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豐碑（下）
“屠格，請大家都進來！”摩羯瞳雙掌虛壓，止住衆人的喧囂，沉聲說道。
隨着女王的吩咐，一隊青衣騎士緩緩走進了廣場。
這些人個個帶傷，很多人身上的青衣，已經被鮮血染得看不清本來的顏色。
他們的隊伍並不整齊，腳步沉重而緩慢，幾乎每個人都懷抱着一個戰友的遺體，或者捧着還在滲血的包囊。
走在最前頭的，是眼神黯然，面色陰鬱而悲傷的屠格。
這個壯漢將一個小包袱緊緊摟在胸前，其中裝的，是他僅能找到的，妻子的殘骸。
那是一個長相俊俏的女人，是一名以大剪刀爲兵器的金系注師，也是兩個孩子的母親，更是在戰鬥中第一個用殉爆的決絕，力挽狂瀾的英雄。
在青衣騎士之後，跟隨着一隊士兵，他們懷中所抱，有同伴的遺體，而更多的，仍然是已經死去的青衣戰士。
隨着這些人的到來，廣場上原本熱烈的氣氛頓時變得壓抑起來。
一片肅穆之中，濃郁的血腥味，刺激着每個人的神經。
見到眼前的這一幕，不用再多做解釋，所有人都知道，剛纔在城門廣場發生了什麼。
自由也好，和平也罷，往往都需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對於某些人來說，代價，可能只是會議桌上的一個數字。
而對另外一些人來說，代價，卻是他們的骨肉親人，是他們的夥伴兄弟，是一條條曾經鮮活的生命。
淚眼婆娑的千青，默默無語。
她將巴爾克交到沉魚手上，自己則解下一個布包，摟在身前，加入進了眼前的隊伍。
沉魚的心，一下子抽緊了。
他突然意識到，至今尚未現身的阿醉，可能就在那個布包裡啊！
依照女王的指示，隊伍停在了廣場西側的高牆之前。
整整二百一十八具戰士的遺骸，碼放成三列，佔據了廣場三分之一的地方。
“蘇麗爾不是一個大國，更不是一個強國！但在她的歷史中，卻從未被任何人征服！”摩羯瞳置身高臺，語氣蒼涼，開始了她迴歸之後的第一場演說。
“數天前，就在這裡，發生過一場手段卑劣的政變。”女王灼灼的目光掃過衆人，又接着說道：“所以稱之爲‘卑劣’，並不是因爲他們對我這個女王的背叛。而是這些傢伙，只爲個人貪慾，便勾結外部勢力，置我國家、人民利益於不顧，做出了此等令人不齒的惡行！”
此刻在場的官員，基本上全參加了當日的夜宴。
他們曾親眼目睹了發生的一切，這時聽到摩羯瞳舊事重提，不由得把心都提了起來。
女王口中的“這些傢伙”，指的是誰呢？！
“甘米爾與外人勾結，對我下毒在先，又蠱惑司格頓親王篡位。待到我哥哥有所察覺，便被他們設計殺害。軍方高層不明真相，妄作判斷，只有巴爾克參謀長忠心耿耿，始終沒有背離初衷！”摩羯瞳冰冷的語音傳入衆人耳中。
女王此言一出，場內的官員們總算輕鬆了些許。
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真相還重要嗎？
他們最關心的，是之前的事情會不會牽連到自己，還有今後該何去何從。
現在，既然摩羯瞳已經把黑鍋全扣在了死鬼甘米爾和“外人”身上，那麼大家自然也樂得其成。
就連敢停止女王行使王權的哈桑與霍姆勒斯，也只不過錯在“不明真相，妄作判斷”，那其他人還能有多大的罪過呢？！
望着大臣們如釋重負的表情，女王眼中略過一絲深深的疲憊，還有厭倦。
她轉開頭，看向肅立在側的青衣騎士和隨行而來的那些士兵，輕聲說道：”至於那些外人，我不想在死去勇士的面前，提起他們的名字。正是這些人，在我入城的時候橫加阻攔，更率先出手。”
