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動處杜旅寧辦公室
一組其他人交上行動報告後,都迫不及待地一一退下,飛奔去夜花園舞廳慶祝了,只留辛麗麗和楊慕次兩人,背手跨立在辦公桌前,等待着聆聽教誨!辦公桌後杜旅寧靠在座椅上,審視着他們。這一幕似曾相識,以前在軍校,他們闖禍被發現時也是如此,靜靜地等待着老師的嘮叨。是啊,那時的杜旅寧,刀子嘴豆腐心,表面冷酷,心卻向着他的學生們。麗麗和阿次彷彿都想起了從前的日子,有點出神。
“麗麗,你作爲楊慕次的搭檔,他戰場抗命,你是不是也有責任?”杜旅寧一句話拉回了兩人的思緒。
“老師,其實是我放——”辛麗麗想要說出原委,替楊慕次分擔一點責任。可話到一半,就被楊慕次搶了去,“長官,我楊慕次一人做事一人當,請您秉公辦理,不要牽扯無辜。“
楊慕次說完瞪了一眼麗麗:別惹禍上身!辛麗麗被這眼神嚇到了,趕忙閉口不言了。
杜旅寧站起身,在桌後走了兩步,略帶欣賞的眼光看着楊慕次,若有所思地說道:
“秉公辦理?“
“是!“楊慕次高聲答道,一副胸懷坦蕩臨危不懼的樣子。
“如果要秉公辦理的話,我現在是不是應該打電話給戴老闆呢?“
“不是不是,老師,不是,阿次不是這個意思!”辛麗麗瞬間慌了,有點語無倫次,如果告訴戴老闆阿次可能連命都要丟了!
“你給我閉嘴!”楊慕次壓低聲音向麗麗說道。緊接着又道:
“長官請自便!“楊慕次成竹在胸。麗麗在一旁乾着急,不知道阿次心裡打的什麼算盤。
杜旅寧不怒反笑,只見他拿起桌前的電話就要撥號。
“長官,請您順帶轉告戴老闆,若今日我命喪軍統局,我保證,明日一早我大哥就會知道。“楊慕次不緊不慢,心平氣和地道來,話裡有話。
“威脅? ”杜旅寧冷笑了句。
“是不是威脅就要看我大哥怎麼做了?“楊慕次有恃無恐。
“哼!一個楊慕初,戴老闆要想殺他,簡直易如反掌。“
“是嗎? 那長官覺得,以我大哥的個性,他會讓自己悄無聲息地走嗎?”楊慕次亮了亮底牌。辛麗麗此時已經是目瞪口呆,她難以置信地望向楊慕次,不料楊慕次卻向她調皮地眨了下眼睛。麗麗登時搞不清楚狀況了,這到底唱得是哪一齣啊!
杜旅寧並沒有察覺到楊慕次的小動作,只見他放下電話,坐回座椅,扯開領釦,眼神複雜地看着楊慕次:“你想說什麼?”
“我只是想告訴戴老闆,要想讓軍統局在上海的潛伏機關安然無恙,最好保證我們兄弟倆性命無憂!“楊慕次說完,嘴角上揚,耐人尋味地笑了笑。
其實楊慕次早已暗中留下他身在重慶的線索,一旦自己出事,楊慕初便會立即得到消息。只是這步棋不到萬不得已,不可輕動。原因有二,其一是出於任務,組織需要自己在軍統的身份;其二是因爲大哥,一旦大哥知道自己被軍統控制,一定會和軍統決裂,即使大哥在上海可以隻手遮天,憑軍統的手段,大哥也難免不會有性命之憂。
杜旅寧瞬間拍案而起,怒氣衝衝地指着楊慕次:“放肆!這是你對長官說話的態度嗎!你這話要是真被戴老闆聽到,你以爲他真不敢殺你和楊慕初嘛!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
楊慕次沒有說話,任憑杜旅寧罵着,他看得出,杜旅寧壓根就沒想給戴笠打電話,老師到底還是關心他的!
