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天若有情

悵望浮生急景,淒涼琴瑟餘音,楚客多情偏怨別,碧山遠水登臨,

目送連天衰草,夜闌幾處疏砧。黃葉無風自落,秋雲不雨畏陰;

天若有情天亦老,搖搖幽恨難禁。惆悵舊歡如夢,覺來無處追尋——

孫洙

雲重山表面上是一位武林俠隱,暗地裡卻是一位秘密加盟的反清人物。外人不知,楊牧是知道的。

楊牧並不想參加義軍,不過卻想和反清的英雄好漢拉上一點關係。這樣不但可以使得自己在江湖上更“吃得開”,而且將來若是義軍得勢之時,自己也還是一樣受人尊重。

有其父必有其女,雲紫蘿在婚後雖然未能繼承父志,但她最尊敬的卻是反清的英雄,她也曾勸過丈夫,叫他多一些幫忙這班人物。

“紫蘿若然知道她的丈夫就是一個反清英雄,不知要多歡喜呢!說不定她會真的愛上了我。”

一陣冷風吹來,楊牧不覺打了一個寒噤,又再想道:“但萬一給她知道我是冒牌的反清英雄,實際竟是清廷鷹爪,她、她會怎樣對付我?”楊牧想到雲紫蘿平日和他說話,每當說到有哪一個武林人物變節降清之時,她總是忍不住咬牙痛恨,想至此處,楊牧不寒而慄,“她將怎樣對付我呢?”楊牧不敢想下去了。

“你還有什麼難題嗎?你好像是在想着什麼心事?”石朝璣見他呆呆出神,便即嘴角掛着冷笑,向他發問。

“沒,沒什麼。我只是在想,如何編造謊話,方能騙過四海神龍?”

石朝璣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時候多着呢,你慢慢再想不遲。以你的聰明,絕不會想不出來的。好,現在已經天光大白,路上就要有行人了,你我也該分手啦。你早點回家吧!”

“是,是!”

楊牧忙不迭的答應,心裡卻在苦笑:“我和他的交易,本來就是見不得光的啊!”他怕在路上碰上宋騰霄,當下戴上了面具,便即從小路匆匆走了。

宋騰霄一路上也是在想着雲紫蘿,將到蘇州,心頭更是卜通卜通的跳,不禁啞然失笑,想道:“近鄉情更怯,這一句詩當真說得不錯。嗯,我對雲紫蘿早已斷了念頭,怎的我還沒有膽見她?還有我的好朋友孟元超?”

“叔叔,你爲什麼不走了?你是在想什麼?”楊華當然是不會知道宋騰霄的心事的,但他發覺宋騰霄越走越慢,終於停下步來,卻是不禁覺得奇怪了!

宋騰霄呆呆出神,也不知他是否聽見了楊華的說話,半晌,好像自言自語似的喃喃說道:“快了,快了!”

楊華詫道:“叔叔,你說什麼?咱們現在越走越慢,怎的你卻說是快了?”他見宋騰霄這副神氣,心裡有點着慌,小手緊緊的抓着他。

來騰霄霍然一省,啞然失笑,定一定神,說道:“還有五六十里,就可以到你的外婆家了。咱們如果走得快的話,今天晚上,就可以見着你的媽媽了。?”

楊華眨眨眼睛,半信半疑的神氣說道:“我的外婆,叔叔,你不是騙我吧?我沒有外婆的呀!”

宋騰霄笑道:“沒有外婆,哪有你的媽媽?”

楊華說道:“媽說外婆住在很遠的地方,她也不知道那個地方。我問爹爹,爹爹卻說外婆恐怕早已死了,叫我以後不要再問媽媽。”

小孩子不懂得“失蹤”和“死”和“沒有”在字義上的分別,他從來沒有見過外婆,爹爹媽媽又是那樣說法,他就以爲自己是沒有外婆了。

宋騰霄道:“不錯,你的外婆是出遠門去了。但她的家卻是在這個地方的。你外婆的家也就是你媽媽的家,你懂嗎?”

楊華點了點頭,說道:“這個我懂。”

宋騰霄說道:“你的外婆是不是已經回家,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的媽媽是一定在家裡的。”

楊華喜道:“真的嗎?那麼我就可以見着媽媽了。”

宋騰霄道:“不錯。你高興嗎?媽媽見到你,更不知道該多歡喜呢!”心裡想道:“你不但可以見着媽媽,還可以見着爹爹呢!”

在宋騰霄的想象裡,孟元超和雲紫蘿一定是已經聚首,破鏡重圓的了。“他們歷盡滄桑,受盡折磨,如今才得破鏡重圓,我應該爲他們慶幸纔是。唉,這個孩子就當作是我帶給他們的賀禮吧。交出了孩子,我是無事一身輕,我也應該遠走高飛了。”想到自己平生最要好的兩個朋友在受盡劫難之後終償心願,宋騰霄不禁又是歡喜,又是有點黯然自傷了。

宋騰霄這樣錯綜複雜的心事,莫說楊華不懂,即使雲紫蘿此際在他身邊,恐怕也是猜想不到的。

楊華聽說今晚可以見着媽媽,不勝雀躍,拉着宋騰霄的手跳着叫道:“叔叔,那麼你帶我快點走呀!”

宋騰霄茫然若失,心裡想道:“對,對,我應該有勇氣去向他們道喜。”

說道:“好,好!走,走!”

“走吧,走吧!”

正在宋騰霄心亂如麻,茫然舉步之際,忽然聽得背後有人叫道:“宋騰霄,宋大俠,宋騰霄!”宋騰霄聽得有人叫他名字,本能的回過頭來。

定睛一看只見這人是個年約三旬、手裡搖着一把摺扇的丰神俊秀的書生。

宋騰霄看見是個陌的人,不覺有點詫異,心裡想道:“這人是誰,我好像從來沒有見過他?他怎的好像有急事找我的樣子?”