摩羯瞳頓了頓，漸漸提高音量，接着說道：“他們恃強凌弱，但卻以失敗告終，而且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但是，對我而言，這還遠遠不夠。這裡倒下的每一名戰士，都是我的親人，都是我的夥伴。那些人所犯下的罪行，絕不是僅流幾滴血，便能洗刷的！”
女王這幾句話，聽得一衆大臣們都心中發寒。
他們可是太知道自己老大的脾氣了。
巴爾克也皺起眉頭，嘆了口氣。
五年前，女王一怒，橫掃特爾吉，殺得不亦樂乎，至今被蘇麗爾人津津樂道。
可是，如今的對手，是麥肯啊……
更何況，現在，哈桑與霍姆勒斯率領大軍在外，事態不明。
誰也不知道，當那兩個傢伙聽到摩羯瞳重新執政的消息後，會有什麼反應。
他們會不會調轉軍隊，打回馬色來呢？
一旦出現那樣的情況，無論誰贏得了勝利，其實，都將是蘇麗爾難以承受的失敗啊！
“殺！”青衣騎士們突然爆出一聲狂吼。
女王這幾句話，他們倒是聽得十分入耳，也解開了對女王的心結。
恩怨分明，不死不休，正是刻在察罕人骨子裡的性格。
今天，他們跟隨摩羯瞳回馬色，早就知道必有一場惡戰。
但是，這些戰士沒有一句怨言，更沒有絲毫猶豫。
對他們來說，這是報恩的義舉，是對察罕家族的交代。
甭說摩羯瞳可能身負察罕的血脈，就算只是西萊爾的一句話，一個命令，他們也會義無反顧地衝殺在前。
既然是戰鬥，自然難免有犧牲。
包括屠格在內，這些青衣戰士，都能接受自己、同伴可能戰死沙場的現實。
同樣，他們也絕不會因爲任何原因，便放下爲死者報仇的使命。
這便是察罕人。
在很多人看來無法理解的邏輯下，他們的鐵血與固執，傳承了幾代人。
這也是察罕家族雖然沒落，卻仍令人聞之色變的原因。
他們根本就是一羣不可理喻的瘋子。
然而，如果你是他們的朋友，將永遠不會遭到背叛與拋棄。
“撲通！”摩羯瞳直挺挺跪倒在高臺之上。
她面對着死去勇士的遺體，厲聲喝道：“這些戰士，無論種族，無論國家，永遠都是蘇麗爾的英雄。他們爲蘇麗爾的榮譽與尊嚴捐軀，他們的名字，永遠值得每個蘇麗爾人銘記！”
女王的舉動，令所有人都感到震驚。
官員們趕忙跟着跪倒在地，而那些深受感動的青衣騎士，也紛紛跪在夥伴親人的遺體前。
哭聲，漸漸響成了一片。
“他們的名字，將永遠刻在這面牆上。從今日起，這便是一座豐碑。蘇麗爾一日不滅，此處一日香火不熄！”摩羯瞳大聲說完，騰空而起，一個閃縱，人已落於高牆之上。
“屠格！將這些烈士的名字大聲喊出來！”女王大吼道。
被這一幕激動得渾身發抖的屠格聞言，強忍住奪眶而出的淚水，高聲喝喊起來。
他的聲音，震天動地，遠遠傳開。
每個名字喊出，摩羯瞳便徒手將其刻在牆上。
她指力雄勁，每一劃都深入石壁寸許，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響。
一個個名字，代表着一個個曾經鮮活的生命，也代表着一個個不爲人知的故事。
這些名字，不僅出現在高牆上，也刻進了場中每個人的內心。
待到摩羯瞳，在一名士兵的哭喊聲中，將最後一個名字刻完，她原本吹彈可破的纖纖玉手，早已血肉模糊。
女王對此，卻渾若未覺。
她冷冷掃了一眼滿牆的字跡，緩緩在最下方，刻上了自己的名字。
摩羯瞳：心碎的人，還會感覺到疼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