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完整的因果鏈

奔回575世紀之後,時空技師安德魯·哈倫發現時間已是傍晚。他沿着時空豎井瘋狂奔波,不知不覺間已經過了好幾個物理小時。他目光空洞地注視着漸漸昏暗的走廊,看着夜色吞沒一切。

不過在未曾平息的怒火催動下,他並沒有讓自己放空太久。他轉向了私人住宅區。他可以在計算師住宿的樓層找到忒塞爾的房間,就像他找到芬吉那裡一樣。他也不怕別人的注目和阻擋。

在忒塞爾的門前(門上的銘牌上清楚地刻着名字),他感到神經鞭的末端依然緊緊地頂着他的胳膊肘。

哈倫粗暴地按下門鈴。他用出汗的手掌持續不斷地按在門鈴上,讓蜂鳴聲響成一串。他能隱約聽到門內的鈴聲。

他還聽到身後傳來一陣輕巧的腳步聲,卻沒放在心上。他確信不管那人是誰,肯定會裝作沒看見他。(喔,全是因爲他那玫紅色的時空技師徽章!)

不過腳步聲停住了,那人說道:“哈倫技師?”

哈倫轉過身。對方是一位見習計算師,分配到這個分區不久。哈倫心裡的怒氣又添了幾分。這裡不是482世紀,在這裡他不僅僅是一名普通時空技師,他是忒塞爾的專屬技師;而那些年輕的計算師們,個個都盼着討好巴結偉大的忒塞爾,對他老人家的專屬技師也會多幾分禮貌。

計算師說:“你想見高級計算師忒塞爾嗎?”

哈倫煩躁起來,答道:“是的,長官。”(這個白癡!我站在別人門前,一個勁兒地按門鈴,還能是幹什麼?難道我想進去買菜嗎?)

“恐怕你見不到的。”計算師說。

“我有很重要的事,必須叫醒他。”哈倫說。

“或許吧,”對方回答,“但他出門了。他不在575世紀分區。”

“那他現在在哪兒?”哈倫不耐煩地問。

計算師的瞥視變成一種高傲的注目。“我不知道。”

哈倫說:“明天一早我和他還有個重要的會議。”

“我相信。”計算師說,明顯帶着幸災樂禍的情緒,一時間哈倫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計算師繼續說,臉上幾乎在微笑了:“你來得早了一點,是嗎?”

“但我必須見他。”

“我保證他明天早上會出現的。”計算師笑容更盛了。

“但——”

計算師已經從哈倫身邊走過,還小心地避免與他有任何身體接觸,連衣角都不碰到。

哈倫握緊了拳頭,又鬆開。他無助地看着計算師離去,發現自己什麼都不能做,只好慢慢離開,幾乎下意識地走回自己的房間。

哈倫無法入眠。他告訴自己必須睡一覺。他努力想讓自己放鬆,但必然還是失敗了。他的腦海裡走馬燈一樣出現各種瑣碎的細節。

首先是諾依。

他熱切地認定,他們不敢傷害她。他們不可能在計算清楚對現實的影響之前,就把她送回一般時空,而這種計算會花好幾天,甚至幾周。還有一種可能,他們或許會做芬吉威脅過他的事,把她傳送到一場無法追查的意外事故現場。

這種可能性他並沒有認真考慮過。他們不用做得這麼激烈,他們不會冒險用這種事惹惱哈倫。(在臥室熄燈後的一片黑暗寂靜中,在半睡半醒之間,思維變得紛亂跳躍的時候,哈倫卻感到無比堅信,全時理事會不敢惹他這位時空技師不高興。)

當然,身陷囹圄的女人還可能遭遇其他不幸,特別是一位來自於奢靡世紀的美女……

每次這個念頭出現,哈倫總是堅決地壓制下去。這似乎是更有可能出現、又比死亡更不可想象的事,他不敢想。

他又想到忒塞爾。

老頭子不在575世紀。在本該睡覺的時間裡,他跑到哪兒去了?人老了應該更需要睡眠休息。哈倫知道答案:此刻全時理事會肯定正在開會,討論哈倫和諾依,商量怎麼處置這個違背禁律的時空技師。

哈倫嘴角揚起。就算芬吉把他今晚動粗的事也上報了,那也不會對他們的決定有任何影響。他之前的行爲已經罪行滔天,不在乎加上這點。而且他不可替代的重要性也不會受到任何損害。

而且哈倫敢肯定,芬吉絕對不會告狀。承認自己受到時空技師的威脅而表現怯懦,對一名助理計算師的業績考評有很壞的影響,芬吉肯定不會那麼幹。

哈倫一直看重時空技師們的同僚關係,但近年來卻幾乎不能融入其中。他被破格提拔成爲忒塞爾的專屬技師,現在又幾乎擔負起導師的職責,這讓他與其他時空技師漸行漸遠。不過時空技師們之間本來就缺乏團結傳統。爲什麼會這樣呢?