段仇世見他回過頭來,相貌又與楊牧所說的相符,便知找對了人。

當下立即趕上前去,說道:“宋大俠,你不認得我,我卻認得你。有件事我必須和你說——”

宋騰霄詫道:“閣下是誰?”

“素昧平生,何事相商?”

段仇世指着楊華說道:“你且別管我是誰,這孩子的爹爹是不是孟元超?”

楊華嚷道:“胡說八道,我爹爹是薊州楊牧,誰個不知,哪個不曉。”

宋騰霄卻是不禁大吃一驚,失聲叫道:“你、你怎麼知道?”楊華急道:“叔叔,這人一定是個騙子,你可莫相信他的話呀!叔叔,你不是曾經叫我在爹爹墓能磕頭辭行的麼?難道你還不知道我的爹爹是姓楊?”楊華雖然年方七歲,人卻甚是聰明,他聽出宋騰霄的語氣之中好像承認那人所說的事實,小小的心靈,不禁大爲惶惑。

段仇世微微一笑,說道:“原來你還沒有把真相告訴這個孩子。”

宋騰霄道:“你問這個孩子,意欲何爲?”

段仇世道:“實不相瞞,我是受了孟大俠之託來接他的孩子的,請你把這孩子交給我吧!”

楊華疊聲嚷道:“叔叔別相信他,別相信他!他是騙子,他是騙子!”

段仇世並非顧忌宋騰霄的本領了得,而是不想和他動武,因此僞造謊言,想從他的手中,騙取孟元超的孩子。但可惜有些事實,段仇世也並不知道,他的謊言,也就騙不倒宋騰霄了。

宋騰霄是個十分機智的人,一驚之後,立即看出破綻,心裡想道:“雲紫蘿沒有見着神偷快活張,快活張也沒有回到蘇州,她與孟元超焉能未卜先知,知道我把他們的孩子帶來?而且以孟元超和我的交清,即使他知道此事,也會放心得下,安心在家裡等我把孩子送來就是。他怎會把這秘密告訴外人:反而要這個我所不認識的陌生人來接他的孩子呢?”

段仇世裝出笑容,哄楊華說道:“好孩子,我不是騙你的。不信,你問你的宋叔叔。”他裝出笑容,正要去拉楊華,不料話猶未了,忽見宋騰霄虎目圓睜,劍眉倒豎,陡地喝道:“不錯,他是一個騙子!”大喝聲中,駢指如朝,便逕自點過來。

宋騰霄意欲生擒對方,逼問口供,故而只是使出點穴的功夫,並沒施展殺手。

他哪裡知道段仇世的內功造詣只有在他之上,決不在他之下,閉穴功夫,尤其擅長。他若是用重手法點穴,或許還能夠令段仇世稍感痠麻,跟着立即交手,可以略佔上風。如今他用的是尋常點穴功夫,焉能奈何得了對方?

宋騰霄一指戳去,只覺觸體如綿,指頭好像裹在一團棉絮之中,竟是無可着力。幸而宋騰霄也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覺不妙,立即變招,使出“移形換位”的功夫,抽身縮手。

段仇世本來想用智取,但行騙不成,也就只好動武了。雙方動作都快,就在宋騰霄變招換位之際,段仇世掌挾腥風,亦已堪堪打到。

好在宋騰霄在小金川的那幾年,因爲時常陪伴呂思美練習!”穿花繞樹”的輕功身法,這套身法,派上了用場,在間不容髮之際,避開了段仇世的一掌。

宋騰霄聞得淡淡的一股血腥氣味,不禁又是一驚,再退三步。說時遲,那時快,段仇世已是轉過了身,一把向楊華抓去,哈哈笑道:“好聰明的孩子,但你卻說錯了,我並沒有騙你。你不用害怕,跟我走吧!”

宋騰霄焉能容他把楊華搶去?段仇世那一抓還沒有抓着楊華,忽覺背後金刃劈風之聲,宋騰霄“唰”的一劍,亦已指到了他的背後。

宋騰霄是知道他練有毒掌,故而用劍對付他的。宋家的劍法以輕靈迅捷見長,這一招拿捏時候,不差毫釐,正是攻敵之所必救!

段仇世識得厲害,顧不得再抓楊華,反手一掌。他這掌如封似閉,守中帶攻,堪稱旗鼓相當,功力悉敵,宋騰霄對他的毒掌也有幾分顧忌,一劍刺空,不敢冒進,慌忙搶過去保護楊華。

段仇世道:“宋大俠,不錯,我剛纔是說謊騙你,但我對孩子卻並無惡意!”

宋騰霄道:“不管你說什麼,你要把這孩子搶去,就是不行!?”

段仇世哈哈笑道:“今日之事,只怕不能由你作主吧!”聲到人到,呼呼連環三掌,掌挾勁風,有如長江大河,滾滾而止。他這內家掌力的確是非比尋常,宋騰霄也不禁心中一凜。

宋騰霄揮劍招架,寸步不讓。叫道:“華侄,躲在我的背後,躲遠一些!”段仇世忽地笑道:“你保護不了他的。”話音未了,忽聽得楊華一聲尖叫,叫道:“叔叔救我!”宋騰霄扭頭一看,只見一個尖嘴猴腮的怪人,已把楊華挾在脅下!

原來段仇世早已和師兄約定,他叫卜天雕埋伏一旁,倘若他行騙不成,卜天雕便即動手,搶了孩子逃跑。

卜天雕自小在深山與猿猴爲伍,輕功可說是出於天賦,搶了楊華,轉眼間己是去得無蹤無影。

宋騰霄這一驚非同小可,他明知未必追得上卜天雕,但也還是要去追的。段仇世恐怕師兄受傷之後,氣力不加,時間一長,說不定會給宋騰霄追上,當下如影隨形的跟蹤而上,縱聲笑道:“宋大俠,你不是要和我打架的嗎?怎麼跑了?”他的輕功,倒是和宋騰霄在伯仲之間,宋騰霄必須防備他在背後偷襲,難於擺脫。

宋騰霄大怒喝道:“好,我就和你拼了!”陡然一個轉身,長劍吐出碧瑩的寒光,一招“白虹貫日”,劍尖逕刺段仇世的咽喉,段仇世笑道:“何必這樣怒氣?”側身斜閃,雙臂一分,儼如白鶴展翅,一掌託他的肘尖,一掌就向他的琵琶骨劈下!

