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冬至專門跑到吳蔚的辦公室,彙報了那件事情的進展。他把門關好,神秘地趴到吳蔚的辦公桌兒上,小聲說:“哥,你猜得真準,種種證據顯示,你要查的那個人就是姓楊的。我們現在查到的他的房子,你猜,已經有多少套了?”
吳蔚神經一繃,面色卻不變,問道:“真是他?證據確鑿嗎?”
“放心吧。我是幹什麼的?能把證據弄錯了?這事兒,可是我一手查辦的。神不知鬼不覺的。一點點順藤摸瓜。這次啊,我看省紀委要打個大老虎了!”高冬至得意地說道。
“大老虎?”吳蔚若有所思地重複了一句。
“對啊,肯定是大老虎!”
“真是大老虎?”
“你猜,他有多少套房子?”
“多少?”
“現在我已經掌握的有十九套
!京安有,京城有,周邊的平澤等城市也有。這個老狐狸,真是太狡猾了!不但是他,我還掌握了尤金池的線索。”
“尤金池?什麼線索?”
“房子啊!鉅額財產來源不明。他一個掙死工資的人,有錢供他閨女自費到國外上大學?他那老婆,也跟着出去了,我看就是轉移財產!”
吳蔚沉默了。高冬至說的,肯定是真的。在吳蔚面前,高冬至雖然有時候會沒正經,但在正經事上,他從不敢有半點馬虎。
“我再蒐集一些,過兩天我把這些資料交給你。至於以後,那就是你的事了。”高冬至拄着腮,一眨不眨地看着吳蔚。
“除了房子,還有其他的嗎?”吳蔚沉默片刻,問道。
“有啊。名煙,名酒,名錶,名車……等等,多了去了。”
“這些啊……”
“這些就足夠了。上那些‘房叔’‘房嬸’‘表哥’等等,不都是因爲這樣的事情身敗名裂嗎?上面的風向轉了!”
這話高冬至說的一點也不假。上面對幹部作風越來越重視。吳蔚並不貪心,但也能感覺到頭上有一張,現在越收越緊。如果手腳不乾淨的話,早晚會出事。
吳蔚還想說什麼,張巖沒敲門進闖了進來,也沒管吳蔚臉上的表情,進來就說:“吳書記,不好了,外面有很多人在遊行。
”
“什麼?遊行?”吳蔚一愣神。遊行這種事情,在泉城並不太流行。大家忙着各自討生活,哪裡有時間去街上“逛”?
高冬至也是一愣,趕緊說:“我出去看看。”雖然他是公安局副局長,也不能干擾合法的遊行,但他得去現場維持秩序。
吳蔚起身,也跟着往外走,張巖一看,急忙跟過來說:“吳書記,你還是不要去了吧。現場的人太多了。”
“你還怕那些人傷了我不成?”
“不是……那些人就是衝着你來的
。”
吳蔚不解,轉身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張巖,問道:“你說什麼?衝着我來的?”
“怎麼會衝着吳書記來?遊行的都是些什麼人?”高冬至聽到這話,也停下了腳步,站在門口,回身望着張巖。
“還是一些工人。有好幾百號人。都是環境整治中失去工作的人。”
吳蔚明白了。看來,恐怕又是趙豐林之類在搗鬼。這段時間,他一直讓人秘密注意着趙豐林和路立山的動向。這倆人這段時間好像很乖,原來是在醞釀這麼一出。
“這個時候你出去不太合適,還是在辦公室吧。”高冬至馬上說道,“這些老百姓敢上街來遊行,一定是有所準備的。如果你一旦出現在現場,一旦你的答覆羣衆不滿意,會出亂子。他們可以不冷靜,但你不能不冷靜。這件事,我來處理吧。”
“沒事兒。我就到現場去看看,老百姓認識我的,畢竟是少數。”吳蔚堅持要去。
他在擔心,這些羣衆都是被路立山和趙豐林利用的。他們並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只是覺得他們的利益受損,只看到了事情的表面,並沒有深入去想事情的原委——更何況,趙豐林倆人對這些羣衆只有煽動,沒有解釋。
見吳蔚要往外走,情急之下張巖一把拉住了他,“吳書記,你不要去,那些人一旦鬧起來,會出事的。”
吳蔚冷靜回頭,看着一臉憂色的張巖,說:“放心吧,我會保護好自己的!你不知道我會功夫啊?再說了,那些老百姓有幾個是真不講理的?理講通了,他們也就回去了。”
“可是……”張巖剛想再說下去,吳蔚一擡手製止了他,“不要再可是、可是的了,你如果不敢去,就不要去了。”
“我怎麼會不敢去!我只是擔心您的安全。”張巖辯解道。
“咱們的吳書記,功夫可不是一般的好。走吧,還有我呢!”高冬至捅了捅張巖,不讓他再說下去。
張巖只好跟在兩人身後,來到市委所在的這條街上。剛一出門,吳蔚就嚇了一跳,好傢伙,場面挺宏大的嗎
!