他是不是該在575世紀和482世紀轉一轉,找其他的時空技師聊聊心事?難道他們之間也要互相避之不及?難道他們必須要接受周圍其他人強加在他們身上的孤獨命運?

在他心中,既然在諾依的事上,他能逼迫全時理事會作出讓步,那他現在還可以加碼要價。時空技師要建立他們自己的組織,定期集會——要建立更多友誼——要從他人那裡得到更爲善意的對待。

他最後的念頭是,他自己變成推動社會改革的英雄人物,諾依陪在他身邊,然後他就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他被門鈴聲驚醒,鈴聲已經不耐煩地響了半天。等他昏沉的腦袋清醒了一些,看清楚牀邊小鐘的時候,心裡不禁暗罵了一句。

時間之神啊!他最後居然還睡過頭了。

他努力從牀上夠到按鈕,然後門上的監視窗就變成了透明的。他不認識窗口的那張臉,不過顯然那是一位高層人士。

他打開門,那位佩戴政務官橙色徽章的人士走了進來。

“時空技師哈倫對嗎?”

“是的,政務官嗎?您找我有何貴幹?”

政務官似乎對他這種挑釁似的問題毫無反應。他說:“你和高級計算師忒塞爾有約?”

“那又怎樣?”

“我來通知你,你遲到了。”

哈倫盯着他問道:“就這事?你不是575世紀分區的人,對嗎?”

“我屬於222分區。”對方機械地回答道,“助理政務官阿巴特·勒姆。我負責聯絡安排,我沒有使用計算機陣列系統向你發送官方通告,是爲了避免刺激你的情緒。”

“安排什麼?什麼刺激?這都是些什麼事?聽着,我的確和忒塞爾有約,他是我上司。這有什麼刺激不刺激的?”

政務官一直僵硬死板的臉上,此刻也掠過一絲驚異。“還沒人告訴你嗎?”

“告訴我什麼?”

“哦,在575世紀分區的此刻,正在舉行一場全時理事會小組會議。據我所知,這條消息幾個小時之前已經傳達到這個地點。”

“他們要召見我?”就在脫口而出的一瞬間,哈倫想,他們當然要召見我。除了我的事,他們還能討論什麼呢?

現在他明白了昨晚上忒塞爾門前,那個見習計算

師爲什麼面露笑意。那計算師肯定知道這次專題討論會的事,心裡還以爲這個技師因爲能在討論會上面見忒塞爾,興奮得睡不着覺,專門跑來忒塞爾門前等着,所以才發笑。還真挺好笑的,哈倫心中不禁有些苦澀。

政務官說:“我只是奉命行事,其他的一概不知。”然後他依然帶着一點驚訝問,“你一點都沒聽說嗎?”

“時空技師們,”哈倫挖苦道,“都過着穴居生活。”

忒塞爾身邊足足坐了五個人!全是高級計算師,資歷在35年以上的資深永恆之人。

如果是在六個星期以前,他要是能跟這六位坐在一起,參加這麼高規格的午餐會,恐怕會被嚇得半死;這六位大佬代表的責任和權力,能把他嚇得說不出話來。他們每個人的身高看起來都是他的兩倍。

不過現在他們都是他的敵手,或許更糟糕,是他的審判官。他沒時間感動,他得想對策。

他們可能還不知道,他已經瞭解到諾依落在了他們手上。除非芬吉把昨晚見過哈倫的事上報,否則他們就不會知道。不過在今天白晝的光芒下,他更確信,芬吉絕不可能自曝家醜,把自己被一名時空技師嚇破膽的醜事公開出來。

