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祈禱,盈盈光華就縈繞在四周。清靈純澈,仿若一場落雪,只是嫣兒自己未曾發覺。
“他是不會回來的了。”倏然屋舍竹門被人一把推開,衣衫緋紅流火的人跨步赫然出現在眼前。
“你是!”從祈願中驚醒,華光瞬間散亂,撲撲簌簌的落入一地的殷紅消失不見。
“看來你並沒有什麼關乎於我的記憶,也好。”說着,來人幽然落座,擺了個束縛的姿勢自顧閉目養神。仿若入無人之境一般,甚至看都沒有看跪伏在地上的嫣兒一眼,更沒有理會橫了一地的人。
小心翼翼的起身,嫣兒有些不知所措起來。剛剛入耳的那一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她時一定要弄清楚的。可是······
怯生生的眼神投向自己,朱雀神君自是有所察覺。可事情到了如此田地才正應了有趣,當初他是爲了體會天界所缺乏的自由與感情才毅然投身人間的,沒想到幾番輪迴坎坷,所追求之物不消頃刻間竟成了必將失卻之物。
“你越是想把握的,就越是註定要失去的。命運這樣的玩笑不是很好笑嗎?”不理會這樣的一個小女孩是否能聽得懂,他只管幽幽的闡述,一隻手肘支在椅子背上,用手託着側臉對着她,又是一陣戲謔的淺笑。
另一邊,青龍的光輝漸漸隱去,離洛方纔從失去半隻臂膀的震驚中清醒過來。昂首搶步便要向前衝過去了結對手。
暮然“砰”的一聲撞在了什麼無形的牆壁之上。
“還有什麼花招?!”一顧失了耐心的離洛,便用僅存的一隻手臂狠狠一拳向上砸去。旋即被一道強勁的推力震開,整個人躍出十步開外。臂上一陣麻木。
“咳,剛纔的話,你沒有聽見嗎?”強忍了被焚燒的煎熬痛楚,決城從齒縫間擠出問話。
“什麼?”狐疑的打量向那一團火焰,炫目的藍色之中,對手猶自不肯示弱。眼神輕蔑的瞪着自己,神情張狂。這倒似提醒了自己什麼。“風華!風華怎麼會變成那副模樣的!”
“看來你是選冰了?呵~呵呵······”滿是鄙夷的望着他,對手身影漸漸模糊起來,猶如火中的煙霧,經升騰而出,隱沒入了黑暗。
與此同時,那一團幽藍的業火徑自繚繞向了那根碩大的冰柱。涔涔冷光透過晶瑩寒壁,映射下粼粼波光。剛纔還猶如天玄星河的景象一下子又改爲了弱水之淵。而那封凍着的鬼魅般的幽影又開始有了微微動作。
眼前的變化,在一次讓他緊張感遍佈全身。隨着一聲輕微的碎裂聲響,寒風撲面。
像是孤立在悽風冷雨之中已近僵澀的身影,兩個人就這樣半晌誰都沒有動彈一下。靜默的望着風華跌坐在地的背影,離洛心中忽而又泛起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彷彿被一種往事不可追的蒼涼沉重的叩擊心門。眼中竟有了微微的溫度。
“你不該這樣選擇的。”終於有人先開了口。那聲音薄涼悽婉,卻沒了之前的陰鷙與瘋狂。
意識到了對方的轉變,離洛懸着的心倏爾放鬆下來。拖着近乎殘碎的軀體向前靠近了兩步,語氣平靜的說道:“在這樣的境況下,無論怎樣選都是錯的。從一開始就沒有所謂正確的答案。有的只是個人的利益考衡抉擇罷了。”
“就像當初你選擇救我一樣?”幽幽回首,一張恢復了原本素淨清麗的臉龐,沁染着淚水,梨花帶雨。