“老師,學生出言不遜,目無尊長,甘願受罰。“楊慕次不知不覺地就改了稱呼。聽到”老師“兩個字,杜旅寧很是欣慰,有點轉怒爲喜,但卻沒有喜形於色,面無表情道:
”明天一早去軍法處禁閉室報道,沒有我的命令,禁閉期不能結束!“
上海
“號外,號外,大漢奸楊慕初遇刺!“
“號外,號外,大漢奸楊慕初遇刺!”
租界內,愚園路上,報童們興奮地揮舞着手中的《洋旗報》,一路蹦跳着叫賣着。買報的人明顯比以往高興許多——漢奸遭到報應,本就是大快人心之事!
像《洋旗報》這類抗日報紙,雖在租借外禁止發行,但在日本爪牙以外的租界,卻是供不應求極其吃香。
日本軍部醫院
楊慕初的病房裡,終於只剩張嘯林和李士羣。想到方纔被圍的水泄不通的病房,楊慕初就覺得厭惡之極,不堪忍耐!特高課課長南造雲子、情報處處長蕭本(海鷗)、行動處處長魏東、日本辦《新申報》的記者們,還有前來會診的日本專家們。好容易應付完了這羣黃鼠狼,又來兩個走狗,楊慕初一邊想着周旋之策,一邊罵道。
“楊老闆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張嘯林看楊慕初沒有要理會他們的意思,爲了避免尷尬,趕忙祝賀道。
惺惺作態!楊慕初笑容滿面,狡黠地說:“張會長,瞧您說的,我沒死,你一定大失所望吧!“
“楊老闆哪裡的話!“
“難道不是嗎?您是青幫的二當家,我一死,您不就隻手遮天了嘛!“
張嘯林看着楊慕初的笑容,陰森森的,頓時不寒而慄。
“楊老闆,這麼說可就太冤枉人了。自從杜老闆把青幫交給您,張老弟可是一直對您忠心耿耿啊!“坐在一旁的李士羣幫張嘯林還擊道。他和張嘯林乃一丘之貉。
“那我就給忠心耿耿的張會長一點忠告吧!”張嘯林正襟危坐,洗耳恭聽,楊慕初低聲娓娓道來:“張會長,你是聰明人,怎麼盡做些糊塗事呢,你說你查軍火走失往哪查不好啊,偏偏要查青幫,查到我頭上,您可是青幫的二把手啊,這哪一天青幫被日本人懷疑上了,您說您能脫得了干係嗎?”楊慕初話雖委婉,但威脅之意不言而喻,一旁的李士羣也警覺起來,楊慕初乘勝追擊:“還有你啊,李老闆,三個月前您高價出售軍火給國民黨七十四軍的事,您真以爲您做的是神不知鬼不覺嗎?”
李士羣一驚,忙回話:“楊老闆,都是自家兄弟,我們有話好說!“
“這就對了嘛!咱們發的都是國難財,彼此若能擔待,便可共存獲益!”
“楊老闆說的是!”張嘯林連連點頭,心中甚是懼怕,“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們就先告辭了。”
楊慕初心中竊喜,“ 嗯,有空的話,二位可以常來坐坐啊!”
張嘯林和李士羣起身走出病房,正要出門,楊慕初喊了句:“張會長、李老闆,”二人轉身,楊慕初笑眯眯地,語重心長道:“你們路上可得當心,這說不定哪天一不走運,躺在這裡的就是您二位了!“ 張嘯林和李士羣頓時臉色鐵青,心中怒火急升,但還是和顏悅色道:“多謝楊老闆好意,告辭了。”
楊慕初見二人走後,不禁掩口失笑,隨後心裡又一陣酸苦:阿次,倘若方纔你在身邊的話,是不是又要說大哥很能鬥嘴啊!