因此,爲了能更有效利用這點可能的優勢,哈倫最好讓對方先動,讓對方先開第一槍,挑起戰事。

他們看起來也不急。餐桌上食材簡約,他們隔着餐桌平靜地注視着他,彷彿他是一具四肢張開的有趣標本,被反重力力場託舉在半空中。哈倫絕望地以目光回擊。

對面的每一個人的名字,他都如雷貫耳;每一個人的三維立體形象,他都在永恆時空基礎說明的膠片中見過。這些膠片在永恆時空每一個分區裡都同步保存,每一名觀測師以上級別的永恆之人都必須學習。

奧古斯特·申納,禿頂的那位(連眉毛和睫毛都沒有),毫無疑問是最讓哈倫感興趣的。首先,他的相貌比較奇異,漆黑深邃的眼眸和光禿禿的眼簾與額頭形成鮮明的對比,真人形象比三維圖像上更惹眼。其次,申納和忒賽爾之間一向不和,他早有耳聞。最後,申納不只是盯着他看而已,而且開始以尖利的嗓音拋出一連串問題。

他那些問題大多數沒法回答,比如“你第一次對原始時代感興趣是什麼時候?”或者“你覺得學習有價值嗎,小夥子?”

最後他似乎安穩地坐回了座位裡。他把自己的記錄板小心地放進文件輸送槽,纖細的手指握攏在面前。(哈倫注意到,他的手背上也沒有一根汗毛。)

申納說:“有些事情我一直想知道。或許你能給我講講。”

哈倫想:好吧,要開始了。

他大聲回答:“長官,我盡我所能。”

“永恆時空裡有一些人——我不是說所有人,或者很多人”,他掃了一眼忒塞爾疲憊的面容,其他人卻微微聚攏過來聽,“不過總還是有一些——對時空哲學很感興趣。或許你能給我講講。”

“您是指時空旅行悖論嗎,長官?”

“好吧,如果你想用這麼華麗的詞彙表達的話,是的。不過當然了,不只如此。還有現實的本質問題,現實變革的宏觀能量守恆問題,諸如此類。現在我們這些人身處永恆時空,早已知道了時間旅行的奧秘,不會受到這些問題的困擾。但你那些身處原始時代的人們卻對時空旅行毫不知情。他們對這些事有什麼看法呢?”

忒塞爾的咕噥聲從桌子那頭飄過來:“又給人下套!”

不過申納沒搭理他,繼續問道:“你能回答我的問題嗎,技師?”

哈倫答道:“原始時代的人,實際上對時間旅行沒什麼想法,計算師。”

“覺得時間旅行不可能嗎,嗯?”

“我想是這樣的。”

“連一點可能性都沒猜想過嗎?”

“哦,這麼說的話,”哈倫不太確定地說,“我相信在一些地攤文學作品中,會有某種程度的猜想。我對這個領域不太熟悉,不過我相信有個主題常常會出現,就是某人會回到過去,殺死自己少年時代的祖父。”

申納看起來非常滿意。“妙!太妙了!如果我們事先假定現實是一成不變的,最起碼這個故事就表達了時間旅行的基本悖論,對嗎?我敢肯定,你那些原始人,從來就把現實當作恆定不變的。我說得對嗎?”

哈倫沒有立刻回答。他看不出來這段談話的目的何在,也不知道申納的真實動機是什麼,這讓他有點焦灼。他說道:“我沒有十足的把握回答您這個問題,長官。我相信,那些人曾經提出過許多猜想,或許包括了現實演化路徑可調整,或者平行時空的概念。我沒有把握。”

申納臉色一沉。“我肯定你搞錯了。你肯定是被自己學到的現代知識所幹擾,最後腦子也糊塗了。不會的,沒有時間旅行的實際經驗,現實的可變性絕對不會出現在人類的腦海中。比如說,爲什麼現實會有慣性呢?我們都知道它的確有。對現實發展作出調整的變革行爲,必須在程度上達到一定的量級,變革纔會真正被觸發。即便如此,變革後的現實在演進過程中總還帶有一種迴歸原始路徑的傾向。

“比如說,假使575世紀發生了一次變革。現實發展的路徑差異度會越來越大,直到某個時間點,比如600世紀。過了這個點,偏差幅度會逐漸減小,直到另一個點,比如650世紀。從這個點以後,前後兩個現實不再有任何差異。我們都知道事情就是如此,但我們當中誰知道原因是什麼呢?直覺告訴我們,任何現實變革只會讓現實演進的路徑越走越遠,隨着時間的推移而無限偏離,但事實卻並非如此。

“換個角度來說。我一向聽人說,時空技師哈倫是個天才,可以在任何形勢下找出最小必要變革的節點。我敢打賭,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是如何作出判斷和選擇的。

“想想原始時代的人們有多麼可憐無助。他們不理解現實的真實面目,所以纔會擔心某個傢伙回到過去殺掉自己的祖父。我們換個更簡單、也更可能發生的事件吧,假設一個人回到過去,遇到自己……”

哈倫高聲問道:“一個人遇到自己會怎麼樣?”

