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改掉在湖邊沿來回的習慣。能夠成爲習慣的,總是成癮的、不易擺脫的。只是有的時候,譽會和我在一塊兒。

譽常去Full House,因爲她足夠的安靜。譽也常去Real Love,因爲她足夠的吵鬧,還有混亂。

我只有在他想安靜的時候和他出去。去Full House挑不同的東西喝。有時候是藍色瑪格利特,有時候是藍山咖啡……多是名中帶“藍”的。是刻意的,所以喻示着我內心深沉的幽暗。

他總是坐在吧檯邊的高凳上找那個長髮及膝的bartender講話。我總是坐靠窗的圓桌,讓燭光搖曳,映射出我的側臉。那一定是美麗的,我確信。兀自沉醉,思緒縹緲。

一個微醉的男人毫無預兆地坐到我身邊。那是一張長期浸泡在酒精中的發酵的臉,在燭光飄搖的照映下扭曲着。他臉部的肌肉奇怪地抽搐着。眉骨上方有一道褐色的傷疤,不長,但曲折。一個在酒吧買醉的男人自有他苦痛的原因。可是,這並不意味着他就能以這樣的名義去侵犯別人的領地。沒有任何一個人在自己傷楚的時候就可以有權利要全世界來關注和同情,甚至要全世界陪着他疼痛。

走開。我面無表情地說。

他把手中的酒瓶重重敲上桌面。力道很大,我擱在桌上的手被震得不自覺地彈跳了一下。

你說什麼。他湊近他的臉。黑暗中,這張被酒浸染的臉顯得異常醜陋。

我是有潔癖的人,討厭任何骯髒的東西。無法忍受一個滿嘴酒臭的男人在只距離我十公分處叫囂。

不等他欺近我的側臉,我握着咖啡杯柄的手已經快於我大腦的將整杯新鮮燙熱的藍山潑上他醺然的臉。我的潔癖已經深入骨髓,成爲條件反射了。

咖啡由他發稍端部往下滴淌。他的臉浸染着色漬使表情更加猙獰。

我站起來。丟給他一包面紙。

他愣了一秒鐘。旋即,舉起手中的酒瓶。

譽抓起吧檯上的玻璃杯丟向他的後頸。在他低頭悶哼時拉過我的手,跑出Full House。

你就不怕有危險嗎?譽靠在弄堂口的灰牆上,點燃了一支菸。牆壁上滿是爬山虎,蔓延到譽頭頂上方的五釐米處。他的口吻很平和,一點也沒有問這種問題時該有的擔憂。

沒想過。我望向幽深的巷子。前方十五米的地方有兩隻黃色的垃圾箱暴露在路燈的照射下。有一羣蟲蠅在周圍飛舞環繞。

太可惜了!

什麼?譽藉着煙端星點的紅色燃光在黑夜中找我闃黑的眸。

我應該顧及一下Blue Moutain的感受。世界頂級的咖啡沾染到那種只滿足於酒精麻痹性的人身上,真是一種褻瀆。

譽笑。深吸一口煙。

你是會享受的人。

我只是不忽視物的感受。人之所以自負是因爲自恃有感官、有思想。而對於只想喪失感官感受和思考能力的人,他要的只是酒的純粹的麻醉性。所以好酒、劣酒在他眼中對他而言沒有分別。任何酒給他都只是糟蹋。

譽捻熄了菸頭,摟過我的腰,將脣貼上了我的。他啃噬着我的脣瓣,用幾近蠻橫的力道。

我仍舊到譽那邊去洗澡。不同的是,去那邊,不僅僅是因爲洗澡了。所以,我知道了譽有一個女朋友,叫安卡。而且,她叫他——源。

安卡隔天下午四點會到譽這邊來。把買來的牛奶、麪包、烤雞、沙拉放到冰箱裡。之後,譽會去就近的羅森買一打朗姆酒。他知道我討厭啤酒,那是一種太大衆化的、缺乏新意的飲品。然後,晚上看碟的時候和我一邊吃東西一邊喝酒。

安卡來找我。這是我預料中的事。我帶她到仙霞路上的Stubark,找了一張貼着窗的桌子。

她喝着Cappucino,沉默地低着頭。

一個鐘意Chanel,擦着CK香水,喜歡奶味飲品的女孩應該更有資格把感情裂痕的責任推到她認爲的“第三者”的身上。

我滴了一滴奶精在面前的Blue Mountain中。她在咖啡的表面漾開,以旋轉的姿態。每一個側轉都是不會雷同和重複的美麗。

當往Blue Mountain中滴入第六滴奶精時,是屬於我的。這是純粹的自言自語。

她擡頭看我。

我用匙輕攪着,兀自說着。

同樣的一杯咖啡會因喝的人不同而不同。我第一次喝Blue Mountain的時候,爲尋找到契合自己的味道,用了整整一個小時。找到能與己相諧的,真是不容易。

我終於看向她的臉。她的面孔被Lancome的粉底修飾得無暇剔透。

你不適合他。你們是相似的,所以會同極相斥。最後,因爲對方的作用力和自己的反作用力,兩個人都會遍體鱗傷。她垂下睫毛。那是被睫毛膏呵寵着的。濃密、纖長。

源想離開這裡,我可以爲他打點、安排。他明年就可以在法國重新生活。

他是有陰影的人。不走出來,去哪裡都是徒勞。

我只是做他希望的事。

我不想再與她爭論什麼。沒有結果,也沒有意義。有一個女孩願意付出,譽總是幸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