琵琶骨是人身要害之處,若給打碎,多好武功,也成廢人。何況段仇世還有毒掌的功夫,宋騰霄怎敢讓他打着?

宋騰霄心頭一凜,想道:“爹爹在生之時,常常教我臨敵莫躁,我怎的忘了?”心念一動,在這電光石火之間,使出“黃鶴沖霄”的身法,平地拔起,段仇世呼的一掌,從他腳底削過。若不是宋騰霄躍起得快,即使琵琶骨不會給他打碎,這雙腳只怕難免要給他打斷

段仇世讚道:“好身法!”宋騰霄亦非弱者,人未落地,長劍已是凌空刺下,段仇世一個“大彎腰,斜插柳”,身形後俯,只覺劍光耀眼生輝,宋騰霄這一劍也是恰好在他面門削過,若不是他躲閃得宜,後果不堪設想!

段仇世又讚了一個“好”字,左右開弓,“陰陽雙撞掌”,拍打宋騰霄兩邊的太陽穴。宋騰霄劍眉倒豎,身形一矮,還了一招“橫掃千軍”,長劍“盤斬”段仇世的下三路。段仇世一個翻身,掌劈宋騰霄小腹的“血海穴”,以攻爲守,化解了宋騰霄的劍招。

兩人掌來劍往,掌風劍影,各有千秋,宋騰霄衣袂飄飄,劍法深得輕靈翔動之妙!段仇世睛自想道:“怪不得這姓宋的在小金川能夠和孟元超齊名並駕,他這劍法雖不及孟元超快刀的沉雄狠辣,但變化奇詭,虛實莫測,這卻又是孟元超的刀法所比不上的了。”宋騰霄也暗暗叫了一聲:“慚愧”!心裡想道:“我空有寶劍在手,卻是勝不了他的一雙肉掌!”

鬥到大約半柱香的時刻,段仇世估計宋騰霄是無論如何也追不上他的師兄了,便即哈哈一笑,說道:“宋大俠,你要和我拼命,我可沒有和你拼命的打算,對不住,失陪了!”

說到“失陪”二字,段仇世已是一個轉身,疾走如風,他跑的方向和卜天雕剛纔逃跑的方向恰恰相反,一個向東,一個向西。

宋騰霄的輕功倒是不弱於段仇世,但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他若跑去追趕段仇世的話,那就是與卜天雕和楊華所走的方向背道而馳,越離越遠了。對宋騰霄來說,找回楊華纔是最緊要的事情。何況,“就算追上這廝,我頂多也不過和他打個平手,又有何用?”宋騰霄心想。

就在宋騰霄盤算未定,尚在躊躇之際,眨一眨眼,段仇世亦已去得遠了。

段仇世跑了一程,不見宋騰霄追來,心裡想道:“卜師兄生得異相,可別讓他嚇壞了這個孩子。”他和卜天雕是約好了在一個地方會面的,於是在路上兜了一個圈子,匆匆忙忙的趕往那個地方。

卜天雕挾着楊華飛跑,楊華嚷道:“醜八怪,放開我,放開我!”卜天雕道:“你罵我醜八怪,我偏不放!”楊華道:“好,那我就不罵。你是好人,放了我吧。”卜天雕道:“你不罵我也不放。我本來就不是好人。”楊華髮起狠,叫道:“好,你這壞東西,看你放不放。”突然在卜天雕那毛茸茸的手臂上咬了一口。卜天雕不防他有此一着,給他咬得鮮血淋漓,“哎喲”的叫了一聲,楊華哈哈大笑。

卜天雕怒道:“你這可惡的孩子,咬了我還笑,叫你知道我厲害!”正要一掌打他屁股,忽見段仇世如飛跑來,喝道:“不準嚇壞孩子!”

卜天雕雖然份屬師兄,但因見識武功都不及師弟,卻是一向聽命於師弟的。他給段仇世一喝,不由不停下手來,但仍是餘憤未消,說道:“這孩子可惡得很,不教訓他怎行?”

段仇世笑道:“卜師兄何必和小孩子計較?這孩子如此倔強,我倒是歡喜他呢!”

楊華道:“我纔不希罕你的歡喜呢,我要回去找宋叔叔。”

段仇世摸摸他的頭頂,說道:“你找不着宋叔叔的了,好孩子,你累了,別害怕,乖乖的睡一覺吧。”話音未了,楊華果然就闔上雙眼,睡着覺了,原來是段仇世乘他不知不覺之際,點了他的昏睡穴。

段仇世從師兄手中接過楊華,笑道:“幸虧你沒有真的打了這個孩子。”

卜天雕霍然一省,說道:“不錯,咱們是要拿這個孩子去找孟元超報仇的,當然不可打傷了他。好,咱們這就回去找孟元超吧,哈哈,叫他向咱們每人叩三個響頭!”

段仇世忽地冷冷說道:“不,咱們回點蒼山去!”

卜天雕怔了一怔,說逍:“什麼,咱們現在就回點蒼山去?那不想我孟元超報仇了麼?”

段仇世緩綴說道:“我要收這孩子做徒弟。對啦,你也做他的師父好不好?咱們一起教他。”

卜天雕心中惱着,說道:“這孩子難弄得很,我不過才抱了他一會,就吃了他的苦頭,還要收他做徒弟?哼,我可不想招惹這個麻煩!不過,請你別怪我的羅嗦,我還是要問你一向,我實在不懂,你爲什麼要這樣做,難道當真只是爲了喜歡這孩子麼?”