病房外
南造雲子站在病房外,透過玻璃,眼神複雜地望着正和張嘯林李士羣談笑風生的楊慕初。蕭本佇立其後,致思應對之策。這次行動結果是他始料未及的。戴老闆一向知人善用,爲何這次派出的行動人員槍法會這麼差勁!但蕭本不知道的是,趙理君以爲槍中所裝是達姆彈,根本沒敢打向要害部位。
“蕭處長,你怎麼看這件事?”她用中文問道,南造雲子在中國從事諜報工作多年,中文水平與本土讀書人不相上下。所以大多是情況下,她都用中文溝通。
“您是覺得此次刺殺疑似造假?”蕭本試探地問了句,他得先摸清脈,才能對症下藥。
“軍統以往的刺殺事件,不是一槍斃命,就是九死一生。但從楊慕初的傷勢來看,軍統只是想做場戲,好讓我們相信楊慕初是名副其實的漢奸,而不是軍統的臥底。哼!真實此地無銀三百兩!”南造雲子道出自己的懷疑。
“軍統的臥底?”蕭本假裝很吃驚。
“蕭處長還看不出來嗎? 新進的軍火爲何在青幫轄區內莫名消失?租界內各大抗日報社幕後金主是誰?糧食局存糧從何而來?大世界開幕當天軍火庫爆炸豈是巧合?張嘯林已經查出,這樁樁件件都可能和楊慕初有關。這不,眼看東窗事發,軍統就安排這場刺殺來洗清楊慕初的嫌疑。”
這個南造雲子真不愧爲小日本的“帝國之花”,蕭本心裡有些驚訝,不置一詞。南造雲子轉身看了眼蕭本,蕭本做出一副不以爲然的樣子,“怎麼?蕭處長另有高見?”
“不敢。屬下也覺得軍統刺殺失手是有意爲之,但其意不在證明楊慕初的漢奸身份,而在警告楊慕初,讓他懸崖勒馬。“
“怎麼說?”
“楊慕初至今爲止還只是個空殼漢奸,除了發表幾篇親日演講外,並沒有作什麼威脅到軍統實質的事情,固軍統也不會不教而誅。軍統這次刺殺,就是要告誡楊慕初,讓他不要邁錯步子。至於您說他是軍統臥底,那就更沒道理了,大世界的開張日期,是日本軍部選的,怪不得他。至於軍火走失一事,屬下會親自徹查此事。軍火既是在青幫轄區內走失,那張嘯林和楊慕初就都有嫌疑,在沒找到證據之前,不好下結論。“
“照蕭處長這麼說,這楊慕初留着還有用嗎?“
“大有用處,楊慕初現在是青幫代理幫主,上海經濟的正常運作要仰仗他,各大商界名流也是見青幫之風而使舵,所以我們必須把楊慕初穩住了。“
“蕭處長有何妙計?“
“將計就計。軍統的刺殺必會讓楊慕初與軍統敵對,我們可以趁機籠絡楊慕初,此人是貪生怕死之輩,所以我們可以給他安全保障,來換取他對帝國的衷心,最好可以逼其加入76號,致力於抓捕抗日分子,讓他成爲名副其實的漢奸!“
“好計策!“南造雲子禁不住由衷地讚歎道,欣賞地看着蕭本,”蕭處長,這件事就交給你了,辛苦了!“
“效忠天皇是屬下的榮耀!”蕭本立正答道,看着南造雲子離去的背影,眼神變得陰冷起來。
“先生真的打算讓楊老闆進76號?“乾成開着車,問向海鷗。他跟了海鷗多年,是海鷗的得力幫手。
海鷗閉着眼坐在後座,“會的,不過不是現在,當務之急,是電告戴笠楊慕初的情況。“
“是。“
汽車飛馳而去。
重慶戴笠辦公室
“戴老闆,您找我,是不是有新任務了?“辛麗麗走進戴笠辦公室,站在辦公桌前問道。
戴笠看着站得筆直的辛麗麗,和藹一笑,起身走向沙發,“臭丫頭,難道沒任務,我都不能找我的麗麗嘮嘮家常啦?”
