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留恨幾時休,噩夢醒時斷人腸

一場大雪綿綿下了數日,漆黑的夜裡,她側身躺在琉璃龍鳳榻上,身後空出足夠的位置,空的。

自從她神智顛三倒四,他便只是抱着她睡,就像抱着一個嬰兒。

他喜歡將臉貼在她的後背上,她也能清晰地感覺到他昂起的慾念抵着她的股溝,蠢蠢欲動,這個時候他總會輕輕地下榻,也不掌燈,就在黑暗中用腳摸索着鞋子,披一件大氅悄悄地出去,半個時辰後才又重新回來。

她以爲他是去找別的嬪妃,畢竟這個男人總是精力過於旺盛,直到那夜她口渴去喝水,才瞧見他一個人站在雪地裡,躬下身子將雙手插在冰雪中,再掬起厚厚的積雪洗臉降溫。

窗外梅樹上的積雪被風一吹,就像一塊結滿冰碴的布猝然劈頭蓋臉地甩過來,連眼眶都被打得生疼,他整個人抖得還不如這單薄的雪片,不住地咳嗽。

單隻一個背影,好似蒼老了許多,瞧見就讓人心痛。

後來,他不再和她同牀,她知道,他夜裡咳嗽得次數越來越多,是怕吵到她休息,更怕她瞧見這樣的狼狽,畢竟他一直都那麼頂天立地,完美無敵。

她也不問,只是每次入睡榻上總給他留個位置,即便他不來,她想,許是習慣了,習慣而已。

今夜,呼嘯的北風格外大,似乎能將明日的太陽都吹走,讓這樣的漆黑永盡頭,耳畔隱約可以聽到遠處鐵蹄錚錚,兵器相交的聲音。

艾幼幼心一沉,伸手去撈牀頭的大氅,手指都不住地微微顫抖,這一天,終還是來了。

北辰染趕到戀雪宮的時候,窗戶大敞,無數的雪片和梅花瓣被北風呼呼送進來,她就那麼站在窗口,純白的狐裘上落了幾片銀線梅雪,彷彿是白色底子上綻放的暗花,像是在等着什麼人。

“別站在風口。”他走過去將窗戶關上,風雪好像一瞬間就停了。

她不言語,輕輕環住他的腰,他穿了一身銀黑色的輕甲,面頰貼上去有些涼,她將埋在他胸口的面頰貼得更深更緊,生怕只要一鬆開,連這樣的涼意都再也觸不到了。

北辰染對身後的玄冥軒吩咐道:“送娘娘去獵場的西靜宮。”

她沉默片刻,閉上眼眸:“我不走。”

北辰染微微蹙眉:“玄冥軒,立刻帶她走,若途中出了差錯,朕饒不了你。”

“娘娘……”玄冥軒催促了句,鳳靳羽已經帶兵攻入皇城了。

“我不走!我就要在這裡。”她微微仰起臉。

她眼中的堅定和固執,根本不像得了失魂症的人。有什麼能瞞得過他呢,這個女人當無法面對現實的時候,慣用的手法就是裝傻逃避,他早習慣了。

她就等着鳳靳羽攻入皇城帶她走的一天吧。

呵,她終究還是愛着那個男人。

她從沒愛過他。北辰染苦笑,茫然旋身,提着劍就朝外走,卻感覺衣袖一緊,原來是她捉住他的手臂。

我就算死,也不會戰死在你面前,讓你看到我的狼狽。他一咬牙,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指,她溫熱的淚,一滴滴落在他的手背。

他的心都融了,伸手便將她擁在懷中。

她昂起小臉,面頰掛着大大的淚珠,將他輕甲上滾毛邊的黑貂領子整了整,那柔軟的絨毛還帶着他的體溫,暖在指尖,溫暖始終奢侈的東西,一點點,都握不住。

他大步朝殿外走,背後終於傳來她輕輕的聲音:“哥哥,早點回來。”

這一夜,過得極爲漫長,好似綿延了九生九世。

風雪呼嘯聲、廝殺聲、利刃穿透骨肉聲、血液飛濺聲、宮女哭叫聲……整個皇城都淹沒在沸騰的血海中。

當雪光映照在窗紗上,一切終於歸於平靜。

寂靜的殿內,碧竹炭火籠飄出幽幽的竹葉香,男人純白衣衫淨若初雪,飄若流雲,猶如從天而降的神祗。

女人披着純白的狐裘,從紫紗檀屏風後靜靜走了出來,步步生蓮,透明的雪白膚色配上那銀色的捲髮,讓他在一瞥間就心搖目蕩、魂銷魄蕩。

鳳靳羽脣角微揚,伸手摸了摸她的臉:“你胖了。”

