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冥天，層雲深處。
滄溟大能的身形忽的顯化。
四下裡霧靄層疊，透着晶瑩神光。
滄溟大能的眸光深處，有着幽深的碧藍之色閃逝而過，瞳術施展，讓滄溟道人透過厚重的霧靄，透過雲霧中自然演化的層疊道紋，看到了內中真正飽含寶光的存在。
那是二十四滴晶瑩透亮的水珠，就這麼懸浮在雲霧中，被層疊道紋包裹着，隨着柔和的清風，一點點的沉浮着，恍若已經有靈，在呼吸一般，每一息，每一次沉浮之間，都有着磅礴的靈炁，被水珠吞吐。
這便是闢界雲露。
二十四滴水珠，卻在赤冥天孕育之處，便存在於此地。
存世萬古歲月，生而得天佑，已經演化成了無法想象的無上寶藥，每一滴內，都蘊含着一縷天地初開時最爲純粹的造化已經。
看着二十四滴闢界雲露浮現在眼前，饒是滄溟道人冷峻的臉上，也不由得涌現出笑意。
道人出手，小心的將四方環繞的道紋剝開，以神念爲引，將闢界雲露裹走。
轉身時，滄溟道人更是小心翼翼的將先前剝離開的幾道細小道紋重歸原位。
無上寶藥被他帶走了，但是此地曾經孕育着奇珍，註定不凡，留下蘊養闢界雲露的道紋，千萬載之後，此地或許會誕生新的奇珍瑰寶，也算前人取藥，爲後來者留下些念想。
……
天極高處。
璇璣仙子的身影閃爍。
此地星光盪漾，若湖泊海洋倒懸天穹，斑斕熒光中，當真仙家盛景。
諸般元炁在星海中蓬勃噴涌，肆意揮灑，染着無數大道碎片，演化着一方先天大陣。
璇璣仙子手握龜殼，心頭默默推演着星海大陣，蹈空步虛之間，闖入其中。
這場奪天之局，乃是璇璣仙子最先算出，更是傳訊陽世，這纔有了今日的局面。
不論前因如何，這終歸是璇璣仙子與洪濤界大道之間的因果。
仙子的卜算之道一日千里，縱然大道變幻，在新道中，卻不曾影響璇璣仙子分毫，甚至卦師的某些弱勢方面，跟在新道中得到了層層增強。
得天地所鍾，得大道厚愛。
氣息勃發之中，隱約可以得見璇璣仙子的三花五炁閃爍着神韻寶光，幾乎有着完全凝實的趨勢。
要知道，璇璣仙子躋身臨仙境界，也沒有多少時間。
已經可以註定的是，在全新的修真文明之初，璇璣仙子註定是氣運最爲深厚的幾人之一。
十餘息的時間過去。
璇璣仙子走出星海，她的掌心，捏着一枚銀白色的圓球。
這是赤冥天無上瑰寶之一，北海星核。
璇璣仙子要用這枚星核，重鑄自身的本命道器，鎮壓因氣運暴漲而有些失控的道法，用最爲穩固的姿態，走完長生路的最後幾步。
而在星海大陣的某一處，替代星核的，是璇璣仙子刻意放下了一團玄鐵金精。
受此地大陣的孕育，或許千百年後，會有一枚全新的北海星核誕生。
……
赤冥竹林中，有清瘦道人的身形閃爍。
道人朝着竹林遙遙拱手，十取其三，而後再拜，劃破虛空離去。
原地裡，有輕風拂過，竹影搖晃，似在迴應先前的道人。
……
赤冥天南極，有玉液化池，池中諸炁沉浮，內蘊造化。
正中央，一朵仙蓮靜靜綻放。
玉玎仙蓮。
隨着赤冥天城中的變故，天靈尊者佈下的祭壇碎裂，鎮壓無算歲月的血煞之炁朝着整個赤冥天散逸。
隨着仙蓮的搖晃，點點血氣被聚斂而來。
再仔細觀瞧，玉玎仙蓮的葉片上，也隱約有着血色痕跡顯化。
……
赤冥天，西方。
虛空壁壘破碎，蘇幕遮與掌元老鬼齊齊走出。
兩人的面前，是一片石林。
正中央，最爲粗壯的石柱，似是在歲月的沖刷中，自正中斷裂，露出內中褐色玉髓。
石柱正中的坑窪，說是坑窪，只因石柱太粗，更像是一口仙池。
池中，諸炁氤氳，造化着純白色的瓊漿。
“天霖瓊漿……”
掌元老鬼嘶啞的聲音傳出，卻沒有絲毫的動作，片刻之後，掌元老鬼反而看向蘇幕遮這裡。