辛麗麗聽戴笠這麼說,頓時放鬆起來,笑容可掬地答:“戴叔叔,瞧您說的,麗麗什麼時候不是隨叫隨到啊!“說着爲戴笠倒了茶,也坐在沙發上。
“在重慶住的還習慣嗎?這裡不像上海,要什麼有什麼。“
“您放心,麗麗一切都好。“
“那就好。有時間的話,多回回戴公館,王媽很多年不見你,也怪想你的。“戴笠說得語重心長,情真意切。
辦公室裡,氣氛悄無聲息地變暖,窗外深春的太陽照進來,也明顯比初春時暖和很多。
“知道了“麗麗乖巧地答道,自己也確實想念王媽了。她幼年被戴笠收留後,一直是王媽照顧她。
“楊慕次最近有什麼動靜嗎?“戴笠話鋒一轉,辛麗麗警覺起來,她在重慶的真正任務,就是監視楊慕次。
辛麗麗心中忐忑,但卻不漏聲色:“戴叔叔,您是多慮了,阿次絕非**臥底,這幾個月,我整日都和他在一起,從未發現任何可疑之處。”麗麗看着戴笠,心中愧疚不安。
“那他和楊慕初——”
“他在外人面前從未提及自己的真實身份,更沒有私自見過楊慕初。”辛麗麗斬釘截鐵地說。
戴笠滿意地笑了笑,一絲狡黠劃過嘴角。
“你和他私交很好嘛!”
辛麗麗倏地站起身,“戴老闆明鑑,屬下一切以任務爲重!“
“嗯,很好!”戴笠走到辦公桌前,從抽屜裡拿出信封遞給了麗麗,“向華前些天從英國寄信回來了。”
辛麗麗接過信封,眼角頓時溼潤,她激動地看着戴笠,內疚與矛盾交錯於心。戴笠笑道:“臭丫頭,多大的人了,還哭啼啼的。行了,知道你急着看信,就不留你了。”
“戴叔叔,謝謝您。”麗麗帶着哭腔。
“清明到了,有空去給你父母掃掃墓吧!”
“知道了,那麗麗先走了。”麗麗說完小跑着離開了戴笠辦公室。
重慶南山
夜幕初垂,月上梢頭,深山林鳥早已歸巢,幽靜中只聽得見梧桐樹葉在夜風中沙沙作響。曉風殘月下,一座青冢,一排蠟燭,一簇小雛菊,一個人,煢煢孑立。
“乾爹、乾孃,麗麗看你們來了。”辛麗麗恭恭敬敬地把小雛菊放於碑前,輕輕擦掉碑上灰塵後,席地而坐。
“乾爹、乾孃,向華來信了,我讀給你們聽。”
“親愛的大姐,近來可好?向華想你,也想爹孃了。清明又要到了,姐姐去掃墓時,請務必轉告爹孃,說我一切都好。戴叔叔派來的人都很體貼周到,也請大姐莫掛……大姐來信中,一直未曾提及大哥,不知大哥是否仍無音訊。……向華一直謹記姐姐教導,爲中華之崛起而讀書!他日學成歸國,一寸丹心,定當矢志報國。……唯願大哥和姐姐一切安好,盼重逢之日,對影三人!