若不是那衣袍的一角和雪白的長髮在晨光中微微拂動,她幾乎不敢確定眼前有人,許久,才笑了笑道:“你的頭髮,都白了。”

他伸手將她胸前的細繩一扯,純白的狐裘便從肩頭滑落。

她驚慌瞠眸,他一隻手攬住她的腰,冰冷的胸膛緊緊地貼住她,另一隻手已探進她的衣襟,蛇一般冰涼的手掌扣在她的胸部狠狠一捏,她倒抽一口涼氣本能地推開他。

“和他上了牀,就沒興趣要我了,是不是?”他拇指和食指鉗住她的下巴,陰狠的眼神不帶絲毫人氣。

艾幼幼還未回答,鳳靳羽冷冷一哼,長臂一伸將她騰空抱起,朝皇宮的正殿走去,陰霾的臉色訴說了他的憤怒。

她回頭瞧了一眼掉在地上的狐裘,一滴淚隕落,墜入紅塵。

殿中空無一人,靜得連睫毛眨動的聲音都可以聞見,鳳靳羽拍了拍龍椅,“坐上去。”

朱漆鎏金的龍椅蒙了一層細灰,他的聲音在深深的殿宇中迴盪,就像從冰河中飄蕩過來:“衣裳脫了。”

心像被冰凌子一下子刺穿,連耳際都在嗡嗡作響,天旋地轉,她的指尖完全泛白,顫抖地去解腰帶,一件件褪去純白的衣裳,冷冰冰的大殿裡,四周的火盆還在燃燒,她從未感覺這麼冷,這麼冷。

一時間,她的動作變得遲疑,緩慢……

鳳靳羽微微蹙眉,伸手就將她的衣裳撕成碎片,語氣出奇的溫和:“幼既然不喜歡在戀雪宮做,那就在這龍椅上。”

他全然不顧她的表情,微揚起一邊脣角,柔和的聲音不帶絲毫溫度:“將腿分開。”

她閉着眼眸,一動不動,胸口急促地起伏着。

“怎麼?這麼簡單的動作你不會?還是你願意?”

“沒有。”在他面前,她還有反抗的餘地嗎?她還有什麼資格不願意?

當他揚着勝利的微笑,暢通無阻地出現在戀雪宮,她就知道,她已經成了亡國奴,而他絕不會那麼便宜讓北辰染戰死。

他將她帶到這裡來,在北辰染的龍椅上佔有那個男人心愛的女人,就是爲了侮辱北辰染所有的尊嚴。

他一定活捉了她哥哥,如果她反抗,北辰染的下場只會更慘。

鳳靳羽壓沉了嗓音在她耳邊低語,“還是你怕羞?背叛我和他在榻上翻雲覆雨的時候,你可曾感到羞恥?”

“對,我就是個又賤又蕩的罪人。”她冷笑着張開腿,仰起臉與他對視。

鳳靳羽眼底複雜的神色一閃而過,俯首就咬住她細嫩的脖子,伸手解開了自己的腰帶……

一個時辰後,鳳靳羽抱着她走出大殿,上馬的時候他發現純白的鞋面上一朵朵開着的暗紅小花,那是從她身體裡流出的血。

他這纔想起她剛生完孩子不久,經不起那事的折騰。

他心中微微一扯,穩住她的脣,懺悔地道歉:“對不起,幼。以後再也沒有人阻止我們在一起了。”

懷裡的女子沒有絲毫表情,面頰在雪光得映照下蒼白得全無血色。

雪停了,四處皆是白茫茫的一片,枝頭的銀線梅雪嬌豔地怒放,和被血浸染的積雪一樣鮮紅,空氣中漂浮着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整個皇城寂靜如同一座空城,宛若地獄的修羅場。

