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萬, 不是簡單的禮,是彩禮。
任曉憶的視線定格在伊綿中指的鑽戒上,咧嘴一樂:“伊老闆, 你知道紀靈語現在的身價嗎?你們曝光後, 她身上的代言總額已高達三千萬, 這在同齡藝人中最高的……”
伊綿叉中牛仔骨, 吃相優雅, 附和的點點頭。
任曉憶:“……”
沉默,默到詭異的用餐氛圍,馮蒂最終放下銀叉, 對着伊綿落下一聲輕嘆:“綿綿啊,你怎麼這麼能吃……”
“餓。”
“那你也不能什麼都吃啊……”
紀靈語放下銀叉:“馮蒂, 這家餐廳可是你帶我們來的。”
“我後悔了。”
馮蒂動身離席, 任曉憶隨之起身, “慢走不送。”
“片場見。”
“好的。”
待馮蒂離開,伊綿放下刀叉, 緩緩開口:“任曉憶,這百分之六的股份你收或不收,都改變不了事實。”
“什麼事實?”任曉憶坐定。
伊綿和紀靈語相視一笑,相互推脫:
“你來說?”
“不,你來說吧。”
伊綿轉臉, 對着任曉憶一笑:“任老闆, 如果談生意, 這波你不虧。”
“不虧?”
任老闆身爲紀靈語的經紀人, 真是被這句話氣笑了, “紀靈語的終身大事我說了算,虧不虧也由我說了算。”
自兩人公開戀情以來, 任曉憶忙的昏天黑地,半個月都沒睡過一天好覺,掐指一算,要買多少營養品和護膚品才能補回來——六百萬哪裡是彩禮,分明是勞務費和精神損失費!
“伊老師都同意了……”
“SO?”
“你要怎麼樣才同意?”
“全世界都同意你們在一起的時候。”
“任曉憶!”
伊綿握住紀靈語的手:“來,咱們先把刀叉放下。”
“任曉憶!”
“紀靈語,該上班去了。”伊綿上手,揉揉紀靈語的肩,好言相勸:“別再遲到了……去吧,我一會兒去找你。”
紀靈語的離開並沒有使氣氛得到緩解,任曉憶放下刀叉,接過對面遞過來的紙巾,抿嘴一笑,“謝謝。”
“不客氣。”
在伊綿的注視下,任曉憶從包裡掏出鏡子和口紅,開始輕描細畫,“伊綿,我真搞不明白你看上紀靈語哪?”
“我喜歡……她越來越喜歡我,越來越不喜歡你。”
“你這是在跟我表白嗎?”
伊綿搖頭,“我也搞不懂,你到底爲什麼不同意?”
“綿綿,我是喜歡你的,我不是不同意你們在一起……”任曉憶收起口紅,鏡子,玩世不恭的態度,“但你們已經昭告天下了,對吧?所以現在,我需要及時止損。”
“百分之六不夠賠償你的損失嗎?”
“我差你那百分之六?”
“那你想要什麼?”
“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
“說說看。”
“你又做不到。”
“說說看。”
伊綿目光灼灼,眼底對這個女人的嘲諷和鄙夷,藏都懶得藏。
“我累了,先回去補一覺,等我睡醒再說吧。”任曉憶對伊綿的態度滿不在乎,起身離席,隨手拉低紅帽檐,“睡一覺,一切都好說,不是嗎?”
一場非正式會餐就此結束。
伊綿靜靜的坐在包廂裡,直到服務員進來收拾餐桌,她才猛然回神,匆忙起身離席,走出“I聽說”這家再也不想來的意大利餐廳。
“綿綿。”
伊綿回身,一臉驚訝:“紀靈語?”
紀靈語靠站在餐廳一旁的紅磚牆,雙手抱於胸前,微微垂頭,不知在這靜候了許久,無聲的譴責了許多。
伊綿確實不知道紀靈語在等她,更不知道她在患得患失中是如何煎熬的忍着,等着,一直等到她出來,被囚禁的傷心才肯得以解脫。
當不屬於熱戀少女的深沉和憂鬱形成反差,伊綿怦然心動:“別動!”
舉起手機的相機功能,伊綿拍下幾張堪比雜誌寫真的Live照片。紀靈語不願配合,她走近伊綿的鏡頭,同伊綿擦肩而過,徑直走遠。
“誒?你去哪?”
“上班!”
“影視城不是那個方向……”
紀靈語意識到走錯,調頭轉身,怎料伊綿的反應比自己還要快,她迅速展開雙臂,同她上演了一場你不情,我不願的投懷送抱。
“你放開!”
“不放!”
“你討厭!”
伊綿擡臉,用一個輕巧的吻將紀靈語定在原地,“不討厭。”
這個吻心血來潮,這個吻一觸即離,紀靈語不甘心,一把摟過伊綿的脖頸,想要續吻。
伊綿仰頭躲:“別……影響不好。”
“……”
紀靈語氣到咬舌。
伊綿牽起紀靈語的手,連哄帶勸:“好啦,送你去上班。”儘管賭氣,兩人還是十指相扣,握緊彼此的手。
·
《無限芳菲》的片場,人員繁雜,除了場務人員,還有數百名男女羣演圍坐在大殿之外,或閒聊,或靜默,都在等接下來的大場面。
紀靈語一身單薄素錦的長紗裙,烏黑的髮尾低垂到腰,僅留一枚水晶花的額飾映襯“素顏”,無論是立在茫茫人海,還是舞臺中央,都是最潔白無瑕的那一個。
這次的角色,是啞女。
“各部門注意,67場1鏡1次,action!”