勿念
弟向華拜上“
辛麗麗讀畢,焚信以告父母。她倚着墓碑,靜謐而安詳,淚水悄無聲息地從眼角滑落到墓碑上,沿着墓碑流下。麗麗望着天上明月,卻是今人不見夕時月,今月曾經照昔日人。記得兒時的夜晚,一家人於地唐納涼,乾爹常常哼起一首民歌——“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喜幾家愁;幾家醉臥昏羅帳,幾家飄零在外頭。”當時年幼,不知曲中辛酸,現在爹孃已逝,兄妹三人天各一方,才體會到箇中滋味。
“梧桐月照驚鴻影,露冷夜寒生”,又一陣冷風颳過,梧桐樹葉在月色中搖曳,辛麗麗的思緒也隨風飄搖。
她想起海鷗離家時,那時乾爹已逝,兵荒馬亂,向華還在蹣跚學步,自己也不過十歲出頭。看見大哥要走,向華哭個不停,咿咿呀呀地喊着“大哥不要走“,自己也佇立在門檻哭紅了雙眼。
“娘,宗國不孝,身爲長子,宗國本該在膝下盡孝,本該照顧——”海鷗哽咽,泣不成聲。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海鷗也許早有預感,這可能就是訣別。他咬了咬牙,“但如今,國殆家危,兒豈能貪一時安居置國難於不顧。躍馬橫戈,此乃男兒之本分。所以兒懇請母親原諒!”海鷗雙膝跪地。
辛母沒有哭,堅毅的眼神中流露出欣慰讚賞之情,他扶起海鷗:“宗兒,娘明白你有報國之志,娘爲你自豪,你爹泉下有知,也會支持你這麼做。‘家邦若淪喪, 難免覆巢劫,豈可獨家齊’,你儘管放心去吧。”辛母頓了頓,竭力掩飾顫抖的聲音,接着說:“但務必答應娘,一定要活着,以後若是能再見到麗麗和向華,一定要好好照顧他們。”
海鷗努力地點着頭,眼眶溢滿了淚,他告別母親,不捨地看了眼弟弟妹妹,毅然決然地轉身離去。夕陽西下,從此斷腸人在天涯,生死莫問,他日馳驅國事,不是成功,便是成仁!
海鷗走後,饑荒連年,不久辛母辭世。年幼的辛麗麗帶着弟弟到處逃荒,幸而被戴笠收留。麗麗滿二十歲時,爲了讓向華安心讀書,她答應戴笠加入軍統的要求,戴笠則同意送向華出國求學。
麗麗想到向華,想到戴笠,心中矛盾重重,愧疚萬分。戴叔叔那麼疼向華,疼自己,但自己卻還是背叛了他。自古便是,忠孝兩難全,情義兩難全。
“麗麗,我需要你的幫助!“自從兄妹相認後,海鷗頭一次和麗麗會面。此時的海鷗僅有**這一身份。
“大哥,你終於想見麗麗啦,“辛麗麗拉着海鷗的胳膊不放。”你說,只要是大哥吩咐的,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盡說些胡話,大哥怎麼捨得你赴湯蹈火呢!“海鷗玩笑地捏了捏麗麗的臉蛋,心中甚是溫暖。
他警覺地看了看街道兩旁,確定無人跟蹤後說:“你經常在戴笠身邊,一定知道軍統不少計劃,必要的時候,大哥需要你提供一些情報。“
辛麗麗聽後放開了海鷗的胳膊,海鷗見狀,雙手扶着麗麗的雙肩,語重心長地說:“大哥知道戴笠有恩於我們,大哥保證,這些情報絕不會對戴笠造成生命危險!“
辛麗麗好像被說動了,好容易才找到大哥,他不想讓大哥失望,親情最終壓倒了恩情。“好,只要你保證,情報不會傷及戴老闆,我可以給你做臥底!“
“這就對了,麗麗最聽大哥話了!“
“不過——“
“不過什麼?“
“我要聽大哥給我唱《詩經》。”
“好好好,以後有空,大哥教你唱,現在呢,大哥先領你下館子去!”
“你不怕我吃窮你啊?”
“你這麼小個人,能點多少啊!”
