

“那殺人的是誰?”

“我不知道。”

司徒明月的手按在劍柄,眼裡爆出殺光,相當可怕的目光,任何一個高手真正地起意要殺人時眼裡放出的便是這種光,眼睛從不撒謊,它代表一個人的心意。

“說來說去是你想殺人?”

“對,爲了柳漱玉,在下不在乎錯殺一百個人,絕不讓兇手一個人漏網。”血淋淋的話,令人聽了不寒而慄。

“你……愛漱王如此之深?”紀大妞的聲調有些發顫。

“在下不必回答這個問題。”

“這種話不應該出自一個正派武士之口。”

“你真的不說?”看樣子雪劍就要出鞘。“司徒大俠,我聽說柳姑娘的心地和她的人一樣美,你這樣做,她在九泉之下會安心麼?她願意你這樣做麼?”紀大妞臉上浮出一種異樣的神色。

司徒明月心在滴血,他何嘗不知道柳漱玉是一個心地善。

良的女子,而且是個孝女,可是她卻遭橫死。

“唯其如此,所以在下才不放過兇手。”

“你有證據證明我是兇手?”

“你無端出現當場,詭稱是村女,而你離開之後,你的同路人跟着出現,在陰謀不得逞之後卻又被暗殺滅口。”

“這也算證據?我曾經對你的好友手下留情,我沒話說了!”

“本來就不必多說!”司徒明月跨出第一步,雪劍只要出鞘,便是“不見血”的流血,接着是第二步,已經到了出劍的距離……

紀大妞擡手道:“且慢!”

司徒明月在紀大妞擡手之際,突感一股陰柔之氣上身,絲絲縷縷往經穴裡鑽,凝聚的真氣在剎那之間渙散,劍竟然拔不出來,立知不妙。

這是什麼功力?

幾乎是同一時間,一個蒼勁的聲音道:“雪劍聖物,不可流無辜者的血。”

司徒明月一窒。

紀大妞目光一遊之後道:“司徒大俠,我們永遠不會是敵人!”說完,轉身馳離,眨眼消夫在丘陵之間。

也就在紀大妞身影消失之後,司徒明月回覆正常,功力再生。看來她的確是無意傷人,但這能釋去她殺人的嫌疑麼?

永遠不會是敵人是她一廂情願的說法。剛剛蒼勁的聲音是她的同路人麼?何以不見現身?

功力雖復,但司徒明月心頭大大不是味道,這女子的陰功竟能在無形中使人失去抵抗力,雪劍雖然無堅不摧,卻無法與陰功抗衡,除非在她有所行動之前出劍,閃電殺手,這一點是他有把握能辦到的。

一條人影出現在三丈外的土丘邊,灰衣束腰,手中拄着一根彎曲的藤杖,鬚髮如銀,月光下遠遠望去彷彿一尊土地公公。

不用說,對方就是發出蒼勁聲音之人。

司徒明月掠地過去,一看,呼吸爲之窒住。

這遠望像土地菩薩的老人,彎垂到眼角的白眉之下是一對綠色的眸子,臉上堆堆瘰瘰不是皺紋全是疙瘩,就像眼前的丘陵,鬼怪之狀令人不敢逼視,見其形而知其人,絕對不會是什麼正道人物。

“老前輩何方高人?”司徒明月還是保持了風度。

“你不必知道!”

“閣下剛纔說什麼?”由老前輩改稱閣下,這表示他心口有了火,算是對老者那句不友善的話的回敬。

“你小子沒聽清楚。”

“閣下怎知那女子是無辜?”

“你小子未能證實她是殺人兇手。”

“閣下跟她是一路的?”

“胡說!”

司徒明月心裡大爲困惑,這白髮老怪否認跟姓紀的那女子是一路,可信麼?如果不是,他何以在暗中伏伺?如果是,那女子的身手已經如此之高,這老怪就更可怕了,前車之鑑,自己是否應該先發制人?

老者悠悠地道:“小子,你因何要動殺機?”

這一說,使司徒明月心頭劇震,這老者的確邪門,竟然能窺透人的心意,太可怕了,要是他對“雪劍”起了意,自己能保得住麼?

白髮老者又道:“你小子既已經動了殺機,如果不使之發泄,便將心不平,氣不和,意不寧而機不順,像你這等角色如果心意氣機不調,便無法有所進展,而武學之道不進則退,你很快就會被人打敗,很快就要喪失名頭,故而老夫給你一個機會,生死成敗看你的造化,因爲你是輸不起的人,爲了避免將來痛苦,不如現在解決。”

司徒明月不由傻了眼,這怪老者說的似乎很有道理,但仔細一想又不知道他說的到底是什麼?用心何在?

“解決什麼?”他冷冷地問。無論在任何情況之下他都能保持冷靜,即使在某種特殊情況下內心有了衝擊,表面依然不變。

“你小子的切身問題。”

“什麼切身問題?”

“保持你的形象活下去,做一個真正的英雄,縱橫武林,不然的話……”

“又怎樣?”

“從此除名!”

司徒明月心絃起了震顫,他實在搞不懂對方的心意。

“閣下說明白些?”

“神物利器,誰有能者居之!”

“閣下指的是‘雪劍’?”司徒明月頓然省悟。

“不錯!”

“說了這多廢話,閣下是志在‘雪劍’?”

“對,你是劍手,劍就是你的生命,二者不可分,有命就有劍,有劍纔有命,這就是老夫所謂的解決,你別無選擇。”

司徒明月心裡的殺機又告擡頭。

“閣下想奪雪劍?”

“憑本事,你有權利盡全力護劍。”

“要動手?”

“那是當然之事。”

“如果閣下奪不了劍反而送命呢?”

“老夫這把年紀死不爲夭,不在乎生死。”

“閣下說過‘雪劍’不流無辜者之血,這與在下一向秉持的原則不謀而合,現在閣下既然起了強取豪奪之念。已經不算無辜,所以在下可以放手出劍而毋須顧忌。”司徒明月開始上步,每一步都沉穩如山。

白髮怪老者打了個“哈哈!”道:“小子,如果你出劍時有絲毫的保留便是跟自己過不去。”口氣相當託大。

司徒明月不再開口。

距離逐漸縮短……

“雪劍”緩緩出鞘。

老者的藤杖橫了起來。

司徒明月踏出了最後一步。

白光乍閃,彷彿冷電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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