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碰巧罷了。”葉筠一溫爾笑着,一旁的秦思卻擔心起來。她斜過眼看了看葉筠一肩頭那泛着華麗流彩的黑色錦緞,垂眸蹙眉間,袖擺上沾染的血色讓她靈臺一陣清明。
秦思上前欲行禮,走到葉筠一身側時,眼前暈眩一片,如同淡黃色的琉璃碎開,折射出點點絢麗而刺目的光。
“秦思……”
葉筠一一個疾呼,側身將往下倒去的秦思抱住,秦思眼眸柔柔地動了動,她靠在葉筠一的左胸口,那蒼白的臉色在淡黃色的光暈裡呈現出透明的白。
葉筠一頗爲着急,想來是她剛剛受了驚嚇了。他打橫抱起秦思,秦思乖順地伏在他左肩上,雙手抱住他的脖頸,垂落的袖擺上,血色觸目驚心。
“秦小姐這是怎麼了?”齊仲天上前欲看秦思的傷勢。葉筠一卻往後猛地退了一步,胸口抱着的秦思在這一動作間垂下了髮絲幾縷,黑色的發與葉筠一的衣裳融在一起。
葉筠一略一躬身,目光不離懷中的秦思道:“有勞三皇子將蟒蛇帶回來,內人不適,微臣先行告辭。”
內人?齊仲天眼中殺氣一閃而過,很快掛上笑意:“世子放心。”
縱然是有了婚約也不該稱爲內人,這是葉筠一在昭顯秦思的身份。可齊仲天是什麼人,就算他讓秦思埋伏在葉筠一身邊,也並不準備讓秦思當真成他的人。秦思相貌出衆,自然是不能讓給旁人的。
“嗯。”葉筠一沒有多說話,見齊仲天應聲,抱着秦思,雙腳藉着自身力量翻身上馬。坐下的駿馬無需駕馭,順着來路回去。
而葉筠一懷裡的人,將頭往上挪了挪,更多的髮絲越過葉筠一的肩落在背上。
齊仲天望着他們離去的背影,怒氣大起,一掌朝着已經死去的蟒蛇而去,蛇身猝然斷裂成好幾截,蛇肉翻開,濃重的腥氣嗆得俞玲瓏咳嗽起來。
俞玲瓏上前彎起眉眼道:“這個風遠侯世子的功夫倒是不錯,你是想收爲己用麼?”
“若是能,自然好,若是不能,就留不得。”齊仲天冷聲答話,說完,轉身上馬,朝着葉筠一二人離開的方向追了去。
……
等到馬兒奔出一段距離,葉筠一才放慢了馬速。胸口伏着的人兒緩緩擡頭,臉色的蒼白依舊,只是眼中多了些狡黠的光。
“你幫我。”葉筠一不是問話,而是肯定。他停下了馬,四處看了看,略一想便調轉馬兒走了另一條路。
“你的傷怎麼來的?”秦思稍稍擡起身子,不讓自己壓在他的傷口上。傷口方纔果然被撕裂開了,血絲從衣裳上透了出來,在秦思肩上印下了紅痕。
好似在婚旨下來的第二天,也就是葉筠一送禮到將軍府的那天起,他就穿着黑色衣裳。一個是半夜,一個是早晨,之間不過相隔幾個時辰。莫非是從將軍府出去之後受的傷?
葉筠一眸中一點猶豫,他低頭看去,擦着他肩頭傷口的秦思小心翼翼地收回手來。
“你不是知道我的身份嗎?”葉筠一猶豫片刻,終究是不忍拒絕她。
“三少?”秦思壓低了聲音,輕輕啓脣道。
葉筠一頷首,他伸手將秦思的身子往懷裡攏了攏,低聲道:“三少,在江湖上是消息最爲靈通的人,只要是有跡可循的事情,他定能查個清楚。若是三少都不知道的事情,那旁人就絕不會知道。”
“那你?”秦思知道了“三少”的由來,也更加擔憂了。一個知曉天下事情的人,自然是身陷百般危險的。秦思紅脣微張,被風颳過的鼻頭泛着淡淡的紅色。
“那日,從將軍府出來,我知道秦將軍有消息回京,便追着去看,一時大意,受了點傷。”葉筠一輕描淡寫地說着,秦思卻生了莫名的情緒。
見懷中人安靜了下來,葉筠一笑了笑道:“怎麼?擺出這模樣是要以身相許嗎?不過你本就是我未過門的妻子,這個條件還是作罷了……”
“你的事情,我不會告訴三皇子。”葉筠一給了她全部的信任,她秦思自然不是忘恩負義之人。
聞言,葉筠一垂眸,淡色的琥珀瞳仁中被一絲絲細線分割成了許多碎片,風神俊秀在那碎片中流轉,轉到了秦思的心間,激起了莫名的顫抖。
“不,你不能讓他懷疑你,真也好,假也罷,該說的你自己把握。在我定下計策保住你爹前,不要讓你自己陷入危險之中。他,還奈何不得我……”葉筠一併不在乎秦思怎麼做,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齊仲天是個對手,但是也動不了他。眉宇之間的自信與傲然,攝人心魂。