“哼,大哥你難得——”
辛麗麗恍惚一夢間,不由地說出了口,聽見自己叫‘大哥’的聲音,纔回過神,她看着父母的墳,委屈地哭出了聲,像個小孩和父母告狀:“乾爹乾孃,大哥不認我和向華了,怎麼辦,乾孃,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自從海鷗加入軍統後,便不再需要麗麗做臥底了,他開始很少和辛麗麗說話,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後來他入青幫,投靠日本後,就變得更加冷酷,甚至麗麗從他身邊走過,他也是視而不見,形同陌路。
麗麗甚至懷疑,也許自己再也沒有利用價值了,所以大哥纔會卸磨殺驢;其實自己本就是孤兒,乾爹乾孃好心收養,才得以存活,或許在大哥心裡,更本沒有這個妹妹。麗麗越想越亂,越委屈。 天色越發暗了起來,她看了看錶,該是去夜花園舞廳的時候了,舞女是她的掩護身份,她已有大半月沒去上班,再不去,該要引人懷疑了。她擦了擦眼淚,整了整衣服,三拜父母后,匆匆離去了。
月落烏啼時,墓碑前多了一排酒杯、一簇小雛菊,一個滄桑的背影漸漸遠去。
回到家後,辛麗麗匆匆換上旗袍,戴上捲髮,濃妝豔抹後,頓時妍姿妖豔,嫵媚動人,風韻十足!她隨手拿了晚宴包,跨上高跟鞋,剛打開門,赫然看見楊慕次站在門口,她大吃一驚,楊慕次也是一驚,他正要敲門,房門就開了。
“阿——阿次?你怎麼來了?”
楊慕次呆住了,他第一次看見辛麗麗這樣打扮,有些難以置信,眼前人,可謂是千嬌百媚,妖嬈魅惑!
“阿次,你怎麼了?”辛麗麗看楊慕次半晌沒回話,又問道。
楊慕次驀地回神,略覺尷尬,靦腆地說:“我下午在食堂吃飯,沒看到你,所以過來看看。“
辛麗麗心裡暖暖的,但她並不想提及自己的父母,遂謊言道:“下午我和一個朋友在外面吃的。“
楊慕次點了點頭,不放心地問:“你穿成這樣去哪?”
“明知故問。”
“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啦,那裡人多眼雜,不安全!“辛麗麗說着準備下樓。
“正因爲人多眼雜,我纔要去。”楊慕次一把拉住她,語氣有些強勢。
“阿次你怎麼了?”辛麗麗有些不解,她在夜花園上班阿次一直是知道的,也從未乾涉,今天怎麼這麼反常。
“你穿成這樣,一個人去,我不放心!”
“我以前也是這樣穿啊,也沒出什麼事。阿次你別鬧,我要遲到了。”
“以前是以前!現在不一樣了!我不管,今天你要麼讓我陪你去,要麼卸了妝,換身素雅的衣服。”
“你是誰啊?你憑什麼管這麼多?”辛麗麗今天心情本就不好,腦子也跟着糊塗,阿次橫衝直撞地無理取鬧,她竟有些惱了。
楊慕次頓時被問的啞口無言,頓了幾秒,大言不慚地說了句:“就憑我是你喜歡的人,我得看着點你,免得被人欺負,萬一將來我喜歡上你了——”
楊慕次態度堅決,辛麗麗理會他一片好意,終於允其同行。
夜花園與軍統局一樣,地處渝中區,是重慶最繁華的城市,這裡雖無東方巴黎之美稱,但此刻也是街市如晝,霓虹閃爍,一片流光溢彩。街上行人,俱是時髦打扮,容光滿面,趕着去享受將要開始的夜生活。不時會有情侶談笑風生地攜手走過,卿卿我我,情意綿綿,讓人看了好生羨慕。夜風輕拂,繁星閃爍,讓人如癡如醉。楊慕次與辛麗麗並肩走着,看到一對對擦肩而過的情侶,都有些恍惚。不知從何時起,他和辛麗麗獨處時,偶爾會覺得尷尬,不像從前那麼無拘無束,也許真的是自己心中有鬼吧!辛麗麗刻意和楊慕次保持着距離,此刻一副風塵女子打扮的她,不希望有人看到阿次和她走在一起,不希望有人瞧不起阿次!楊慕次彷彿知道麗麗所想,向前一步,牽住了麗麗的手。辛麗麗剛要掙脫,不料楊慕次一嘴壞笑,附耳低語:“怎麼?不想牽手,是想讓我抱着你走嗎?”