段仇世道:“我一來爲了喜歡這個孩子,二來也是爲了報仇。”

卜天雕搔搔腦袋,說道:“這我就越發想不通了,你替孟元超撫養孩子,怎能說是報仇?”

“你不要着急,我慢慢說給你聽。”段仇世慢條斯理地說道:“孟元超是朝廷欽犯,那晚在咱們之前,來到孟元超家裡的滇南四虎,就是奉了朝廷之命,要來拘捕他的。這,你想必也是知道的了。”

卜天雕道:“滇南四虎給孟元超的小師妹殺得大敗而逃,我親眼見到了。他們說的話,我也親耳聽到了。但這和咱們的事情又有什麼相干?” шшш•t t k a n•¢O

段仇世道:“後來咱們逃出那個園子的時候,我又發現了一個人。你大約沒有留意吧?”

卜天雕當時逃得極爲狼狽,哪有心情留意周圍的動靜,聽了師弟的說話,不禁面上一紅,說道:“慚愧,我毫無知覺,那個人是跟蹤咱們的嗎?”

段仇世道:“不是,他也是逃跑的,逃跑的方向和咱們不同。”

卜天雕道:“那人是誰?”

段仇世道:“是御林軍的副統領石朝璣。”

卜天雕詫道:“就是以前在江湖上頗有名氣的那個獨腳大盜石朝璣?”

段仇世道:“一點不錯,正是此人。他也是滇南四虎的上司。”

卜天雕值:“奇怪,聽說石朝璣的本領很不錯,他爲什麼袖手旁觀?哦,我明白了,想必他是看見咱們吃了敗仗,他給嚇破了膽,露面也不敢了。哼,如此看來,這人倒是浪得虛,其實膽小如鼠。”

段仇世笑道:“那也未必。不過,石朝璣打的是什麼算盤,咱們不必管他。孟元超是朝廷的欽犯,他總是不能安寧的了。即使是石朝璣不敢去招惹他,也一定還會有大內的高手繼續來的。”

卜天雕笑道:“你說了半天,我還是不明白,怎的你倒好像替孟元超操心起來呢?”

段仇世道:“不錯,我確實是替他擔心呢!他一個人還好一些,帶上了這個孩子,那就糟了。”

卜天雕道:“哦,原來你是要給孟元超背上‘包袱’,免得他受孩子的拖累。”

段仇世笑道:“師兄,這次你倒是聰明得很,猜得一點不錯。不過這孩子也確實是討人歡喜。”

段仇世笑道:“不錯,我就是要仇人感恩。”

卜天雕詫道:“爲什麼?”

段仇世道:“使到仇人感恩,這纔是最好的報仇方法。你想,他本來是把咱們當作仇人的,忽然到了這麼一天,咱們把他的孩子撫養成人,又教了他一身絕技,這才帶回去見他。你想他該有多尷尬?哈哈,而且他受了咱們的恩惠也是無法報答的了。這樣的報仇,還不夠痛快嗎?”

卜天雕笑道:“師弟,你的想法真是古怪得緊。不過你既然要這樣做,我也只好依你。”

段仇世道:“咱們把平生所學都教給這孩子,比如說你的靈猿步法,當世人無人可以與你相比,這孩子學會了你的本領,那也是替你揚名呀!”

卜天雕頭腦本來甚是單純,聽了師弟這麼一說,不覺高興起來,心裡想道:“不錯,我的全副武功,想要恢復,恐怕是今生無望的了。我和師弟一同教出了一個出色的徒弟,我也可以沾光了。”

突然得到一個主意,卜天雕忽地哈哈大笑起來。這一笑倒是令得段仇世有點莫名其妙,說道:“師兄,你笑什麼?”!”我有個主意,這孩子不是還未知道他的爹爹是誰嗎?”卜天雕說道:“咱們也不必把實情告訴他,讓他學全了咱們的本領之後,咱們叫他去和孟元超比比武功。師弟,依你看來,這孩子得了咱們兩人的衣鉢真傳,大約總可以勝得過他爹爹了吧?”

段仇世笑道:“好!好!想不到你還會想出這一個絕妙的主意!這孩子學全了咱們的本領,一定可以打贏他的爹爹。那時叫孟元超不但要對咱們感恩,還要佩服咱們呢。哈哈,他輸給咱們的徒弟這可又比咱們親自報仇,勝得更光彩了。”

卜天雕道:“但我卻擔心這孩子的脾氣太過倔強,不知他肯不肯做咱們的徒弟?”

段仇世道:“我想小孩子是不會記恨的,只要咱們是真心對他好,日子久了,他一定會聽咱們的話。”

楊華睡得正酣,卜天雕摸了摸他蘋果般的面頰,一股憐惜的心情不覺油然而生,笑道:“奇怪,我現在也覺得這小東西是有點可愛,並不怎樣討厭他了,師弟,你別忙給他解穴,讓他多睡些時,咱們這就將他抱回去吧。”

楊華肯不肯做點蒼雙煞的徒弟,這是後話,暫且按下不表,先表宋騰霄的遭遇。

點蒼雙煞滿懷高興的將楊華攜走之際,正是宋騰霄欲哭無淚,心煩意亂之時。

宋騰霄拖着沉重的腳步,一步一個足印,走在雲紫蘿前晚走過的路上。這條山村小徑,也曾經是他走過無數遍的。

“我丟了他們的孩子,叫我有何面目去見他們?可是醜媳婦也總得見翁姑的啊!”宋騰霄發出了一聲苦笑,跟着想道:“那兩個怪人不知是什麼來歷,何故要搶元超的孩子?元超對武林的人物比我熟悉,或許會有所知。但不管怎樣,事已如斯,也唯有和他們明白說了,三個人分頭尋找,總比我一個人在此束手無策要好得多。?”