他從背後擁着她,兩個人騎着白馬,馬蹄踏着一地被積雪半掩半埋、被凍僵了的屍骸,屍骸發出咔嚓咔嚓的斷裂聲。

這一幕,她永遠也忘不了,睡覺都會被忽然嚇醒,嚎啕大哭,鳳靳羽也只是摸摸她的臉:“噩夢而已,別怕,有爹爹在你身邊,沒什麼好怕的。”

但她還是哭,還是做噩夢,一驚醒就哭,漸漸地,不知爲何,他也不睡在她身邊。

直到那天晚上,她從夢中驚醒,害怕極了,光着腳就下牀就去找他。

小時候她做惡夢總是穿着鬆鬆垮垮、類似大睡袍一般的中衣,光着腳去尋他,一間屋子一間屋子地找,推開門就喚一聲“爹爹”。

可這次當她一出門就後悔了,到處都是宮殿,很大,很黑,在雪夜裡就像一座座冰冷的墳墓。

她要找他,着實難,每一座宮殿都隔得很遠,她要走許久才能到達一個。

她怎麼忘了,這是雪翳國的皇宮,他已經是皇帝了,有着龐大豪華的宮殿,數不清的財富。

這裡不是雪隱城,他也不是王爺了。

心底的惆悵像霧氣一樣迷濛,岑寂一片。

艾幼幼光着腳在雪地裡漫無目的地走,腳趾都僵了,又冷又疼。

實在太冷了,路過暖閣,她想進去找件衣裳穿雙鞋,寂靜的宮廊裡傳來異樣的聲音,她的心驀然一緊,那聲音聽起來很恍惚,類似申吟。

她小心翼翼地走過去,透過虛掩的窗戶,她眼色一暗,心中一片陰霾,屋內男人雪白的長髮掩住面容,腰上纏繞的是一個女人的雙腿……

她腦海是雜亂無章的大片空白,只能靠在牆壁上大口地呼吸,彷彿那一副畫面要將她的靈魂和呼吸全部抽走。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離開,步子走得極快,像身後有一隻猛獸不停地追趕,忽然一隻手臂伸過來拽住她的胳膊。

艾幼幼倒抽一口涼氣,定了定神,眸光中出現一張俊美無儔的臉。

“怎麼不穿鞋子就跑出來?”風烈邪伸手將她散在額前的髮絲掠到耳後。

“隨便走走。”她努力讓自己笑得不那麼難看。

“走得臉都白了。你真能耐。”風烈邪笑着將那冰冷的小手裹在手心,瞥了一眼那間暖閣,拉着她朝不遠處的寢宮走,“有沒有興趣去我那裡喝一杯?”

“這個提議不錯。”不喝酒,怕是一夜難眠了。

溫暖的寢宮內,她看着風烈邪將梨花白溫上,緩緩倒入酒杯,都是用右手,而左臂只有空蕩蕩的衣袖。

看她皺眉便猜到她心中所想,風烈邪淡然一笑,戲謔道:“是不是發現獨臂英雄帥得掉渣了?”

“那是。”她嘿嘿一笑,眸子卻沒什麼神色。

兩個人還像往常一樣打趣聊天,卻明顯有什麼不同了,風烈邪啜了一口酒,忽然道:“你都看到了?”

她點點頭,其實鳳靳羽掩飾得很好,沒有絲毫破綻,看起來還是像冰雪一般不染塵埃。

但她從第一天回到雪翳,見到鳳靳羽身邊站着一位宮女用帕子替他擦嘴。

她就全明白了。

鳳靳羽一向潔身自好,身邊從不帶丫鬟宮女,他能容忍其他女子的身體接觸,就說明關係不一般。

那宮女名叫甜兒,是小環的姐姐,不知鳳靳羽從何處尋來。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女子從側臉看和她有很小很小的相似,都有又卷又長的睫毛,也有一雙純澈的雙眼,讓她想起從前的自己。

也曾聽甜兒和其他宮女炫耀,說鳳亦雪已經不是原來的鳳亦雪,他不愛她了。

這些,她都知道的。

只是真正看到那一幕,她沒料到自己竟還會有撕心裂肺的痛楚,她的確變了,變得親眼撞見,竟能不流淚了。

這算不算一種進步呢?艾幼幼苦笑:“我都不乾淨了,還要求他什麼。是我先背叛了他,他這樣懲罰我,也是應該的。”他是個很愛吃醋的人,也很小心眼,定不能容忍她和別的男子有任何關係。

風烈邪思索一陣,端起墨玉酒杯一飲而盡,說道:“原諒他吧。小七爲了殺掉北辰染奪回你,已經失去了太多。”

“嗯?”