“阿次——”辛麗麗看着楊慕次,一時激動,竟無語凝噎。阿次總能給自己一種親人般的溫暖。
“別發愣了,再不走就真的遲到了!”
點點繁星下,頓時多了一對情侶,執手相伴。
牛郎織女星,今夜異常明亮。
街上傳來《玫瑰玫瑰我愛你》的音樂,夜花園舞廳到了。舞廳內歌舞昇平,光怪陸離,煙霧瀰漫。舞臺兩邊是被稱爲‘洋琴鬼’的樂手,操的是山城百姓難得一見的拉管,圓號,貝司等西洋樂器。舞廳中央,達官顯貴、洋鬼子和濃妝豔抹的舞女們跳着華爾茲、探戈等洋人舞。這種舞廳文化,與重慶碼頭的川劇鑼鼓、笛子胡琴的巴渝風味格格不入。
辛麗麗雖不常來,但卻是夜花園的當紅舞女,不少達官顯貴須預約才能讓她陪舞。這不,剛踏進舞廳,就已有好幾位老闆招手要她陪舞。辛麗麗和管事的打了招呼後,就進了舞池陪客。楊慕次雖有千百個不願,也沒有開口——他不想給麗麗惹麻煩。只見他獨坐舞廳一角,喝着紅酒,目不轉睛地盯着辛麗麗,生怕有人對她動手動腳。辛麗麗本就身材修長,婀娜多姿,那身段在舞池裡扭動起來,自是嫵媚動人,吸引眼球。一曲跳罷,總有人爭先恐後地邀麗麗陪舞,楊慕次看在眼裡,酸在心裡,卻又無可奈何,一杯悶酒下肚後,酒杯被他重重地擲在桌上。
“哎喲,這位老闆,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和悶酒啊?”一個做臺舞女走到沙發前。
“我喜歡清靜。“楊慕次沒心情搭理舞女,無厘頭地答了一句。話一出口自己也頓時無語,哪有人跑到舞廳來尋清靜。
舞女不識趣,在楊慕次對面的沙發坐下,這纔看清楊慕次的長相。舞女心裡一驚,升起一片疑雲,思緒飛轉。楊慕次眼神始終沒離開過舞池,自是沒有察覺舞女的異樣。等他眼神回來,準備倒酒時,才發現酒已滿斟。他看向舞女,舞女媚笑道:“這位老闆怎麼稱呼啊?“
“白楊“
“白老闆,您是在看麗麗小姐吧!啊呀您可真有眼光,麗麗可是我們夜花園的臺柱,有多少達官貴人都對她魂牽夢縈,夢寐以求想娶她回家,就差麗麗小姐點頭了!“
“是嗎?“楊慕次抿了口酒,強壯鎮定。
“那我還能騙您不成!您要是愛慕我們麗麗,可得提防着這些貴人們,這萬一有一天——“
不等舞女說完,楊慕次“啪”地把酒杯頓向桌面,皮笑肉不笑地說:“多謝提醒,如果小姐不介意的話,我想清靜清靜。”說着做出送客的手勢。
“那白老闆您慢坐。”說着舞女走開,轉身那刻,嘴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舞女走後,楊慕次起身去找舞廳老闆,五分鐘後,衝進舞池,摟着辛麗麗大步流星地出了舞廳,舞池中,衆人目瞪口呆。
“大家莫要見怪,莫要見怪。接着跳,接着跳!音樂,音樂!”老闆說着給樂隊使了個眼色。音樂響起,衆人又盡情跳了起來。
次日清晨,特高課情報處處長蕭本桌上,出現了一份來自重慶的電報。
於此同時,俞嘵江也收到海鷗電報:張國燾叛變,停用一切潛伏人員聯絡代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