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下少女聞言眯了眯眼,擡手示意道:“放箭!”
話音剛落,萬箭齊發!利刃破風,如狼長嘯!
我站在牆頭微垂了眼簾,輕舒雙臂,身子旋轉騰空而上,與此同時運起內力催動腰上所纏武器的機關,頃刻間,以我爲中心立時彈射出密密一圈的銀色柳葉鏢!
柳葉鏢四散而出,撞到箭身發出一聲脆響,擦出短暫的亮色火花,隨即鏢身竟分裂開來,從中爆射出無數銀針,在火光映照下,如同綻放在黑夜裡的雪白梨花,如雨而下!
這針來得突然,千重樓弟子猝不及防,離我近的幾乎全部被針刺中!針上淬了劇毒,一旦沒入血肉,便叫人立刻雙眼翻白,七竅流血而亡!
我拔出腰間霜劍,劍身反射出的白光一晃,花了對面人的眼睛,稍一晃神,便被我逼至近前,出手如電,輕輕劃破了頸上動脈!
“紅蓮羅剎!”少女被人護在身後,尖聲大叫起來,雙目赤紅,揮舞着手上的長劍,想要衝向我。
我應聲偏頭對她微微一笑,手上隨意地挽着劍花,腳下步法穩穩地一步一步朝她走去:“能讓我拔劍的人,很少。你算一個。這樣吧,如若您能接下我三招,我就告訴你剛纔那一招的名字怎麼樣?我從來沒有告訴過別人……”說到最後一個字時,我已經過走到她面前。
身後是無數屍骨,萬丈猩紅。
原本護着少女的幾個弟子見我已行至近前,拼死衝了上來,我睨了當先一人一眼,身形一動,堪堪越過那幾人,然後迅速回身,從背後掃了一劍,那幾人便被我劃破後頸,軟軟地倒了下去。
“你這個魔鬼!魔鬼!你就不怕報應嗎?!”少女舉着劍的手在劇烈的發抖,衝着我撕心裂肺地哭喊。
我未答,只是擡手刺了她的腿一劍,口中數道:“一招……”
少女倒在地上,我上前一步,又在她抓着劍的手腕上劃了一劍:“兩招……”
“啊——!你殺了我!你殺了我!”少女痛苦地大喊道。
我點了下頭,最後一劍,穿心而過!
“三招……恭喜你,接住了我三招,”我蹲在地上,平視着少女的眼睛,微微一笑,“我告訴你吧,剛纔我使的那一招,叫做‘花千殺’,是莫悔才做出來的一個武器,很厲害是不是?他讓我幫他試試好不好用,看來還不錯……”
“……你不得好死……你會遭報應的……”少女吐着血含糊不清地說。
我看着她,放輕聲音道:“這世上又有幾個人是有資格好死呢?你要報仇,就應該使自己更加強大,而不是就現在這樣,來送死。”
我垂下視線不再看她,抽出劍,轉身,任少女倒在了地上,再未回頭看一眼。
拿出絲帕細細地擦拭劍身,我一步一步往外走着,行至門前時,便見一隊人馬,爲首那一人,銀冠束髮,側臉俊美如昔,只是神情漠然,不似從前半分溫柔。
“燕王殿下!千重樓的人全死了!沒一個活口,那紫雲山莊的少莊主也死了!紅蓮羅剎逃了!”一個侍衛對着馬上那人道。
馬上的人略略點頭,語氣漠然:“那就回去了。”
“可是王爺,駙馬爺叫我們幫助那少莊主捉拿紅蓮羅剎,這樣回去會不會……”侍衛擔憂道。
馬上的人哼了一聲道:“這是本王的地盤,還輪不到他安平大將軍來指手畫腳。把屍體收拾收拾給他帶回去,其餘人,回府!”
“是!”衆人齊聲應道。
馬上的人拉扯繮繩,調轉馬頭,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間,整個人便如癡了一般,呆呆地坐在馬上,瞪大了眼睛。
“是紅蓮羅剎!抓住她!”侍衛們喊了起來。
這一聲喊卻像是叫醒了馬上的人,立刻厲聲喝道:“住手!全部給我住手!”
侍衛們全都疑惑地停下動作,我將霜劍收回刀鞘,擡頭與馬上那人對視一眼,足下一點,快速離開。
“王爺!她跑了!”
“不要追!不要追……是她……竟然是她,我早該……”馬上那人的聲音在身後遠去,我沒有回頭。
早已知道那人未死,做了燕王,今日一見,已然非故人。世事變化無端,五年時間,變的人,不止我一個。
輕功行了一會,便覺得四周漸漸安靜下來,來到了空無一人的街上——畢竟京都再繁華,人們也有入睡的時候。
我慢慢走在街上,雖說身上並無血跡,但還是染了一身的血腥氣。如今這味道我已經聞慣了,也並不覺得有異。
轉過幾條小巷,走過兩條街,這已經爛熟於心的路線即使閉着眼睛我也不會走錯。到了一間小客棧前,我駐了足,靠在牆上,只探了頭朝那客棧門外瞧。
這一看,不由勾脣笑了一笑。
瘦高如竹竿兒一樣的青年果然還是最晚睡的那一個,卻又怕吵醒了旁人似的,輕手輕腳地收撿着東西。
五年時間,原本黑瘦的少年長白了些,長高了些,以前老畏縮着的背也挺直了,這樣看起來,倒還顯出幾分英氣。
“小黑哥,你怎麼還沒睡?”一個和少年差不多年紀的女子挽着袖子走到少年身邊,輕斥道。
“我這不是睡不着嗎,做點兒事興許就睡得着了。”少年笑呵呵地回答。
“你可真是的……算了,我幫你吧。”女子嘴上埋怨着,面上卻是露着笑的,仔細看,還能看出幾分女兒家的羞色。
可惜少年不察,仍只是笑:“那謝謝你了,小玉。”
女子面上一紅,忙掩飾般的低頭收拾東西,嘟嚷道:“謝啥謝……”
兩個人便沒有什麼交流了,可是收拾東西時的默契卻讓他們看起來並不生分。
我看了一陣,垂眼笑了笑,又沿着來時的路,徐徐往回走。
這五年間,我常常來看小黑,看着少年一點一點長高,越來越受客棧老闆喜歡,也受到了剛纔那女子,也就是客棧老闆的女兒小玉的喜歡。
少年近幾年來越來越愛笑,雖然笑起來傻乎乎的,但意外的招人喜歡。來客棧的人都喜歡和他說話,少年有時候說上兩句,更多的時候只是靜靜地聽着。只是沒有知道,爲什麼少年從不離開這個客棧,爲什麼常常沒事的時候就坐在店門前,盯着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發呆。
可我知道。
他是在等一個人。那個人答應過他不再殺人,可是卻違背了諾言,她踏着重重屍骨,雙手浸染的鮮血永遠也洗不乾淨。她再也沒有辦法回來見他。
從她斷髮明志,第一次生剮了一個人,第一次吃下同類的血肉開始,她就失去了回來見他的資格。
她只能躲在暗處,像處在地獄裡無人救贖的惡鬼,伸長了脖子,貪婪地窺視着曾溫暖過她的那一縷小小的陽光。