“事到如今我也不願瞞你。小七從北辰染那裡盜了一本秘籍。那魔攻需要汲取女子體內的陰氣。他還是愛你的。”

艾幼幼淡淡地“哦”了一聲。

這意思就是早就不守身,且一輩子不會守身,他榻上會出現無數的女子,但只是爲了練功,他的心沒變。

想到這,她怎麼突然很想笑。

沒料她反應如此平靜,風烈邪心裡七上八下,問道:“你還是怪他?”

“有什麼好責怪的。就算沒這魔攻,他和別的女人上/牀也沒什麼奇怪的。他現在是皇帝,皇帝后宮佳麗三千。”她脣角一揚,補了句,“我懂的,他對那些人沒感情。後宮對他來說和那瓦窯子沒什麼區別。”

呵,她也是瓦窯子裡的姐兒。

真他孃的想把天下的皇帝統統亂刀砍死!

“你這不還在生氣嘛。有一點還是想讓你清楚,小七之所以變得更加冷血,都和那魔攻有關。練了那魔攻的人會逐漸失了心性。小七一開始也是知道的,但爲了你,還是去練了。他別無選擇。而且,我一直在懷疑,那魔攻的秘籍,許是北辰染故意讓他盜去,所以你不該怪小七,要怪……”

艾幼幼柳眉一挑,手指彈了彈酒杯:“喝酒便喝酒,哪兒那麼多廢話!”

“好好好,烈多嘴了。”風烈邪挑高一道眉,曖昧地眨眨眼,“你不喜歡皇帝,可現在沒王爺了。要不,烈降格當王爺,你隨了我得了。”

她斜睨着他,似笑非笑。

“怎麼?你不是說喜歡獨臂英雄?我少了一條手臂,就不能抱你了?”他手臂一伸,瀟灑地攬着她的小腰。

艾幼幼輕輕打掉他的手,莞爾一笑:“下輩子吧。”

“哈哈,這可是你說的,下輩子,上碧落下黃泉,我也要追到你。”風烈邪縱聲長笑,“對了,下輩子,最好也像鳳靳羽這樣,做你爹爹,可以看着你一點點長大,還能愛着你。”

“下輩子,我絕對不喜歡老男人。所以,你省省吧。”她像從前一樣捏捏他的臉,迅速轉身離去。

風烈邪的心驀然一沉,涌上無窮無盡的酸楚,將整個可心腐蝕得千瘡百孔。

傻丫頭,眼睛都溼了,還要裝堅強,可傻丫頭終是長大了,不會傷心的時候再撲在烈的懷裡哭了,也不再需要烈了。

看着她走遠,風烈邪才大步走到暖閣,正巧遇見出來的鳳靳羽,提着他的領子就往樹林裡拽。

月色透過樹梢照在鳳靳羽的面頰,蒼白得很冷很疏離,他脣角微微一動:“怎麼,這麼快就偷完情了?是不是太久沒碰女人,不行了?”

風烈邪一怔,沸騰的怒火直竄頭頂,一拳打在鳳靳羽鼻子上:“你會不會說人話!”

他抹去流入薄脣的血絲,冷笑:“我本來就不是人。”

風烈邪見他無所謂的態度,無奈地苦笑:“我真是傻。還爲你向她解釋,希望她原諒你。原來你根本不介意讓她瞧見!”

“是。我就是有意讓她瞧見。她哭了嗎?哈哈,明天還有更精彩的,保證讓她哭天喊地。哈哈哈!”

鳳靳羽張狂的邪笑在夜空中迴盪,驚起枝頭的宿鳥唧地朝天空飛去,風烈邪感覺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你已經得到她了,也登上了皇位,你這又是爲何?”

“皇兄,你是不是斷了臂腦袋也廢了?”鳳靳羽微微蹙眉,徒然大吼一聲,“你忘了當年我娘怎麼死,我可沒忘!”

風烈邪腦中轟然一聲巨響,炸得腳跟一滑,跌在雪地裡,那個男人就那麼靜靜地矗立,他揉揉眼眸,險些以爲看花了眼,以爲那是地獄冰雕的修羅,渾身沸騰着一種毀天滅地的恨意。

“哼,你怎麼像那小丫頭一樣傻,還相信這世上有什麼情愛,愚蠢!”