一塊烏雲遮住了本來就不是怎麼明朗的月光,天上飄着牛毛細雨,宋騰霄悄悄的走進了雲家的廢園。

雨絲風細一番番,這情景正像宋騰霄去小金川那年和雲紫蘿告別的那個晚上。

那一晚的情景如在目前,他們並肩站在條藤架下,雲紫蘿靜靜的聽他說話。檐角的風燈在風中搖擺,雲紫蘿一面聽他說話,一面不自覺的摘下了一朵朵的薔薇,合在掌中輕揉。話說完了,只見地上片片花瓣。

宋騰霄記得,那日他是懷着火樣的熱情來找雲紫蘿的,當雲紫蘿拒絕了與他同赴小金川的要求之後,他的心中只是感覺何其淒冷!

那晚是離別,今夜是歸來,但卻是同樣的雨夜,同樣的心情!

“紅樓隔雨相望冷,珠箔飄燈獨自歸。”宋騰霄走過倒塌了的茶藤花架,心頭一陣悵觸,忽然就想起了李義山(商隱)這兩句詩。他年輕的時候,最喜歡讀的就是李義山的詩,而這兩句詩又正是何其切合目前的情景和他的心境啊!

廢園荒蕪,檐角已經沒有搖擺着的風燈在懸掛了,但小樓一角,卻是燈火猶明。窗外雨絲交織,把燈色襯得異樣的朦朧,“紫蘿該是和元超在這小樓之中吧。”來騰霄心想。

同樣的雨夜了,同樣的心情,宋騰霄站在塌倒了的茶藤架旁,凝望着細雨中的小樓燈火,忽地打了一個寒噤,心頭一片冰冷。

是同樣的心情麼?不,應該說是:他今晚的心情要比和雲紫蘿分手那夜更是傷心,更是難過了。和雲紫蘿分手的時候,雖然傷心,還抱着一個希望。如今,希望已經幻滅,而且更加上了慚愧和不安。因爲他失掉了她與元超的孩子。

“醜媳婦總是要見翁姑的。”宋騰霄又一次的心中苦笑,終於一步步的走近紅樓。

“元超,元超!”他咳了一聲,輕聲叫喚。他恐怕雲紫蘿也是在這小樓之中,是以不敢冒眯上去,登樓入室。

一件意外的事情發生了,窗子打開,露出一張少女的面孔。這個女子竟然不是雲紫蘿。側面看去,倒有幾分像呂思美,但又不是呂思美!

和孟元超相熟的女子只有雲、呂二人,這也是宋騰霄所深知的。那麼這個女子又是誰呢?她爲什麼會躲在孟元超的書房裡了?

宋騰霄方自驚愕,那個少女已是一個“燕子穿簾”式的,翩如飛鳥般的從窗子跳出,掠過欄杆,跳下樓來,來到了他的面前了。

宋騰霄定睛一瞧,的確是一個他從未見過面的陌生女子!這個女子也是像他一樣,露出了驚詫的神情。

“你是誰?”兩人不約而同的同時向對方發問。

“我姓宋,我是孟元超的朋友,特地來找他的。”

“我也是來找孟元超的。哦,你姓宋?那麼想必你是和孟元超同在小金川義軍之中的那位宋大俠宋騰霄了。”

宋騰霄更是驚詫,說道:“我似乎沒有見過你,姑娘,你是從小金川來的麼?”心想!”莫非她是在我離開之後才加入義軍的女頭目,是奉了冷鐵樵或蕭志遠之命來找元超的。”

那女子微微一笑,說道:“我沒有到過小金川,你當然不會見過我。”

宋騰霄道:“那麼請恕冒昧,不知姑娘能否賜告芳名,是什麼時候和孟元超相識的。”

那女子道:“我姓林,名無雙。我和孟元超也是並不相識。”

宋騰霄睜大了眼睛,說道:“那麼,你,你——”

林無雙道:“你是奇怪我爲什麼來找孟元超吧?我是替一位朋友給他送信來的。”

宋騰霄道:“那人是誰?”

林無雙道:“這位朋友和你們也是不相識的,不過,你大概會聽過他的名字。”

這真是一樁出乎常理之外的事情,一個和孟元超並不相識的人,請另一個也是和孟元超從未見面的女子送信!

宋騰霄詫異之極,說道:“聽林姑娘這麼說,這人想必是一位武林中大有來頭的人物了,不知是誰?”

林無雙道:“你說得不錯,這人就是天下聞名的金大俠,金逐流。?”

宋騰霄不禁大吃一驚,原來金逐流乃是一代武學大宗師金世道之子,他的師兄江海天是武林公認武功天下第一的人物,不過近年也有人說金逐流的武功已經超過了他的師兄。總之,江海天和金逐流都是宋騰霄仰慕已久的人物。

這個少女竟然是金逐流的朋友,宋騰霄不由得要對她刮目相看了。

不過宋騰霄的心裡還是有個疑團,金逐流和他的師兄相識滿天下,爲什麼要請一個年輕的女子爲他送信呢?雖說江湖兒女不避男女之嫌,但若託一個和小金川的義軍稍有淵源的男子前來送信,不是更適當嗎?

這話當然不便再問她,宋騰霄想了一想,說道:“金大俠特地請姑娘送信,想必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了?”