“揚眉道兄，貧道還有一件事，想要求前輩指點。”
能夠被負棺老者恭敬對待的存在，掌元稱一句前輩，也不爲過。
蘇幕遮稍顯差異，卻沒有拒絕。
“你想問什麼？”
“前輩隱居歲月長河，掌控歲月之炁，貧道想問一句，昔年形神俱滅之人，可有救？”
聽聞此言，蘇幕遮便已經知曉，掌元老鬼想問的到底是什麼，昔年掌元老鬼險死還生，但他的小師妹卻真切的死在了眼前。
十餘位大能含恨出手，不是壽終坐化，而是形神俱滅。
大能道法的肆虐下，只怕小師妹的不滅魂光也被抹去，徹底寂滅。
沉默着，蘇幕遮搖搖頭。
“道友，歲月之炁，只是祖炁之一，不是萬能的，或許老朽可以追溯歲月，讓你看到令師妹昔年在歲月長河中的倒影，但需知，這終歸只是倒影，在陽世中寂滅，那便是真正的寂滅了，讓你看到歲月倒影，也只是繼續折磨你。”
“這麼說……真的沒有辦法了麼……”
蘇幕遮聞言，卻是繼續開口。
“道友，老朽只是說，令師妹在陽世中寂滅了！對於修士而言，她是真正的寂滅了，但是對於歲月，對於仙人而言，卻並非如此。”
“哦？前輩，此話怎講？”
“歲月長河貫穿大界，自開天之初，從不可知之地化作源頭，湍流不息，緩緩流淌，倒影一切，銷蝕一切，直至大界寂滅，流向不可知之地化作終點。
是故歲月中，有諸相，從源頭看，世間萬物從來都不曾存在過，從終點看，世間萬物都已經寂滅，但若是從歲月長河的某一段路上去看，世間萬物卻是有的活着，有的已經死去，有的從不曾存在。
對於修士而言，歲月不可逆，逝去了便是逝去了，還未來的終需等待，所以陽世萬物，不成仙，終歸敵不過歲月的洗刷與銷蝕，修士有壽數，會寂滅。
可對於仙人而言，因果不加身，萬劫不移，萬世不易，歲月之炁於仙人而言，也是這樣——逝去的歲月，便是曾經走過的羣山，還未來的一切，則是即將瀏覽的風景。
所以仙人看待歲月，看待歲月中的一切，和我們是完全不一樣的，對於仙人而言，一切都已經存在了，出現在他們生命中的一切，也從沒有逝去過，所以仙人一證永證，甚至其中的因果，會反過來輻射歲月長河，影響過去未來！”
說到這裡，蘇幕遮和掌元老鬼，都想到了先前隕落在最後大戰中的蓮霜老道。
他想要取玉玎仙蓮，是故與仙人結下了因果。
哪怕那位仙人還未誕生神智，還未“降生”世間，卻因爲未來的證道，因果輻射過去未來，導致蓮霜老道最後隕落。
皺着眉頭，掌元老鬼似是在消化蘇幕遮所言。
“如前輩這般所言，只要晚輩成仙，小師妹她便可以救回？”
蘇幕遮輕輕頷首。
“太過具體的意象，老朽也無法說與道友聽，雖說身處歲月中，可以讓老朽多明悟一些事情，但不成仙，終歸難以言明那是怎樣的眼界與感觸，老朽只能這樣告訴你，對於修士掌元而言，令師妹曾經存活，但現在已經寂滅；對於可能存在的仙人掌元而言，令師妹從不曾寂滅，她因成仙因果而永恆，故而也談不上救回。”
這樣的交談內容十分的晦澀，涉及到了成仙，那是生命層次的超脫，縱然是鼎盛大能，陽世的驚豔天驕，也無法理解，更何況，還涉及到了歲月。
這其中太多的意象，不是高天諸道在上，厚土諸道在下這麼簡單明瞭的。
這是很形而上的概念。
蘇幕遮封身成歲月大妖，關於歲月的道法、知識、概念，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腦海中涌現，被蘇幕遮消化，側面印證自身的長生路，是故可以以點窺面，見證一些歲月的辛秘，再將自己的理解宣之於衆。
而掌元老鬼，卻是憑藉着往昔修道歲月的底蘊，強行體悟，強行消化蘇幕遮所言，從形而上的言語中，剝離出屬於自己的感悟。
十餘息之後，掌元老鬼的面容依舊凝重，但眉頭卻不再皺起。