只見整條街站滿了人,有參加遊行的,更多的是看熱鬧的,有些看熱鬧的看着看着,不知不覺也加入了遊行隊伍。遊行隊伍走得很慢,前面打着兩條長長的橫幅,大紅底白字,一條寫着“我要工作!”另一條寫着“無爲領導下臺!”
指向如此明顯,連吳蔚都沒有想到,這是哪個人向他下了挑戰帖?這些人雖然都是失了工作的人,但並不全是沒有一技之長的人,看這樣子,又大多數是本地就業的農民,失去了工作,還有土地,無論如何也至於到這種地步。
他早就向這些農民講過,現在我們不注意環境,既然現在掙了一大筆錢,將來也要全部給醫生。現在不養生,將來養醫生,這話一點也不假。而養生就得從保護環境做起。——你再會養生,辟穀節食鹼性食物你全懂,自然環境惡劣了,霧霾越來越嚴重,掙來的這些錢不還得送到醫院裡去嗎?
在整個環境整治過程中,他成立了一個宣講隊伍並親任組長,每到一個縣,都要召開一個村級以上幹部大會,並通過縣級電視臺向羣衆直播,講解環境整治的重要意義。事關羣衆的切身利益,有幾個不懂這些簡單道理的?
雖然期間有些波折,但大多數老百姓都接受了。特別是一些養殖戶,剛開始的時候,需要一戶一戶去做工作,讓他們搬到養殖小區去,後來,養殖戶見養殖小區不但有了規模,而且還有諸多好處,便主動往村外搬遷。
本以爲,那些打工的老百姓是最容易接受環保觀點的,因爲他們是受害者。在那些污染企業裡,與職業相關的疾病一天天多了起來,誰也不想把命賠在上面,在利益與生命取捨時,要錢不要命的人畢竟還是少數。
“我們要工作!”
“無爲領導下臺!”
“我們要吃飯!孩子要上學!”
“不做政績犧牲品!”
反反覆覆的幾句話,吳蔚聽得心尖直痛。環境整治工作,他幾乎傾盡了全部心血。哪些企業是國家產業政策允許的,哪些不是;哪些需要補辦各類手續,哪些直接淘汰。全市這麼多企業,有代表性的他幾乎全走遍了。
本來,看到晴天越來越多,吳蔚心裡很是欣慰,覺得自己的努力沒有白費,畢竟還是見了一些成效
。
看到人羣中那一張張麻木的臉,吳蔚突然感覺到了魯迅式的悲哀。爲了一時的利益,犧牲掉子孫後的幸福,在利益面前,爲什麼人就不能理性一點?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四五百人在街上你跟着我,我跟着你,一邊走,一邊舉着胳膊,嘴裡喊着口號。利用法律賦予他們的權力,和先進的發展理念碰撞得火花四濺。
環境整治,每個人都得需要犧牲一點。沒有人犧牲,都想着個人的小我,哪裡還會有大我的生存空間?沒有了大我的生存空間,又何談小我的生存?這個道理,不涉及到個人利益的時候,誰都能懂。可一旦小我與大我產生衝突,小我馬上激烈反抗,全然不顧魚死破。
人羣從吳蔚面前走過,根本沒有人注意到他。
忽然,人羣亂了起來,不少人向吳蔚的方向聚攏過來。同時,吳蔚聽到了一個聲音在喊,“姓吳的在那兒!讓他給個說法,我們要生存!我們要工作!!”
“譁……”參加遊行的人,就如聽到了命令一般,全都朝他擠了過來。
你擠我,我擠你,人越來越多,張巖急忙把吳蔚護到身後。吳蔚冷冷地看着人羣,他知道,有人在操縱着這些人,就是那個剛剛喊話的人。但是人太多,根本不知道是誰在那裡喊。
人羣不停地向前擠,吳蔚只好一步步往後退,一直退到了牆根處。
張巖面紅耳赤,在吳蔚身前護着。吳蔚幾次把他撥拉開,但張巖固執得像頭牛,始終站在他的身前。
“各位老少爺們兒,不要向前擠!注意安全,不要擠了!!”張巖嘶聲吼着。
衆人像是沒有聽到一樣,仍然齊心協力向前擠。
“各位鄉親!大家聽我說!!”吳蔚氣沉丹田,猛然爆喝一聲。
猶如晴天裡一個響雷,人羣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