林無雙道:“金逐流的妻子是六合幫的幫主史紅英,我和他們夫妻是相熟的朋友。來這裡之前,最近的幾個月,我就是住在他們的家裡的。”

“宋大俠想必知道六合幫乃是江湖第一大幫,耳目衆多,消息靈通。他們得到了一個可靠的消息,知道清廷派出的高手,將有所不利於貴友孟元超。

“消息說清廷派出的高手不只一個,而是兩批。其中有一個人恐怕是孟大俠所難應付的。我住在他們的家裡無事可做,金夫人就和我說,反正你閒着沒事,就麻煩你走這趟吧。萬一碰上了那個人,你也可以替孟大俠對付一下。”

林無雙和呂思美一樣是個純真的少女,甚至她的年紀雖然比呂思美大一些,但卻比呂思美更不通世故。是以金逐流夫妻和她說了些什麼話。她毫不避忌的就照樣說了出來。這些話聽進宋騰霄的耳朵裡,可就覺得有點刺耳了。

宋騰霄心想:“孟大哥對付不了的人,不信你就能對付得了?”孟元超的高強本領是宋騰霄所深知,林無雙看來最多不過是二十二三歲的少女,他當然不敢相信林無雙的本領會高得過孟元超。

宋騰霄有點不大眼氣,便即問道:“清廷派出的兩批高手是些什麼人物,其中最厲害的那個又是誰?六合幫想必已經查個清楚,林姑娘可以告訴我麼?”

林無雙道:“第一批是御林軍副統領石朝璣和他手下的滇南四虎。”

宋騰霄哈哈一笑,說道:“滇南四虎,號稱‘四虎’,在我們眼中不過是四條病貓。石朝璣的本領聽說倒是不錯,但也不見得孟大哥就難以應付。”

宋騰霄是個有幾分傲氣的人,說出話來,棱角畢露,但林無雙可完全沒有想到,他話中的棱角乃是針對她的,她是個毫沒心機的少女,聽了宋騰霄的說話倒是衷心佩服地點了點頭,說道:“你們兩位在小金川的英雄事蹟,金大俠夫妻也曾和我說過,在你們眼中,那滇南四虎當然只能是四條病貓了。”

宋騰霄看得出她是真心佩服自己,倒是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連忙說道:“我們之與金大俠猶如螢火之比日月,金大俠謬加讚賞,實是令我汗顏。但不知清廷派遣的第二批高手又是一些什麼人物?”

林無雙笑道:“第二批只有一人,其實是不能稱爲‘批’的,我隨口而出,用錯了字眼了。”宋騰霄道:“哦,只有一個人?”林無雙道:“不錯。但這個人卻是一個十分厲害的人,比石朝璣還要厲害得多。?”

宋騰霄道:“那人是誰?”

林無雙遲疑半晌,心裡想道:“聽史紅英透露的口風,那人似乎是牟表嫂的師公,但還不能斷定。表嫂表哥是不願意本門的事情給外人知道的,我若是說錯了卻是不好。”

宋騰霄道:“林姑娘不知道麼?”

林無雙道:“我只是聽得史紅英姐姐這樣說的,那個人的名字,她可沒有告訴我。”

宋騰霄不覺又多了幾分驚異,心裡想道:“這位林姑娘不知是什麼來歷,她竟然與金大俠的夫人六合幫的幫主姐妹相稱?看她實在是個純真的少女,該不會是自高身價吧?”於是說道:“林姑娘,請恕在下唐突,那人既然這樣厲害,金夫人放心得下你去對付他嗎?”

林無雙帶着少女的羞澀,淺笑說道:“我自知本領不濟,但紅英姐姐卻鼓勵我,叫我不要害怕,說是我‘應該’可以對付得了那個人的。我也不知她說的是真是假,但我在她那裡住了幾個月,見她幫中的好漢,哪一個不是出生入死見義勇爲?我想紅英姐姐既然把這樣一件緊要的事情付託與我,我若然畏縮,又怎好意思做六合幫的客人。因此我也就大着膽子來了。”

林無雙有所不知,金逐流夫妻一力慫恿她來,不僅是因爲她對付得了那個人,另外還有一層用意的。他們是想林無雙借這機會,與孟元超結識。內裡因由,以後再表。

宋騰霄聽了她的這番說話,不禁也是暗暗佩服,心裡想道:“她看來像是個不大懂事的年輕姑娘,卻原來也是個外柔內剛的女中英傑呢!”

林無雙接着說道:“而且我只是來通風報信,並不一定就會碰上那人。”言下之意,金夫人雖然說她可以對付得了那個高手,她自己卻是並無把握。

宋騰霄此時已經知道她並非狂妄,只是不通世故而已,對她的印象逐漸好轉,便問她道:“你來了多久了?”

林無雙道:“不到半個時辰。”宋騰霄道:“沒有見着孟元超麼??”林無雙道:“沒有,不知他是業已離開還是偶然外出,我正想留一封信給他,你就來了。”

宋騰霄心想:“元超要等快活張給他帶回來的消息,除非他已經見着了雲紫蘿,否則絕不會離家。”問道:“那麼你可有碰見一個女子麼?”

林無雙道:“什麼樣的女子?”

宋騰霄道:“這女子名叫雲紫蘿,約莫二十六七歲年紀,穿着孝服的。”

林無雙道:“我踏進這條山村的時候,倒是曾經碰見兩個晚歸的採茶姑娘,但你所說的那個女子,我可沒有見過。”

宋騰霄好生失望,但緊張的心情卻也因此暫時鬆了下來,因爲他無須馬上面臨尷尬的局面了。

宋騰霄暗自想道:“莫非他們已是遠走高飛?”

林無雙好似猜到了他的心意,說道:“我此來的目的,就是要告訴他將有災禍臨頭,勸他遠走高飛的,若是他已經走了,我倒是可以放下心了。就怕他只是偶然外出,尚未得到風聲,還會回家。”

宋騰霄哈哈笑道:“孟元超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漢子,他決不會畏懼有什麼‘災禍臨頭’的。不過我也相信他是已經離開此地了。”

林無雙詫然問道:“那又是爲了什麼?”

宋騰霄心想:“這個原因,我可是不便告訴你了。”正要砌辭搪塞,忽地隱隱聽得遠處有嘯聲傳來,林無雙面色倏變,說道:“不好,那人來了!宋大俠,你、你快躲起來吧!”