“如此，多謝前輩指點。”
說着，掌元老鬼翻手間，掌心有一袖珍的道宮顯化。
“昔年還未遭劫的時候，晚輩曾想着，飛昇之下，在陽世留下道統，開闢一世鼎盛仙宗，是故取了諸般奇珍，鑄就了一方道宮，以期鎮壓日後的宗門氣運。
昔年修混元道法的時候，有陣子晚輩也如前輩一般，找來了許多真經，還算合適的，便都被熔鍊進了混元道基中，還有些與混元道法有所衝突，但棄之可惜，便被晚輩存放在了道宮中。
今日，便送與前輩，算是先前這番指點的謝禮。”
對於蘇幕遮而言，先前的一番言語不算什麼，但是對於掌元老鬼而言，卻並不這麼看。
在他看來，揚眉前輩是以歲月長河成就的陽世第三位尊者，對於揚眉尊者而言，歲月之道便是長生根基。
所以先前的指點，有剖析自我道基的意思。
寥寥幾語，卻足夠讓掌元斬去關於小師妹的心結。
這是大因果。
沉吟數息，蘇幕遮還是點點頭，將這袖珍道宮手下。
掌元輕鬆一笑，朝着遠處石林一招手。
仙池中，有十滴天霖瓊漿飛出。
“前輩，今日便暫且別過，來日有緣，陽世再聚。”
話音落時，掌元的今世殘魂，從前世身的眉心中透出。
蘇幕遮旋即看去。
掌元的今世殘魂很詭異，混血交融，神魂上泛着赤紅光芒，甚至壓下了自身道與法的痕跡與氣息。
赤色魂光聚成虛幻的人形，朝着蘇幕遮一拱手，捲起前世身上的儲物戒指，又裹住天霖瓊漿，魂光深處，嫦月古神昔年的伴生道器顯化，玉釵劃破虛空，洞穿赤冥天壁壘，顯化出一道直通陽世的須彌通道。
事實上，天霖瓊漿的數量，遠比先前兩人猜測的更多，石髓仙池中孕育了足足一百五十滴之多。
但自始至終，掌元老鬼都沒有多說什麼，論道之後，取了十滴便走了。
蘇幕遮看了看依舊未曾消散的須彌通道，而後便朝着石林中央一揮手。
一百二十滴天霖瓊漿從石髓仙池中取出。
蘇幕遮也未盡取。
赤冥天還要存在許多許多年，總要給後來者留些念想。
一念至此，歲月之炁若沸騰，蘇幕遮捲起天霖瓊漿和掌元前世身，化作一道灰光，沒入一旁的須彌通道中。
……
赤冥天城廢墟中。
這方先前殺出的絕地，此刻，卻成了張道鴻的機緣場。
少年揹着手，淡然的在廢墟中晃盪。
但四下裡，卻有着十道朱衣身影，正是張道鴻現今凝練而成的十尊景神，穿梭於碎石間，翻找着可能存在的奇珍異寶。
先前時間倉促，諸位大能草草打掃戰場，也只取了緊要之物，便各自離去，但大能修道漫漫歲月，有些東西同境界的修士瞧不上，此刻卻註定要便宜張道鴻。
“想當初，老子的隊伍纔開張。
攏共纔有十幾個人，七八條槍。
七八條槍吶七八條槍！”
“哦？儲物戒指？待貧道拿來一觀，唔……這等金精，日後拿來煉混元金斗也不錯……”
“這是……法衣？可惜，卻是殘破的，總歸是好東西，收了！”
“咦？這是啥？傳功玉簡？怪哉，內中諸般文字，小道卻一個都不認得……”
這一番翻找，倒當真讓張道鴻找到了些好東西，終歸是福緣深厚，正當張道鴻欣喜不已的時候，卻忽的神情一頓，而後看向遠方。
“登天路的通道顯化了？也罷了，日後總有再來赤冥天的機會，且先離去吧！”
話音落時，朱衣景神化作幻影，重歸張道鴻道軀，少年架起遁光，從廢墟中一閃而逝。
……
片刻後，廢墟中，有須彌氣息顯化。
一道蒼老的身影顯化。
正是負棺老者，明虹道人。
此刻，老道雙眸深邃，看向張道鴻離去的方向，顯然已經藏身許久。
片刻後，明虹老道輕聲呢喃。
“好小子，機緣老子留下了，得多少全在你！”
話音落時，老道身影消散，原地裡，只有斷壁殘垣，沉默無聲的見證着先前發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