“當初······”心中莫名一震,記憶飛速倒帶,他蒼白的面孔凝了一絲悵然,映着他低低的沉吟。
“你不記得了嗎?還是那對你來說太過普通了,已沒有了值得記憶的價值。”
“不是這樣的!只是我······”
他怎會不記得,那還是尤憶不可追,最是邵華年少的時候。相對的,也算是未經此種風雨的安逸時光。
那時候恰好是他剛剛認命於少將軍的時候。所謂涉世未深,自不懂得朝政裡的暗流洶涌,好在怎樣說都是一階武官,明爭暗鬥裡都不至於衝在前端。不過對於那些分黨結派的人來說,手下有一枚持有兵權的安穩棋子總是不會有壞處的。
由不得他選擇,世襲的地位誠然已經安排好了一切。就在他屬於一脈強大派系成功定義完他的位置之後,兩派相殺的事件必然作爲後續出現了。
待到結果分曉,最爲失敗的對手,下場總是極爲慘烈的。黨羽覆滅殆盡不說,就連無辜妻兒家眷也是難免牽連。
抄家滅門的慘嚎聲還未從都城散盡的時候,天空就降下了瓢潑大雨。硬生生的沖刷着怨戾腥紅,彷彿要洗刷盡所有罪惡一般,無論是對於活着的人還是已死的人。
而她的出現便是在這場天雨之中。在他迷惘不知這慘劇是否該歸咎於自己的時候。
直遣一道寒光襲來,被他堪堪避過。再擡眼時恰好一道閃電劃過照亮了沉夜渾紅如血的天空。同時也照清楚了眼前這名刺客的容貌。
沒有夜行衣、沒有蒙面紗、沒有任何相對來說算得上專業的裝備,甚至這名刺客連男人都不是。只有一身溼透了還帶着些許泥濘污漬的小曲裾裙,髮髻微微有些散亂,還有幾根青絲淌着水擋在眼前,卻沒能擋住那充斥滿憤怒與悲慟的眼神。
“你是什麼人?”
“殺你的人!”沒有遲疑,她再次揮刃。
或許是她在這冷雨中太過虛弱,又或許她根本就是學藝不精。那匕首刺得雖快卻散了戾氣,在離洛眼中只不過是在顫抖着一通亂劃,輕鬆便能避過。若不是他不好去打一個女子,恐怕只需一擡手便能有所了結。
終是不喜歡被冷雨淋溼的感覺,看準了寒光軌跡,他輕靈一個反手便捉住了對方的手腕,狠狠扣住了脈門。
“噹啷”一聲脆響,匕首應聲落地。與此同時傳入耳中的還有一絲竭力抑制到微弱的抽氣聲。看來即便是這樣,自己還是下手過重了。
側過頭,離洛以只認爲真誠道歉的表情對着對方,當然這樣的表情不過是自以爲,對方眼中看到的始終是一副冷冰冰的面癱臉。
“哼!有本事你就動手吧!反正死在你手中的人也不止一個了!”憤恨以極的說着,那女子甚至還做出一副一心赴死的樣子,只輕蔑的瞥了離洛一眼便不再看他。就彷彿再多看他一眼便是污了自己的雙眼一般。
詫異又好笑的打量着她,離洛疑惑“你怎麼知道我一定要殺你了?又是誰告訴你我殺過很多人了?”
“你!”一語氣結,她側眼憤憤瞪向他,轉而才發覺違背了初衷,又急忙擺回剛纔的姿勢,故作堅定淡漠的道:“我既然來此,就是報了魚死網破的決心來的。你沒必要在裝好人了,道貌岸然!”
“我?”這樣平白無故的被人教訓,還是被一個刺客教訓,離洛第一次有了委屈兼無奈的感覺。看着這樣一個女子,暮然輕嘲似的一笑“這麼說,我這個少將軍是名副其實的惡人了,而你這個不入流的刺客倒是俠義正派之士?你這個刺客想我怎樣做,我就要唯命是從了?你想我殺你,我就要殺你,那我面子往哪裡放呢?”
“你!”
“我這條魚還沒死呢,應該還談不上什麼魚死網破吧?”
“我!你不殺我也被指望我會放過你!”