“你……就是爲了報仇?”風烈邪不可置信地問道,“可她是愛着你的,她愛你!”

“她若不愛我,我還怎麼報復?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她愛上我,這樣才能傷得更徹底。我的目標從來不只有北辰染,姓赫連和南宮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我要讓他們統統死光!”

“你從頭到尾都是在利用她?你有沒有考慮過她的感受?”她爲你做了這麼多,你就視而不見嗎?

“當年她爹南宮凌了我孃親,爲了獨吞蛇族的秘術,滅了我們全部蛇族的人,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幾千條命啊,就那麼一夜之間全沒了,我的所有親人,我娘,所有所有的族人,就那麼死在我面前。我哭着求他,他的眼裡有沒有一點愧疚?我不願苟活於世,死了他還把我從冰棺裡挖出來。將我的血全部放幹,讓我一輩子像狗一樣卑微地活着。我的親人沒了,連做人的尊嚴都全沒了。從那天起,我就發誓,要讓他血債血償!所以我才順從地活着,卑微地活着,我等着他不得好死!”

“我發現他愛着鷹宇國的女皇赫連西靜,於是,就殺了他最心愛的女人!”鳳靳羽笑得異常開心。

風烈邪大驚:“幼幼的孃親,是你殺的?”

“沒錯。是我乾的。當時我能力還不夠殺掉南宮凌。殺了他愛的女人,是最能讓他心痛的方法。可惜那個老東西太傻了,居然那麼癡情,爲了那女人殉情自盡了。才兩條人命,真是便宜他了。不過好在我發現這兩個賤人,有一對雙生子。一個是南宮絕,一個是赫連幼幼。很好,那就父債子償吧!”

“幼幼和北辰染是雙生子?”風烈邪臉色一白。

“那個時候我就在想,怎樣才能讓這兩個孽種比死還痛苦呢?終於被我發現了一個秘密。南宮絕那禽獸不如的東西,竟喜歡自己的親妹妹。哼,真是有什麼樣的賤爹爹,就有什麼樣的賤兒女。那時候我的計劃就開始了。”鳳靳羽咬住牙。

“想不到你竟然這麼早就開始算計他們了。”

“根本就不用我算計。那傻丫頭不是早愛上了雪陌舞?是她自己跳進火坑!我只不過順水推舟。你可知雪陌舞是誰?他是琉璃家族秘道術的唯一傳人,和我一樣,被南宮凌滅了滿門。赫連西靜和雪陌舞的孃親情同姐妹,爲了彌補這過錯,纔將幼幼許配給陌舞。只不過那兩個傻孩子都不知道,以爲是天定的姻緣。我在等,一直在等,就等着這兩個人愛得死去活來,然後再告訴雪陌舞,你心愛的女人,就是你仇人的女兒,就是她爹爹殺了你們滿門。那時候,這兩個人會是什麼表情呢?哈哈哈。你以爲雪陌舞還會愛她嗎?笑話!”

“不過我算錯了一步,南宮絕小時候就是個懦弱的鼻涕蟲,我本以爲他會在爭奪皇位的廝殺中喪命,省得我動手了。想不到他竟然登上了皇位,還繼承了赫連家族的操控和蠱術,做了我的主人。我還沒來得及揭穿真相給雪陌舞和赫連幼幼,他就開始行動了。赫連千昊也從中也橫插一槓,將幼幼嫁給你做妃子。”

“她來了鳳傲國,正好方便我動手。我當時受制於南宮絕,等不了了,就想幹脆殺了赫連幼幼,沒想到那丫頭早就服了毒。明明已經死了,怎麼又活了。還變成了傻子。於是,我收養她,讓她感動,離不開我,然後慢慢愛上我。自己心愛的女人要死要活愛上別人,這纔是最讓南宮絕痛苦的事吧!”

“你當初救了幼幼,不是出於同情?她那麼可憐。你就一點都沒愛過她?”