這濃重的保護意味,凝成了一把利刃,直直挑破了秦思的防備。不想出事,秦思就必須繼續爲齊仲天效命,但是,所言是真是假,葉筠一都會接招,一切選擇都隨她……
找了個荒僻的地方,秦思替葉筠一將傷口包紮好,衣裳上的血跡也清理乾淨。等到他們回到營地,都不曾再撞見齊仲天的人。
鬆了一口氣,秦思走到自己的營帳前,低頭而入。
還來不及擡眼,秦思手臂一緊,猛然被一道力道拽住,往前撲去。那迎面而來的怒氣讓她微微一怔。不待作出反應,她撞上一道剛硬的胸膛,秦思的眸光漸漸凝成一條線,光線暗淡的帳篷內什麼也看不清。身前那生冷的氣息涼得她不由往後退去。可還不曾脫離那鐵一般的手臂,便又被拉了回來。
“怎麼,在他懷裡呆了會兒,就忘了我了?嗯?”齊仲天的聲音響起,秦思心頭一顫,她不知是受了驚嚇,還是爲何,聲音嘶啞難耐:“沒有,三皇子冤枉阿離了。”
“哼,難道是我看錯了不成?”齊仲天不知爲何,對她與葉筠一的親近有些不滿,可是也說不出緣由。想來,是因爲秦思態度轉變,讓他不大習慣。
秦思被抓住的手臂隱隱作痛,她搖着頭笑了笑,腦中是方纔葉筠一所說。齊仲天果然是不會放過她的,這個人確實危險……
腦中思緒轉了轉,秦思故作鬆了一口氣,笑着拍了拍胸口道:“三皇子這是怎麼了?我若是不近些,怎麼看得清楚?若被他看出了破綻,臣女可不敢向三皇子交差了。”
“你可看清楚了,他左肩上有沒有傷?”齊仲天急急問道。
秦思也收起笑意,心中如鼓點擊中,上下起伏,藉着那暗淡的光,她將臉上的不平靜妥帖地收拾乾淨:“今日殺蟒蛇的時候,他身上濺了血,我方纔仔細看過,他的左肩上沒有傷。”
“怎麼會?你確定?”齊仲天滿眼的狐疑,死死盯着氣逆的眼,秦思也並不躲閃,眼中的清澈如夕。在齊仲天看不到的地方,秦思緊緊抓着自己的手臂,在上頭留下了深深紅痕。
“我確定。”
齊仲天看了秦思良久,久到秦思已經支撐不住的時候,他才放開了她:“既然如此,也就罷了。”
秦思望着齊仲天背過去的身影,悄悄軟了軟腳:“那……我現在還需要做什麼?”
齊仲天聞言輕笑了笑,方纔的陰霾陡然消失了去,這轉變毫無由來。他笑着回頭,似乎很滿意秦思時刻都記着自己的使命。他走近,伸手勾起秦思的下巴,秦思被迫擡起頭,對上那黑色的眼,四周的靜謐被吸入那黑色的漩渦裡,下巴上那粗糲的觸感讓秦思不寒而慄。
“你現在,要替我查清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齊仲天鬆了鬆手,秦思趕忙往一旁挪開,口裡問道。
齊仲天理了理身前的鎧甲道:“現在秦將軍不在府上,你的行動也算自由,我得到消息,葉筠一過段時日就要回齊州了,你要讓他帶着你一起回去。”
“三皇子,這個,怕是於理不合了吧?”秦思微微皺眉,不知眼前的人又在打什麼主意。
“我要你想辦法查清楚,風遠侯一家的勢力究竟有哪些。你去了以後,我自然會找人與你聯繫的。”齊仲天吩咐完,瞥了一眼皺着臉的秦思繼續說道:“這次回了京,我怕是不能再見你了,怕會讓葉筠一起了疑心。太子那邊,最近動作也很頻繁。”
“那我爹?”秦思憂心忡忡地問着。
齊仲天在秦思的肩上拍了拍:“放心,秦將軍是我未來的岳父大人,我怎麼會讓他出事呢?嗯?”
秦思心中百般想法掠過,她胸口分明漏了一拍,這極致的緊張讓她的淡然消磨乾淨,她眼中倏然掉了一滴淚:“多謝三皇子……”
這眼淚帶出了秦思紛繁的情緒,她無聲地哭着,連齊仲天是什麼時候離開的都不知道,她獨自在帳中坐着,直到用膳時分,天官前來叫喚。
“我不餓,只是有些累了,你先下去吧。”
“是。”
又是一陣寧靜,秦思蜷起了雙腿,今日她做到了,做了一次完美的戲子。齊仲天,我要如何再信你。前世,我信你,爹爹在我眼前身首異處,我被殺重生。今生,我信你,你騙我,利用我,威脅我。爹爹生死不明,我被賜婚旁人。信了你兩次,我怎麼還會信你第三次……我秦思便是這麼愚笨之人,也該學着聰明瞭。
在葉筠一佈下萬無一失的計策前,她只能繼續周旋其中。爹爹,你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