“是因爲我害你家破人亡嗎?”悵然,他手中一鬆,自顧附身撿起地上浸在雨水裡的匕首。出神的望着那凜冽的寒光,以及鐫刻其上的特有的紋飾。“你也認爲這次的朝堂之爭是因我而起嗎······”
“難道不是嗎?!”一瞬間,那樣一張寫滿惆悵與無奈的側臉讓她心中莫名一動,說不清是爲什麼,她似乎還看到了那麼一絲自責。但終究不過是一瞬,轉瞬間那斥耳難散的慘叫哭嚎,那濺滿白練的濃烈腥紅便又取代了這張面孔,浮現眼前,促使她近乎哭嚎的質問。
離洛被問得猛然一怔,想要回答,卻找不出什麼詞語。
正值此時,院落外一陣騷動,燈火光輝在這場滂沱雨中顯得有些朦朧,恍若淺水的游魚鱗片泛着微濛的光彩向着這裡簇簇移動。“看來你的行蹤還是被護衛發現了啊。”
“這不是正和你意嗎?我甚至可以懷疑,這是你一番精心安排。”冷聲,她倨傲昂首。
“就爲了等你着鳳家大小姐自投羅網嗎?!”被人認死理的一致冤枉,離洛覺得又好氣又好笑。索性一甩袍袖返身進屋去了。
就這麼丟下自己一個刺客不聞不問,她兀自覺得詫異。然而還未等她做出行動,就聽見屋子裡“噼啪”一陣亂響,而後他紅着一張臉衝出來,手裡還死死握着一副皮鞭。饒到自己背後帶着一陣酒氣只輕聲耳語一句“對不起了!”便一腳踢在腿膕處,讓她一個踉蹌跪倒下去。
待到那些護衛家丁趕到時,就見少將軍醉醺醺的站都站不穩,卻還在發狠似的用皮鞭抽打着一名女子,全然不顧來人,口中還在厲聲叱喝:“區區一個侍女,竟敢阻攔本將軍飲酒!你······你活得不耐煩了?!到底誰纔是主子!你還反了你了!哭!我看你敢哭!那可是幾十年的陳釀啊!被你這麼一搶,硬生生是摔碎了!沒了!你要是有臉哭,我就······我就······”費盡氣力似的說着,他揚了揚手中已沾了血痕的鞭子,又是一記踉蹌便仰面向後摔倒下去。
衆多的侍衛奴僕哪裡容得到他受傷,一個個趕忙上前攙扶。剎那間便將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到了一處,在無人理會跪在雨水裡滿身傷痕狼狽抽噎的婢女了。戲做到此處堪堪可論成功,然而還有人對此疑心,趁着衆人手忙腳亂的時候探頭向屋內張望。離洛倒在衆多手臂搭建的軟牀之上,悠然得意之餘還不忘醉眼朦朧的盯向了張望的身影,狠厲之色暈染其中,心底更是冷笑“來得正好,早有佈置就是在防你,今日之事倒映了一箭雙鵰!”。
“將軍·······少將軍,您醉了。這名婢女······”
“誰?!誰敢說本······本將軍醉了?!給我拉下去斬!斬了······還有那個婢女!小小女子,還以爲自己很了不起嗎?把她給我轟出去!轟出去······叫她知道,離了這裡便無處逢生!走······給我走!”跌跌撞撞的推搡着,他又是掙扎到了女子近前,揚手一記耳光打下。
慘呼一聲,女子捂着臉頰應勢倒向一旁。掌心與面頰之間恰好掩藏了一個用紙條包裹的東西。就這樣悽悽艾艾的收斂好,被人架了出去。身後是有如小孩子成功欺負了別人後的爽朗笑聲,透着得意,卻讓她心生憤恨,一個勁的在心底不住暗罵“公報私仇!絕對是公報私仇!你等着,我一定會回來的!”
霍然,身後之人正仰天大笑之時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還險些咬下了自己的舌頭。痛的眼淚連綿的時候,不知情的下人還不忘高聲叫嚷“快扶將軍進屋去啊!將軍都淋病啦!”於是,他紅潤的臉色驟然化爲鐵青。一夜鬧劇。
直到次日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