“她可憐我就不可憐了嗎?父債女償天經地義。我怎麼可能會去養一個傻子,怎麼可能愛上仇人的女兒。我恨不得扒他們的皮,喝他們的血!後面的一切你都知道了。其實當初赫連千昊那一劍,也是我在背地裡出力,讓你將他送過去擋劍。我就是讓她死,我知道她哥哥有辦法讓她復活。南宮絕萬萬也沒想到,我在給她妹妹重塑身體的時候,做了點手腳。我把她的盆骨做的比正常人的都小。等南宮絕和她在一起,有了骨肉,沉浸在有孩子的喜悅中,他就會發現,她妹妹根本生不了孩子,生孩子就會死,這兩個人會痛一輩子吧?”

“幼幼會痛的,會痛的,她那麼愛你!”風烈邪揪住鳳靳羽的領子,他想不到自己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竟做了鳳靳羽的幫兇。

他卻一把扼住風烈邪的咽喉,冷眸一眯:“她愛我?哼,她和他哥一樣,都是賤人。她愛的是北辰染吧!”

風烈邪因爲肺部缺氧,臉漲得通紅,他的手臂也是他故意砍的,爲的是讓幼幼心痛罷了,想不到他一直護着的七弟,居然將他也算計進去,他現在少了胳膊,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這也是鳳靳羽早算好的吧,讓他失去任何爲幼幼討回公道的能力。

狠,真是狠啊!

風烈邪無奈一笑:“你真的沒有愛過她?”

鳳靳羽神色一滯,邪笑道:“從未愛過。明天,明天一切就結束了。看在她傻乎乎做我棋子的份上,我給她最後一個機會,若是她選了北辰染,我立刻殺了這對賤人。若是她選了我,我倒是可以饒他們一命。”

“呵呵,事到如今,你還會饒了他們?”

“她不是愛我嗎?我就要讓她一輩子痛苦地生活在我身邊,我要看着她痛。還要讓她哥哥做傀儡,活得沒有一點尊嚴,過着狗一樣的生活!死,太便宜他們了。哈哈哈。”

陰森的大笑久久不息,鳳靳羽耳朵一動:“誰?”

樹影斑駁,黑漆漆的樹林裡空無一人,不過是一個幻覺,他卻起了一身冷汗。

鳳靳羽回到寢宮,艾幼幼已經睡了,一個人躺在龍鳳榻上,背對着他,睡得很沉,就像小時候一樣。

他靜靜地走過去,爲她脫了鞋襪,她的腳心冷汗涔涔,握在手心,那種冰涼能穿進骨頭裡去。

他擁着她,面頰埋在她的發間,她銀色的捲髮有一種白蓮的清新香氣,嗅着的時候,整個人都能安靜下來,他笑着輕輕一吻……

“你爲什麼要殺了雪陌舞!”她的聲音都在顫抖。

“殺他引你去殺北辰染,是爲了讓北辰染中毒。他中毒了法力大減,我就可以輕而易舉贏了他。最重要的是,殺掉雪陌舞會讓你心痛。”

“你爲什麼這麼做!我是那麼愛你。”

“愛我?呵呵,我可不會愛上仇人的女兒。我從沒愛過你,我恨你,恨你們全家人。我做的一切就是爲了讓你心痛。我養你,寵你,就是爲了讓你愛上我,讓你欠我的情,讓你拒絕你哥哥。這樣他就會痛不欲生。而你不也愛他?你做夢也沒想到,讓你徘徊,讓你不能放手愛他的人,會是利用你的吧?那時候你會痛,你痛他也痛。其實他死不死都無所謂,看着你們兩個互相折磨,痛不欲生不比死更讓你們難過嗎!我是在耍你,你們都被我耍了!我苦苦隱忍,就是等着這一天。”

“孩子,我們的孩子,也是你殺的?”她眼中的淚水急速落下,“那是你的親骨肉……”

“我都不愛你,還要孩子做什麼。生下來也是個孽種!你——我們全族的罪人,還不配給我生孩子。你!不!配!”

她整張臉都哭得扭曲變形,不住地撕扯他的衣袖:“鳳靳羽,我恨你,我恨你!”

“你不是愛我嗎?這麼快就恨我了?怎麼,你還想回到雪陌舞身邊?他早死了。就算他活着,也不會要你。北辰染?哈,他早被你這個親妹妹傷到無力反抗咯。你這種人,生下來就帶着罪。賤人!”