哈倫打斷一名計算師的話,是非常失禮的行爲。他的音量、語調使得這種冒失的行爲更加不成體統,所有人的譴責目光都轉到他身上。

申納冷哼一聲,恢復了訓練有素的刻意的禮貌聲調。他回到了自己被中斷的話題,同時又避免直接回答那個粗魯的問題:“這樣的現象可以分爲以下四種情況。我們可以將物理時間上比較靠前的那個他,稱爲A;物理時間靠後的他,稱爲B。第一種情況,A和B誰也沒發現對方,或者沒有做任何可以明顯影響到對方的行動。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其實並沒有真正的相遇,後果可以忽略不計。

“第二種情況,較晚的那個他,B,看見了A,但A沒有看見B。這種情況也不會引起嚴重的後果。因爲B看見A,只不過是看見了他自己早已知道的事,不會引發新的事物。

“第三和第四種情況分別是,A見到了B,但B沒看見A,以及A、B相互發現彼此。這兩種情況中,真正麻煩的點都在於A看見了B。一個處於較早時間狀態的人,看見了未來的自己。他會發現,自己至少可以活到B目前的年紀,做出B目前的舉動。而一個人如果知道了自己的未來,哪怕是最粗淺的瞭解,他也會因爲這個認識而做出一些舉動,從而改變自己的未來。然後在改變之後的未來中,B不會回到過去與A相見,或者至少不能讓A看見B。在新的現實中,過去那個被改變的舊現實就無從出現。A永遠不可能見到B。同理,在任何可能導致時空旅行悖論的情況下,現實都會作出調整,避免悖論發生。所以我們可以得出結論,時空旅行悖論是不存在的,永遠不會出現。”

申納看起來對自己的這番論述非常滿意,不過忒塞爾站了起來。

忒塞爾說:“各位,我相信時間已經差不多了。”

哈倫還沒有反應過來,午餐會就這樣結束了。六位大佬中的五位起身離席,並向他點頭致意,彷彿好奇心得到了滿足。其中只有申納除了點頭,還向他伸了伸手,粗聲粗氣地加了一句“再見,小夥子”。

哈倫一頭霧水地看着這些人離開。這場午餐會的目的是什麼?最重要的是,爲什麼會提到一個人遇到自己的事?他們沒提一句諾依。他們這次只是爲了研究他?把他從頭到腳審視一遍,然後交給忒塞爾發落?

忒塞爾回到桌邊,桌上的餐具和食物已經被收撿一空。他現在與哈倫單獨相處,好像爲了強調這一點,他還夾起了一支新的菸捲。

他說:“現在要開工了,哈倫。我們有好多事要忙。”

不過哈倫不會再等,也等不下去了。他直接說道:“開始之前,我有話要說。”

忒塞爾看起來有點吃驚,眼角的皺紋堆積起來,露出若有所思的樣子,手指彈掉了菸頭上堆積的菸灰。

他說:“想說什麼儘管開口,不過先坐下來吧,坐下來,孩子。”

時空技師安德魯·哈倫並沒有就座。他沿着桌邊來回踱步,努力壓抑着心中奔涌的情緒,好讓自己接下來不要張口就激動得胡言亂語。高級計算師拉班·忒塞爾飽經滄桑的腦袋隨着他緊張的步伐前後搖動。

哈倫說:“過去幾周以來,我一直在研究數學史方面的資料,從575世紀好幾個不同的現實記錄中都找了書來看。哪個現實都無所謂,數學總是一樣的,前後演進的順序也不會變。不管現實怎麼改變,數學發展史總是差不多。數學家會變,總是由不同的人發現不同的理論,不過最後結果都一樣——不管怎麼樣,我終歸是往自己腦袋裡灌注了不少知識。你吃驚嗎?”

忒塞爾皺起眉毛,說道:“時空技師該把時間花在這種偏門上嗎?”