空靈震神的古曲緩緩響起,紀靈語舞動水袖,旋轉,跳躍,閉着眼。
雖是獨角戲,卻架着四個機位,外加幾組跟拍、特寫,分明是一場重頭戲。然而,隨着舞蹈難度逐步提升,紀靈語越跳越快,已然偏離背景樂的節奏。
站在監視器後圍觀的伊綿暗暗自責,雖然她不會舞蹈,但她也知道這不是一場可以享受的視覺盛宴,她對樂律敏銳性正在警告她:紀靈語已經破壞了重頭戲的重要性。
最後收尾,紀靈語全跳亂了,連自己的節奏也沒找回來。
“卡!過!John!上特寫!”
導演認可第一條的表演?!
詫異的同時,伊綿陷入更深的自責中,不可否認,是她們的戀情影響了紀靈語最近的工作狀態,才導致今天的發揮失常。
John的鏡頭細緻,紀靈語的演技也不露怯,漂亮又不失細膩的表情變化,伊綿捂着心口,重新對紀大演員燃起信心:舞蹈不強求!演技還在就行!
·
在候場馮演員的熱心介紹下,伊綿得知這場重頭戲主要講的是“祭司祭天”——紀靈語所飾演的啞女,是大祭司。
伊綿對此不解:“祭司?一個啞巴可以當祭司嗎?”
“不可以,所以她要死啊。”
這一支舞蹈太過急切的原因,原來是因爲那句輕描淡寫的“她要死”——試想,如果這是人生最後一支舞,誰能從容赴死?
更何況,還是用自己的舞送自己去死?
“卡!”
待紀靈語走下高臺,導演對她的表演讚不絕口:“小紀,很棒!太棒了!我要的就是這種感覺……開始的時候收一點……最後那一段,你怎麼發瘋都可以……”
紀靈語回看監視器,頻頻點頭。
·
看完第一遍,紀靈語有許多問題要反映:“John,第二遍的時候,你能不能出聲提醒一下,我看不見鏡頭。”
上一場,John提醒的次數爲零。
其實攝影師是可以出聲的,即使錄進去也沒有關係,他只是忘了,紀靈語飾演的角色是一名啞女,不需要開口唸臺詞。而攝影師提醒的聲音,無論多少,完全可以交給後期,讓後期用現在播放的背景音進行音軌覆蓋。
John後知後覺:那剛纔的走位是怎麼做到的?本能的直覺?還是多年面對鏡頭的習慣?
·
“各部門注意,69場1鏡1次,action!”
場務的板子落下,紀靈語靜靜站在原地,像沒聽見開始一樣,一動不動。
半晌,這個女人再次起舞。
這次,這個女人開始猶疑。
這些方纔經歷過的,一舉一動,難道是夢裡苦練的結果?不,不是的,那種痛徹肺腑的尖銳,那種了無生息的絕望,是如此強烈!如此真實!
因爲她是一個啞巴,所以沒人相信她的話。
還好她是一個啞巴,祭壇沒人需要她的話。
……
“70場2鏡1次,action!”
“71場1鏡1次!”
“72場1鏡1次!”
……
馮蒂的劇本上,清清楚楚的寫着四個黑體二號字:《無限芳菲》
伊綿直到今天才明白劇名的意思——無限,是指無數次死而復生。芳菲,是因爲“無限”兩個字做前綴,才配有芳菲的姓名。
怪不得這是一場重頭戲。
截止七點前,紀靈語已經過了八條,無一次NG,業務能力相當優秀。
她唯一的擔憂是:“還差十條……各位大佬,咱們今天能拍完嗎?”
李導:“今天拍不完,明天拍!”
馮蒂聽了這話,微微鬆了一口氣。
李導也就糊弄新人的智商,紀靈語搖搖頭,開口爲伊綿和馮蒂兩人進行翻譯:“這麼說就是要通宵了,十二點之前收工,不可能滴。”
薑還是老的辣。
·
伊綿在片場一直待到晚上九點,終於等到馮蒂上場,“加油!”
馮蒂工作認真,雖然這不是她的本職工作,但一名專業舞者,無論在什麼場合跳什麼舞,都是神采奕奕,美不勝收的。
十點,金小昭出現在片場。
伊綿坐在紀靈語的專屬摺疊椅上,一手側支着腦袋,一手翻看劇本,專注認真,淡定自若,偶爾撩動垂落的長髮,完全屏蔽了周圍一切探視的目光。
這副熟悉的樣子落在金小昭眼裡,讓她覺得分外可惜:“綿姐,你長的這麼好看,爲什麼要退出演藝圈啊?”
伊綿笑而不語。
沒有金剛鑽就別攬瓷器活,伊綿貴在有自知之明,她清楚自己並不是一名好演員,甚至都算不上一名達到合格線的女藝人。
所以很多情況下,伊綿沒有資格回答“爲什麼退出娛樂圈”這種明知故問的問題,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