宋騰霄眉頭一皺,說道:“林姑娘,你爲了一個不相識的朋友,尚且見義勇爲,我與孟元超是生死之交,焉能置身事外?元超在這裡的話,他一定不會躲起來的,我不能損了他的聲名,縱然敵不過那人,也非得替元超接下不可。林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我若是不成,你再上吧!”

林無雙怔了一怔,心裡想道:“我若然定要爭先,他只當我是輕視他了。聽這嘯聲,似乎來的當真是宗神龍?我且看看再說。”

嘯聲宛若龍吟,由遠而近,初起時似在幾裡之外,轉眼間,一個三絡長鬚的漢子已是出現在園子之中。長嘯的聲音,尚自震得耳鼓嗡嗡作響,當真是聲到人到,聲勢嚇人!

林無雙躲在假山石後,定睛一看,看得分明,不由得暗暗吃驚,心道:“果然是宗神龍!”原來她與宗神龍同派而不同支,論輩份宗神龍是她表嫂的師公,也正是她的師叔。

宗神龍身形一現,便即喝道:“孟元超,有膽的出來與我比劍!?”

宋騰霄飛身迎上,喝道:“你是什麼人,膽敢來找盂大俠比劍?”

宗神龍冷笑道:“自稱大俠,未免太過厚顏了吧?嘿,嘿,聽說你到過大涼山,那麼你沒有見過我,也是應當知道我的了!老夫是扶桑派的宗神龍,竺尚父這老兒總應該和你說過吧?哼,我找你比劍,乃是擡舉了你!”

宋騰霄是先離開小金川的,他離開小金川的時候,正是孟元超奉命到大涼山去聯絡一支義軍之時。是以宗神龍所說的事情他根本就不知道。

原來竺尚父乃是大涼山的義軍首領,以武學深湛,馳名天下,一向是被武林中人列名在十大高手之內的,但宗神龍與他比劍,卻曾贏了他的一招。其時正是孟元超來到大涼山的不久之前。

不過宋騰霄雖然不知道宗神龍是何許人,卻也聽人說過扶桑派的劍術。但他只知道扶桑派有個掌門人名叫牟宗濤,和金逐流是好朋友,而且聽說牟宗濤的劍術之精,也是不在當世數一數二的高手金逐流之下。

宋騰霄聽了“扶桑派”三字,倒是不覺心頭微凜,暗自想道:“牟宗濤的年紀據說不過三十多歲,這人的年紀比牟宗濤大得多,難道是他的本門的輩?聽說扶桑派的劍術奇詭莫測,倒是不可小覷了!”

宋騰霄是個心高氣傲的人,儘管已是暗中戒備,把對方視同大敵,面上卻是一副冷傲的神氣,淡淡說道:“我只知道江湖上有個四海神龍齊建業,你是什麼東西,冒用他老人家的名號?哼,我可從來沒有聽人說過有你這號人物!一條爛泥鰍,居然也敢興風作浪!”

“四海神龍”的“神龍”乃是齊逢業的“渾號”,宗神龍的“神龍”則是正名,如今宋騰霄故意把這兩者纏夾一起,說他根本不配與齊建業相提並論,這番說話,登時把宗神龍氣得七竅生煙!

宗神龍大怒道:“好,叫你這無知的小子知道我厲害!”正要拔劍,忽然“咦”了一聲,喝道:“你是誰?哼,原來你這小子纔是冒牌的孟元超!”

原來宗神龍雖然沒有見過孟元超,但卻見過他的圖像。只因月色朦朧,此時方始看出這個向他挑戰的少年與圖像並不相符。

宋騰霄縱聲笑道:“我幾時說過我是孟元超?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宋騰霄便是我,我便是宋騰霄!”

“卡”的一聲響,宗神龍把拔出了一半的寶劍,重又納入劍鞘,冷笠說道:“一瓶醋不搖,半瓶醋才搖。原來你不是孟元超,這就怪不得你是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了。好,你既然不是孟元超,我就空手讓你三招!”

孟、宋二人在小金川一向是齊名,宗神龍故意擡高孟元超,貶低宋騰霄,這正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宋騰霄淡淡說道:“割雞焉用牛刀,要對付你,本來就用不着孟元超。”話是這樣說,心裡已是老大的不舒服了。

宗神龍喝道:“廢話少說,動手吧!”

宋騰霄喝道:“拔出劍來,誰要你讓?”

宗神龍側目斜瞧,忽地揮袖朝宋騰霄面門一指,冷笑說道:“姓宋的小子,你不動手,我可不和你客氣了!”

這一拂隱隱含有刀劍的招數,袖風拂面,竟似刀鋒刮過一般,宋騰霄吃了一驚,沉不住氣,側的一劍便刺過去,一劍刺出,這才喝道,“好,我倒要看你如何空手讓我三招?”

宋騰霄給宗神龍逼得用劍應付,面子上自是覺得有點難堪而已,宗神龍更是心中暗暗叫苦了。

宋騰霄的劍術以輕靈翔動見長,這一劍快如閃電,但卻又是招裡藏招,式中套式,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之間,宗神龍的七處大穴,都在他的劍尖襲擊之下!

宗神龍長袖一揮,勁風疾迫,宋騰霄的劍尖稍稍一歪,宗神龍就在這間不容髮之際,從他的劍光籠罩下,倏然竄出,宋騰霄亦是不敢輕敵冒進,當下止步不迫,喝道:“亮劍吧!”

宗神龍險些給他刺中,嚇出了一身冷汗,心裡想道:“想不到這小子的劍術竟也這般了得,幸虧我說的只是讓他三招。”但是否可以空手再應付宋騰霄兩招凌厲的劍招,他在試了一招之後,亦是殊無把握。不過他以武林前輩的身份,既然誇下海口,當然也只好硬着頭皮挺下去,當下沉聲喝道:“還有兩招,趕快動手!”