“但我不只是一個普通時空技師。”哈倫說,“你懂的。”

“繼續說。”忒塞爾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錶,還用夾香菸的手指撥動了它幾下,露出一點不尋常的緊張味道。

哈倫說:“有個名叫維科·馬蘭鬆的人,生活在24世紀。你知道的,那還是原始時代。他最著名的事蹟,是成功創造出史上第一個時間力場。當然了,這就意味着,他發明了永恆時空。因爲永恆時空不過是一個超大型的時間力場,在一般時空各個階段打通了路徑,並且不受任何一段一般時空限制而已。”

“在新手期,這些課程你都學過,孩子。”

“但是沒人告訴我,維科·馬蘭鬆根本不可能在24世紀發明時間力場。誰都不可能有這樣的發明。它的數學理論基礎尚不存在。那時,最基本的列斐伏爾方程還沒問世;要等到27世紀簡·維梅爾的研究成果出現之後,它們纔有誕生的可能。”

高級計算師忒塞爾此刻必然處於極度震驚的狀態,因爲他指間的菸頭已經掉落在地,臉上的微笑也消失了。

他說:“你學過列斐伏爾方程嗎,孩子?”

“沒有,我也沒說過我能看懂。但它是時間力場的數學理論基礎。這個我已經知道了。而且它直到27世紀才問世。這個我也知道。”

忒塞爾彎腰撿起地上的菸頭,神色疑惑地注視着它。“如果馬蘭鬆誤打誤撞地發明了時間力場,其實並不通曉其背後數學原理呢?如果它只是試驗中碰出來的呢?這種事也不少。”

“我想過這種可能性。但自從力場被創造出來之後,人類花了整整三個世紀才搞清其原理,而且在27世紀的數學突破之前,沒有人能以任何方式改進馬蘭鬆的力場。這絕不是巧合。從各方各面來看,馬蘭鬆的設計中都要用到列斐伏爾方程。要麼他學過這個方程,要麼他不依靠維梅爾的成就,獨自推導出了這個方程,兩種可能哪個更靠譜?如果他推出方程,爲什麼不宣佈呢?”

忒塞爾說:“你說得好像自己是個數學家一樣。誰教你這些知識的?”

“我看了很多膠捲資料。”

“僅此而已?”

“加上自己的思考。”

“在沒有受過高等數學訓練的前提下?我已經密切觀測你好幾年了,孩子,但真沒想到你還有這樣的天賦。繼續說。”

“如果沒有馬蘭鬆發明的時間力場,永恆時空永遠不可能問世。而馬蘭鬆如果沒有學過未來幾個世紀以後的數學知識,那他永遠不可能發明時間力場。這是疑點之一。而在永恆時空中,我們這個時刻,有一位新手打破了所有規則,被破格選拔成爲永恆之人,他既超齡又已婚。現在你們在教他數學知識,以及原始時代社會學知識。這是疑點之二。”

“然後呢?”

“我想你們的目的就是,把他送回一般時空,送回永恆時空起點之前的原始時代,24世紀。你們的目的是,讓這位叫作庫珀的新手,把列斐伏爾方程教給馬蘭鬆。這樣說來,”哈倫情緒激動地說,“我作爲原始時代專家的身份,我掌握的原始時代知識,就賦予了我非常獨特的地位。非常非常獨特的地位。”

“時間之神啊!”忒塞爾咕噥了一聲。

“我說得對嗎,哪兒有問題?有了我的貢獻,我們才能構建完整的因果鏈。要是沒有……”他話說一半,戛然而止。

“你說的已經非常接近真相了,”忒塞爾說,“但我敢發誓,沒有——”他陷入沉思,彷彿忘記了哈倫和周邊的世界。

哈倫馬上接口:“只是接近真相?那就是真相。”不知道爲什麼,他無比確信自己的話,除了他非常渴望自己推測成真之外。

忒塞爾說:“不對,還差一點。那個新手,庫珀,並不是要返回24世紀教給馬蘭鬆什麼東西。”

“我不信。”

“你一定會相信的。你一定能看到這件事的重要性。我需要你的合作才能完成計劃的剩餘部分。告訴你吧,哈倫,這條因果鏈比你推測的還要清晰完整。孩子,比你想的厲害多了。新手布林斯利·謝里丹·庫珀就是維科·馬蘭松本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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