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寧粗略的沖洗那幾只晶瑩透亮的酒杯和幾個白瓷碗,端起那隻盛着酒杯碗碟的大鐵盤時,卻忽然愣住。
昌德仁只說洗好後放回屋內,卻不知指的是廚房還是客廳,他猜測應該是要送入廚房。
這很有他們的風格。
昌寧的父母一直有意無意的阻隔他與這些人接觸,爲的是不讓兒子與這些人接觸時受刺激。
昌寧仍記得自己爲何開始厭惡這些人。
他記得那天是7月7號,這些人與昌德勝討論這天推展愛國活動的內容。
其中經營商店的提出建議,只要客人購買特定商品的時候喊出愛國口號“勿忘國恥,振興中華”就可以打折。
昌寧聽了只覺得酸臭可笑,便笑道“這樣不會羞恥麼,買些水果蔬菜還要喊口號,要不要來句天王蓋地虎?”
趙伯的臉色立刻陰沉下來“覺得羞恥可以不買。”
昌德勝忙道“這是愛國,怎麼能用羞恥形容。”
昌寧臉色頓時漲紅,連連道歉,心中卻暗自看不起趙伯。
昌德勝問過兒子爲啥厭惡趙伯爲人,昌寧很恨道“這種言論,他們不配說,這些愛國的話只配那些對國家有貢獻的人說,從這些人口中說出來,卻有藉此標榜自己的嫌疑,倘若他們真的做出些有意的事,而不是搞些形式主義,我就會佩服他。”
昌德勝想了想說“你要學着隱藏情緒。”
但現在除了隱藏情緒以外,他必須學的事情太多,沒人能夠幫他,他要與孤單抗爭,與絕望抵抗,用雙手去挖掘種種答案。
所以現在的自己不能向以往那樣膽怯,也沒必要因爲顧及什麼而向他們妥協。
想到這裡,於是他深呼了一口氣向正屋走去。
他長長呼了口氣,用手臂將鐵盤託在胸前,分出另一隻手掀開厚實的門簾,煙味、酒味,幾年不曾聞到的味道充滿整個屋子,似乎連光線都染成煙霧那種淡青色。
他的舉動引來注意,那些人的視線聚集過來,帶來沉甸甸的壓迫感。昌德仁起身從昌寧手中接了盤子,晶瑩透亮的酒杯放在桌沿,傳遞着,一隻只排開。
“這是?”趙伯問。
“這是我兒子,”昌德仁說,“叫伯伯。”他又扭頭對兒子說道。
“認不出來啦,好小子,上次見他才這麼高,“趙伯比劃着問道”上初中了吧?”
“高一了。”昌寧如實道。
“在哪上學吶?”一個禿頂的男人問昌德仁。
“在永安。。。”昌德勝說。
“在永安市二中。”昌寧截斷昌德勝的話,搶道。
禿頂抿了口酒,點點頭“不錯,二中不錯”。
趙伯又吞了口煙,然後吐出,眼睛移向旁邊一位面容慘淡的人 “我說老李。。。。。。”
之後,他們又重新拾起當初被昌寧打斷的話頭,無非是單位上的瑣事,國家政策,房價之類。
昌寧退至一旁,樂得安靜。
坐在面容慘淡的人的下側的,是個肚皮緊繃的肥胖男人,他正從一大盤冷肉中挑起顫巍巍的一片肥肉,捲入口中大嚼特嚼。
“寧子,去看看鍋裡的燉雞怎麼樣了。”昌德仁抽空對兒子說道。
昌寧覺察出父親對自己的保護之意,這樣他不必與人打交道,趙伯他們的飯轍也不至於被不想幹的小孩子打擾,一舉兩得。
趙伯卻道:“寧子也坐下,一塊吃。”
立刻有人讓位置,昌寧如善從流,找了椅子做到桌邊。
昌德仁低聲對昌寧說道“去看着點鍋裡的燜雞。”
既而他又向桌前各位介紹:“家養的笨雞,純糧食喂大的,跟外頭買的不一樣。”
“你這弄得太麻煩了,又不是外人”趙伯說,坐在他旁邊的禿頂男人即刻附和:“昌哥,你回回都這麼麻煩,我們都不敢叨擾你了。”
昌德仁憨笑着說:“不麻煩,來趙哥敬你一個。”他說着舉起酒杯。
喝過一杯後,一個身材敦實,面貌天寬地闊的人粗着嗓子道:“要我說,不用弄這麼複雜,下回簡簡單單弄些麪條,和黃瓜絲炸醬一拌,又好吃又省事。”
昌德仁立即對昌寧說:“你去買幾斤麪條來。”
這羣蝗蟲,昌寧腹誹,沒有動彈。
果然,下一刻便有人攔了,天圓地方說:“寧子別聽你爸的,你爸聽風就是雨。”
昌寧見他們只沒有說些有用的,也有些厭煩,便站起身來對昌德勝說:“我去看看鍋裡。”
昌德寧到底不放心,前後腳跟着進了廚房“雞怎麼樣了?”
“還在鍋裡燉着呢。”昌寧坐在小板凳上說。
“熟了沒?”
“沒有。”
昌德仁掀開鍋蓋,用筷子戳了戳肌肉。
“不夠軟,再燉五分鐘。”
昌寧點點頭,不想再說什麼。
昌德仁回到了飯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