說到“動手”二字,宗神龍驀然躍起,一招“游龍探爪”,以“龍爪手”使出似掌非掌,似劍非劍的招數,疾抓如風,向着宋騰霄的腦門抓下!他本來是催宋騰霄動手的,結果卻是他先行出手,這是以攻爲守的戰術,雖然嚴格說來,乃是有關前輩身份,也顧不得這許多了。

宋騰霄大喝道:“來得好!”一招“橫雲斷峰”,迎着他的手臂斜削上去。

這一招因爲是宗神龍先行搶攻,佔了便宜,宋騰霄橫劍斜削上去,他立即順着劍勢,一個摟膝繞步,反身以肘錘撞出,撞擊宋騰霄的小腹。

宋騰霄使出穿花繞樹身法,腳踏五行八卦方位,斜身一閃,長劍圈轉,反刺他的右肩。

宗神龍喝道:“讓你開開眼界!”雙袖揮舞,忽地似兩條長蛇般的竄齧宋騰霄的面門,這一招‘毒蛇吐信’,竟是雙股劍的招數!袖風劍影之中,只聽到“嗤”的一聲,聲如裂帛,兩人倏的由合而分,各退三步!

宗神龍的長袖被削去了一幅,面色發青。

宋騰霄低頭一看,只見衣服上胸前的鈕釦已是給對方抓了一顆,亦是嚇得心頭卜卜亂跳!

這霎那間,兩人都是不出一聲,過了半晌,忽地不約而同地發出了幾聲冷笑!

宗神龍暗暗叫了一聲“僥倖”,冷笑說道:“如何還不是空手讓你的三招了?”

宋騰霄心裡道了一聲“慚愧”,口裡卻也冷笑說道:“你的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我已見識過了,每一招都是讓你先行發招,也不見得你佔得了我的便宜。”

武學之道,本來是各有所長,不拘一格,有的人擅用刀劍,有的人長於拳腳,“空手入白刃”在高手搏鬥之中亦是司空見慣之事,值不得誇耀的。宋騰霄心裡已知對方的本領在己之上,但他的脾氣乃是七分倔強帶着三分傲氣,叫他向敵人認輸,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肯的,是以他心裡雖然暗暗叫了一聲慚愧,嘴裡卻故意這樣說法。

他也並沒有說錯,剛纔這三招以掌換劍,宗神龍的確是沒有佔到他的便宜,但宗神龍本來就不是以“空手入白刃”的功夫見長,雖然他是當今之世有數的劍術名家。

不過宗神龍以武林前輩自居,誇口要讓對方三招,卻給對方削去了他的衣袖,卻是自覺無顏的了。

宗神龍惱羞成怒,冷笑說道:“我不與你鬥嘴,空手三招,我已經讓過你了,現在就讓你見識見識我的劍法吧!”宋騰霄道:“我本來早就叫你亮劍的!”

宗神龍哼了一聲,長劍一抖,劍尖震動,嗡嗡作響,喝道:“進招吧!”

宋騰霄不敢託大,說了一個“好”字,劍鋒斜掠,使出了一招變化奇用的招數。

宗神龍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陡然間只見銀光匝地,紫電飛空,他的一柄長劍,竟然幻出重重疊疊的劍影,饒是宋騰霄也是劍術高手,但在這一瞬之間,竟然無法判斷他這一劍是從哪個方位刺來!

幸虧宋騰霄練過穿花繞樹的身法,而且他的劍術造詣,也確實不凡,雖然不識對方的路數,卻也不至於輕易就給對方所算。

騰挪閃讓移位換招,幾個動作,一氣呵成,宋騰霄的變招也當真說得上是“機警靈活”四字,從變化奇繁的攻敵招數,霎然間就變成了單純防守的招數,這一招雖然看似簡單,但在防守上卻是無懈可擊!

躲在假山石後偷看的林無雙,看到這裡,也不由得暗暗讚了一個“好”字,心裡想道:“記得紅英姐姐和我說過,金大哥在第一次碰見我的表哥之時,也險些吃了虧,結果是打成平手。這位宋大哥從未見過我們扶桑派的劍法,居然能夠抵擋這許多招,雖說宗神龍尚比不上我的表哥,但宋大哥的劍術,也可算是十分難得的了!”

想起了表哥,林無雙不覺一陣迷茫,想道:“表哥成婚也已有三四年了,我可從來沒有見過他們。不知他們也知道了我已經到了中原嗎?有關表哥的訊息都是金大哥告訴我的,金大哥會不會把我的訊息也告訴表哥呢?但願他不要在表哥面前提起我纔好。”

林無雙突然想起自己的心事,不知不覺對園中的劇戰就沒有這樣留神了。

宋騰霄只守不攻,氣力耗損較少,但雖然如此,過了三十招之後,亦是漸漸覺得有點力不從心了。

原來扶桑派的劍術,乃是唐代的武學大宗師虯髯客傳至海外的,中原早已失傳。是以和中原各家各派的劍術都不相同,但有若干劍式,它又與中原流行的多劍式似是而實非。宋騰霄從未見過扶桑派的劍法,只覺它奇詭絕倫,瞬息百變,尤其那些與中原所傳的劍術似是而非的招式,更是令宋騰霄大受迷惑!

宗神龍屢攻不下,忽地一劍平胸直刺,宋騰霄正是應付得有些手忙腳亂的時候,見這一劍平胸直刺,似乎是天山派“大漠孤煙”的招數,一時無暇思索,長劍立即即劃了一道圓弧,還了一招“長河落日”。宋騰霄受不住對方的力道,只覺長劍就要脫手飛去,慌忙一個“鷂子翻身”,倒縱出三丈開外,這霎那間只覺肩上一片沁涼,也不知是受了傷沒有?

宗神龍喝道:“哪裡跑?”說時遲,那時快,已是如影隨形地追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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