“那些都不是我做的,我和哥哥有什麼錯,我們從沒傷害過你。”

“你爹犯的罪就要你來償!不過我不會讓你死,我要你活着,活在我身邊被痛苦凌遲,我要讓你老爹在陰間都不得安生,讓他看着,他的親生兒女如何自相殘殺,讓他看見他的寶貝女兒,已經被我玩爛了。”

她感覺天崩地裂,全身的血液都要一瞬間乾涸,就那麼死死地瞪着他。

“呵呵,你傻的時候是我照顧你,我養了你七年,你不該爲我服務嗎?女皇殿下?您的款待真是盛情啊!我可是你的恩人,你捨得殺我嗎?別傻了,你愛我呢!”他曖昧地咬住她的脣,邪惡的氣息就像個魔鬼。

“愛情……真的……好殘忍……”她大笑着踉踉蹌蹌地朝外走,回頭忘了他一眼。

鳳靳羽一瞬間驚呆了,她的髮絲汩汩地冒出血,眼睛裡,嘴巴里,耳朵裡,渾身都滲着血,原本水晶般的小人兒就像在血泊裡滾過。

“幼!”鳳靳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一口氣就要喘不上來。

“爹爹?”她溫暖地手掌撫住他的額頭,手心也被那冷汗濡溼。

“幼!”他徒然撐開眼,緊緊地握住她的手指,抱着她的力度似要將她揉碎一般,“幼,對不起,爹爹錯了,爹爹愛你,爹爹是愛你的。這輩子只愛你一個。那個女人,爹爹已經殺了。以後再也不會了。爹爹不會碰任何人。”

“爹爹,你又做噩夢了嗎?每次醒來都對我說愛我。”她垂下眸,面頰紅雲飛滿。

寂靜的夜裡,他心跳的聲音愈發急促,這樣的急促,似乎不知什麼時候就像弦咔嚓一聲繃斷了,他將擁着她的雙臂緊緊地收起來,似怕她消失一般,臉埋入她胸前,聲音沙啞:“我愛你。我真的愛你。”

“爹爹。”她捧起他的臉,親吻他顫抖的脣,“我也愛你。”

“你只愛我嗎?只愛我,只愛我好不好?”他忽然像孩子一樣抽泣起來。

“怎麼了?怎麼忽然說這種話,我當然只愛你。”

“那北辰染呢?你愛他嗎?”

“愧疚和同情,不能稱之爲愛。”她的聲音平靜如水。

“如果我和北辰染同時落水,都要死了,你會救哪一個?”

艾幼幼嫵媚一笑,嬌聲道:“當然是救你。”

“你真是狠心!”他終於安心地呼出一口長氣,寵溺地捏了捏她的下巴。

“我和你同是蛇,蛇本就冷血。我會與你同樣殘忍。”

她一直在笑,笑得很詭異。鳳靳羽卻覺得一股冷意直竄心房,啪地一聲將整個心臟都凍結住,定定地注視着她的眸,卻好似看到一片冰海,除了冷,瞧不出任何情緒。

他擦了擦掌心的冷汗,翻身將她壓在身下,扯飛了她的兜兒,冰雪般的吻在她肌膚上席捲,喃喃地說:“幼,咱們再生個孩子吧!”

*

第二天除了甜兒死了,並未發生什麼,他比以往更寵她,愛她,夜夜抱着她睡,一切都平靜得不正常,倒是兩個人做惡夢的次數越來越多。

冰雪初融,春寒料峭,皇城宛若裝在大大的水晶盆裡,玲瓏剔透。御花園,紅檀木桌上擺着精緻的點心。

“幼,冷嗎?”他脫下自己的狐裘大氅,爲她披上,厚厚毛領圍着她的臉,絨毛在微風中輕浮,就像嬰兒般撫摸着她的臉,可那露出來的半張小臉,卻不見什麼血色。

“不冷。爹爹穿。”她想將大氅取下,遞過去的時候,被炫目的雪光刺得微微眯起眼。

“爹爹不冷。”鳳靳羽用手替她擋了一下刺眼的光線,溫和道,“有你共賞春光便好。”

幾個侍衛匆忙地來來回回,最後拖來一個血紅的物體,距離很遠,遠遠望去就像花園裡來回移動的幾個小圓點。

她隔得很遠,卻能一眼認出,那不是物體,而是一個人,是北辰染。

心驀然狠狠擰了一下,她卻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將目光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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